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引起大月的注意,皇上免去了陵游的入宫面圣。除了昨日宣王和宁王去了趟百里府后,百里府安静如常。
整个百里府只有百里王涛和朝君知道陵游要出战的事，陵游怕杜氏担心,打算一直瞒着她。
百里王涛和陵游父子一场，陵游虽非他亲生，但这些年也是视他如己出，得知陵游要对战莫东,百里王涛心里颇是不安。
这日一早，他并未到祥国公府去,而是去了陵游居住的院子。
陵游自小勤勉，每日四更天，必起床晨练。
百里王涛踱步到院子里时,陵游果已起了床,正在练剑。
百里王涛站在远处，默默地观望了好一会，从旁边拾起了一根木棍，飞身而上。
往日，在陵游练剑时，百里王涛也曾这样突袭，所以对于他的出现，陵游并不意外。
几个回合后,百里王涛便察觉到了陵游的异常，以木棍点地道：“游儿，你的内力怎不如从前了。”
几个月前在灵山山庄,他为了救郁离，耗损了太多内力，虽然这些时日，他勤加练习，可还是远远达不到之前的水平。
陵游收起了剑，把在灵山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百里王涛听了后，良默了许久。他想责怪陵游“鲁莽”，又觉事已至此，任何的责骂皆是无益。
以陵游如今的情况，打败莫东的机率微乎其微。
但皇上已选中了他，他也应承了这事。后日就是决战之时，倘临时变卦，也找不出第二个适合出战的人。
“回屋吧。”百里王涛忽道。
陵游从他坚定的眼神里读懂了某种深意，他放下剑跪到了地上，朝百里王涛磕了一头道：“孩儿不孝，连累义父了。”
“义父叱咤半生，如今名利在手，留着这满身功力也无多大用处，不如助你打败莫东，为我敬国国增光，扬我敬国国威，也算物尽其用。”
陵游听到这话，感激万千，又朝百里王涛叩了一首。
*
这夜，云浅早早换上了普通的宫女服，在侍卫交班之际，藏在了惟璟的马车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宫门。
韶音园鱼龙混杂，地处偏僻，倒是给云浅这回出宫提供了不少便利。
出了宫门后，惟璟便掀开了那层厚重的黑色帷布。云浅蜷缩在帷布后，两只眼在黑暗中显得润而亮。
虽然早已猜到守门的侍卫不敢到惟璟的车上来查看，可适才在宫门口时，她还是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喘，导致眼下呼吸有些困难。
惟璟伸出双手把她拉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脑门道：“闷坏了吧。”
云浅摇了摇头，整个身子往后退去，直把头靠在窗旁，才侧过脸，定定地透着帘缝向外望去。
她在用她的沉默和距离表示对他的怨怼。
今晚，从他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和他别扭着。他从青空那得知，云浅是因着他举荐陵游的事而恼了他。
他举荐陵游时，并不知道陵游内力大损的事。他当时只是一心想寻个人好打败莫东，而陵游恰能担此重任。
谁曾想……
她到底是在乎他的，不然也不会因着他，而一句话也不和自己说。惟璟看着云浅的侧脸，一时间也是无言。
他和云浅许久没有独处，如今坐在同一辆马车内，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幸好听雅园离皇宫也不远，马车很快便停下了。
阿清掀开了帘子，对惟璟道：“爷，到了。”
惟璟刚想对云浅说些什么，云浅已扭身下了马车。
有个挺拨的黑色身影正站在听雅园的门口等她。云浅小跑着过去，看她的姿势与步伐，倒是十分的欢喜与迫不及待。
惟璟一时间只觉心里堵的慌，阿清也瞧出了云浅和惟璟的关系与今非昔比。低低地说了句“爷，要不别处逛去？到了时间再来接赫连姑娘。”
“不必了，我就在这等她。”惟璟盯着云浅的背影，看着她随百里陵游进了听雅园，两人还拉拉扯扯了好一阵，冷哼了一声，放下布帘，躲进了马车内。
阿清不敢乱动，只好也跳上了车头，拨弄着手里的鞭子，陪惟璟一块儿等。
云浅进了听雅园，先和阮师傅，榆娘几个打了招呼，才回到了昔日自己住过的房间。
她来洛川时，赫连城给了她不少钱。一部分交由榆娘打理，另一部分在她的手上，她入宫后这笔钱便由陵游保管。
陵游在她的授意下，在洛川的东郊买下了一座宅子，但目前还没修葺好，榆姨几个女眷便只能继续住在阮师傅的听雅园内。
她住过的房间仍保持着她入宫前的装饰。因为知道她要回来，青葙和绿绮特意打扫了一遍，云浅摸了摸一尘不染的梳妆台，打开匣子，十分顺手地从里边取出了一支海棠珠花。
她入宫时，总觉得自己不会在宫里待太久，所以许多东西，仍留在外面，而且她只身入宫，也不适宜带太多东西，那样太过招摇。
陵游见她发着愣，从她手中拿过了海棠珠花，插到了她的头上。
云浅看了看铜镜中的两人，摸了摸鬓上的海棠珠花道：“许久不见，陵游觉得我可有什么变化？”
“变得更加美了。”陵游想了会，认真道。
若这句话是从惟璟口中说出的，定有些油腔滑调，可从陵游口中说出，却格外的一本正经。
云浅扭过头来，看着陵游，低眉浅笑道：“我觉得陵游也变了……变得更加傻了。”
陵游知道云浅的言外之意是怪他这次不该揽下这件事，故也不恼，只是十分怜惜地看着云浅。
“虽然这样，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不管后天是输是赢，陵游都是我心里的英雄。”云浅笑道，双眼却开始泛泪。
陵游知道她又在自责，又在担心自己，伸手替她拭了拭滑落在脸颊上的泪道：“我是为国而战，不是为了你。”
“因为我本就是个追名逐利的俗人，我不仅想做浅浅心里的英雄，也想做天下人心里的英雄。皇上许诺我，如果我赢了，他会封我为一品将军，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云浅听到他这么说，心里愈发难受。相识多年，她怎会不知道他的性子——闲云野鹤，最不愿受束缚，功名利禄于他不过是浮云。
可为了安慰她，他却说了他以前绝不会说的话。
如果她当初听他的话，随他回了南阳，就不会有眼前的困境了。说到底，还是她连累了他。
陵游见她还是一味自责，轻轻地把她拥进了怀里，抚着她背后的发道：“放心，我会没事的。”
“嗯。”云浅含着泪点了点头。
“还有，答应我，后天绝不要到东营去，如果有人命你去，你一定要想办法推脱。”陵游道。
云浅不明白陵游为何不让她去东营，她也是当事人，决战那天，就算皇上没有让她去，她也是要去的，不然，她如何能安心。
“答应我。”陵游紧紧地看着她道。
在他的眼中，云浅感觉到了一种非同寻常，不可抗拒的理由。
她“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陵游这才放心下来，笑着把她拥回了怀里。
不管如何，今晚能够见到云浅，已经让他十分高兴满足了
……
*
外面月朗风清，惟璟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内，心情极为烦躁。
阿清则是等得开始犯困，抱着马鞭打起了盹。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时辰，眼看说好的时间已到，云浅还没从听雅园出来，惟璟急得赶紧跳下了马车。
“爷，你去哪？”阿清被他一推，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你在外边等着。”惟璟说着，径直往园子里走去。
听雅园的构式并不复杂，惟璟知道北院是阮娘的住处，便直接往南边走去。
进了垂花门，见一处屋子灯火十分亮堂，惟璟以为云浅就在屋子里，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却发现屋里只有榆娘和绿绮二人。
绿绮不认得惟璟，忽见有外男进来，吓得直躲在了榆娘身后，榆娘乍一看，还以为子桑生来了，转念一想，才知他是宁王。
便向前来，向他道了声“万福”。
“榆姨，云浅在哪？”
“回王爷，在楼上呢。”榆娘答着，往上头看去。
惟璟闻言便折身上了楼。
娘生怕会出什么事，紧紧地跟了上去。
青葙守在云浅的门外，隐隐约约听到云浅和陵游说话，感觉十分缱绻，一时间失了神，竟没及时发现有人来。
等她反应过来，正要出声时，惟璟的前脚已踏进了门坎。
陵游早就听到脚步声，料到是惟璟等不及了来寻人，可他舍不得放开云浅。
因此惟璟一进屋，便看见了他把云浅搂在怀里的场面。
榆娘紧随着惟璟进去，此刻见惟璟黑了脸，也知这事尴尬，忙唤了句“姑娘，宁王来了。”
云浅本也有意要气气他，知道他来了，故作不知，仍把脸埋在陵游的怀里。
惟璟气得血涌心头，此时此刻，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极——他到底是怎样的鬼迷心窍，竟冒着危险，把云浅送到陵游怀里，由着他们在屋里卿卿我我，而他则在外面吹着冷风，给他们放哨。
惟璟越想越气，直接冲了过去，把云浅从陵游怀里夺了过来。
陵游怕伤了云浅，不敢使劲，须臾后，便只能看着云浅被惟璟只手扛到肩上，双手乱舞的场面。
“时辰到了，你竟不愿回去，我便带你回去。”惟璟道，口气十分生硬，不容反驳。
云浅第一次见他生这么大的气，想她或许真是做得有些过火，万一当着榆娘和青葙的面在听雅园闹了起来，岂不下不了台面。
她妥协地停下了捶打他肩膀的手，趴在他的肩上，依依不舍地看着陵游道：“陵游，我回去了，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惟璟听到她到了此刻仍不死心，仍要和那个人说话，冷哼一声，扛着她更快地离开了房间。
陵游握紧了拳头，就要追出去，榆姨和青葙急忙拦住了他，朝着他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