夜里下了一场雨,气温陡降,一些怕冷的宫女太监，甚至在外边套上了一件薄夹袄。
一早,妃嫔们到皇后宫里请安，个个都穿得比昨日严实了许多。
皇后一向怕冷，这种春夏交际，忽冷忽热的天气,她容易着风寒，便换上了件厚实的缕金牡丹云缎裙,寝宫里还点上了使人闻着便生出暖意的“炑柏香”。
妃嫔们向皇后请了安后，依次按照位分坐下。
“听闻皇上昨儿到韶音园去了。”贤妃白萱龄有意无意地说道。
“皇上日理万机，近来,连后宫都鲜少走动,却跑去了犄角旮旯里的韶音园，这事宫里都传遍了，贤妃姐姐想必都听宫人说烂了。”容妃余念薇紧接着道。
“两位妹妹是吃醋了吗？那赫连云浅年轻貌美，又会弹，又会跳，莫说皇上喜欢，我瞧着也很是欢喜。”贵妃符清漓笑得仪态万方。
贤妃冷笑了一声道：“贵妃姐姐是在说我和容妹妹人老珠黄了吗？皇上早已不来妹妹宫中，差不多都忘了我这个人,就算是吃醋，也轮不到妹妹呀。”
贤妃说着扫了一眼年轻的端嫔，在座的所有人中,端嫔的脸色是最不好。
因为云浅入宫前，皇上去她那的次数是比较多的，而且她是嫔妃中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八岁。
皇上的妃嫔原本就少，有时一年都不见得封一个新人，可恨她入宫不到三个月，云浅就来了，如果云浅不来，皇上也不至于渐渐冷落了她。
“一个奸商的女儿，也只配做个舞姬乐姬。”端嫔不屑地冷哼道。
皇后早料到今早会比寻常热闹些，却没想到会这么热闹。
她淡淡一笑，缓缓道：“本宫只知道她会弹琵琶，原来还会跳舞呀！只是不知道这舞是不是真如传言中的那般勾人心魂。”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清漓道。
贤妃听了，立马会意过来：“皇后娘娘，趁现在姐妹们都齐了，不如叫那赫连司乐来给大家舞一舞，让大家都开开眼如何？”
“是呀！”
“这主意好。”
众嫔妃纷纷附和。
皇后笑了笑道：“妹妹们竟然都有此想法。康公公，你去韶音园传赫连司乐过来。”
因为下了一场雨，地面不太干，练舞的地点便由室外，转移到了室内和走廊下。
康公公过来传话时，云浅正站在廊下观看舞姬们练习。
听到康公公说皇后传她，云浅心里“咯噔”了一下，可她没有理由不去，便换了身正服，带着青空往凤藻宫去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无缘无故地传唤，肯定是没什么好事的，青空跟在云浅身后，直为云浅担忧。
到了凤藻宫，看见各位妃嫔端坐两旁，个个一脸不善，青空更是紧张得发抖，想着等会，云浅若被她们欺负，她一个小小宫女该如何去保护云浅。
“小人拜见皇后娘娘，请各位娘娘安。”云浅跪地拜道。
青空也跟着把头埋得低低的。
“赫连司乐，听说你不但琴艺出众，舞艺也出众。”皇后道。
“皇后娘娘过誉了，小人的舞艺不过耳耳。”
“赫连司乐何必过谦，本宫和诸位嫔妃都等着欣赏司乐的绝妙舞姿呢！”
这时，皇后身边的习秋走了进来，低首道：“皇后，章华台已备好。”
“此处狭窄，不适合赏舞，大家移步章华台吧！”皇后说着，似是才看到云浅和青空跪在地上，道：“赫连司乐平身吧！这官服厚正，怎适合跳舞？习秋，带赫连司乐去换身合适的舞裙。”
云浅和青空随习秋而去，当看到习秋拿来的衣服时，两人心里皆是一阵凉。
夜里温度陡降，如今虽不至于天寒地冻，但也寒凉入骨，习秋却拿了件炎夏时穿的薄纱裙出来。
青空见了，皱着眉道：“姑姑，外边这么冷，这裙子这般薄，可怎么穿。”
“制这衣裳的凌光纱可是番邦贡品，宫里也就皇后跟贵妃才有，皇后让司乐穿凌光纱，是对赫连司乐的莫大抬举，你个小小的宫婢竟还敢问怎么穿？”习秋横眉竖目道。
“有种你把身上的那件袄子脱下来，在外边走上一圈呀。”青空在心里恨恨地骂道。
“青空，替我换衣吧！”云浅知道争执无用，便制止了欲争辩的青空。
凌光纱材质特殊，夏日穿起来无风自凉，可躲避严暑，可在低温情况下，穿在身上却是冰凉透骨。
云浅换上凌光纱后不禁打了个寒战。
青空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姑娘，她们摆明了是要折磨你。”
“你别担心，舞一跳就不会觉得冷了。”云浅安慰道。
凌光纱穿在身上虽冷，但这裙子确实美丽，衬得她雪肤如玉，风姿若神。
云浅换了衣服带着青空出来，习秋迎了上来道：“司乐这边请。”
青空扶着云浅，往前走去，习秋拦住青空道：“你就在此等候吧！”
“小人要伺候司乐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皇后宫里这么多人还伺候不好一个司乐吗？”
“青空，你在这里等吧！”云浅看了看她道。
青空无可奈何地看着云浅被习秋带走，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合掌默望天祈求道：“求老天爷保佑我家姑娘，千万别出什么事。”
云浅提着曳地长裙，拖着长长的披帛来到了章华台。
章华台是凤藻宫内的露天小戏台，供皇后看戏消遣的地方。云浅到时，嫔妃们已排坐在暖阁中，阁中暖气缭绕，云浅见了，只觉身上的冷更增一分。
“赫连司乐果真是千古难得一见的美人，这凌光纱穿到你身上都增色了不少。”皇后道。
“司乐还不赶紧谢谢皇后娘娘。”贤妃对着跪在阁外的云浅道。
“下官谢皇后娘娘。”
“开始吧！”皇后道。
乐工们开始奏乐，云浅往正对着暖阁的露天台上走去。
刚踏上平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台上传来了一阵哄笑。
云浅定了定神，往脚下台上看去，一片滑溜溜。
让她穿着凌光纱跳舞也就算了，竟还在阶上台上抹油。
哪里是想看她跳舞，分明是卯足了劲整她，想看她出丑？
皇后跟众嫔妃一个鼻孔出气，就算她今天逃过一劫，以后的日子又怎么会好过？
“这乐声响了这么久，司乐却还不开始跳，是想要违背皇后的懿旨吗？”容妃在阁上朗声道。
云浅听了，蹲下身，把鞋子脱了，露出了一双纤纤玉脚，慢慢地往台上走去。
按理说这地上都是油，穿着鞋子比不穿鞋耐滑，云浅却把鞋脱了，一下子让众人大惑不解。
她们哪里知道，云浅以往习舞时，为练习平衡感跟收放，轻舞曾要求她脱了鞋子，跑到溪中，站在被水冲刷得最光滑的石上起舞。
如今竟要在油上起舞，自然是越滑越能跳个尽兴。
云浅上了台，便开始扬袖而舞。皇后与众妃嫔本等着看她摔得四脚朝天，岂料云浅脚下却像生了轮子一般，在油面上滑行飞舞毫不费劲。
身上所穿的凌光纱即使是在阴天也泛着五色的光，云浅把披帛做袖，挥洒自由，众妃嫔起初是目瞪大惊，而后心里便开始泛酸，一时间是看了嫉妒，不看又舍不得。
几个连续的回旋后，云浅扬起衣袖，跃身飞下了高台，似蝶敛翅一般，静静地跪在了阁下。
端嫔被她的舞蹈所震撼，第一个鼓起了掌。其它嫔妃听到了掌声，也开始鼓掌，只是有些人鼓得不太情愿，掌声七零八落的。
“赫连司乐的舞果然不负盛名。”皇后道。
“雕虫小技，能博皇后和各位娘娘一笑是小人的荣幸。”云浅在这空隙中已调整好了呼吸，脸不红气不喘地回道。
“赫连司乐这可不是雕虫小技，便是赵飞燕再世，怕也要被你折服。”贵妃道。赵飞燕身轻如燕，能做掌上舞，但她□□后宫，最后也不得善终。贵妃拿她和赵飞燕比，似褒实贬。
云浅答道：“贵妃娘娘所言，小人实不敢当。”
“真是大开眼界，皇后娘娘，这样的舞若是白看，妾身心里可过意不去，这副金钏乃是本宫的心爱之物，如今就赏给司乐吧！”容妃说着脱下手中的金钏，却不吩咐身边的侍女去拿给云浅，而是扬手掷到了地上。
现场一阵骚动，容妃假装不好意思地道：“哎！都怪妾身刚才看司乐的舞看得太入迷，见司乐挥手扬袖的动作都那么美，不自觉地便跟着学了，还请皇后娘娘快跟司乐说说，免得司乐误会妾身的好意。”
“司乐一直都是乖巧懂事，才深得皇上喜爱，又怎会误会妹妹。”皇后道。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容妃这种行为，便是故意羞辱云浅，把她当成乞食的狗。
众人都等着看云浅的反应。
云浅倒是镇定得很，还不忘低首道一声：“小人谢容妃娘娘赏。”
“如此，司乐就快点把金钏捡起来吧！这可是容妃姐姐的一番好意。”齐贵嫔道。
云浅跪着往前挪去，捡起了那副金钏，以为今日这事也该了了。
不料，不知是哪一个妃子又扔了副耳环下来，“还请司乐也收下本宫的赏赐。”
其他妃嫔见了，恶从心起，一时间各种首饰纷纷从台上掷下。
云浅在家时何等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便是皇上也从没给过她这等难堪。
愤怒与委屈一时间在心里集结，她恨不得起身把这群妃子踹下高台，可她知道她不能，在场的所有妃嫔位分都比她高好几级，宫里是个等级分明的地方，她若是稍稍露出不悦，她们都可以以“藐视尊上”为名处罚她。
云浅再次隐忍了下来，跪在地上，慢慢挪动着，把散落在各处的，所有妃嫔的赏赐都一一捡了起来，而后把它们捧在手心，叩首道：“小人谢各位娘娘赏。”
原本打算看她大发雷霆，好治她个藐视尊上的妃嫔，此时皆像泄了气的球一样。
“皇后娘娘，大月国国王访问在即，小人虽不才，但赖圣上信任，掌理舞乐，不敢不恪尽职守，如今离开韶音园也有一段时间，若无旁事，还请娘娘允许小人先回韶音园。”
“赫连司乐竟有要事在身，就先回去吧！”皇后道。
云浅走后，诸妃嫔也觉没个意思，纷纷告退。到最后，阁中只剩下了贵妃和皇后。
“妹妹觉得这丫头如何？”皇后道。
“恕妹妹直言，她要是早进宫二十年，这后宫怕是早没我们姐妹俩的事了。”
皇后笑了下，幽幽道：“确实是生得太晚了。”
如果是在二十年前，不管是皇后还是贵妃绝容不下云浅，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她们两人的儿女长大了，在前朝后宫的位置都稳了。
就算皇上把云浅宠上天，也动摇不了什么。一来她出身低微，在朝中无人；二来就算她运气好生下什么皇子，怕是她的儿子还没长大，皇上就殡天了。
总归一句话：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