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临近秋日,后院虽是枝叶繁茂,却也不如夏日那般葱茏。
君暖无心欣赏禅院的美景,她同寺中的沙弥打听到主持的住处后,便马不停蹄的往那赶去。
大抵是她运气不太好,在她赶到时,却被沙弥告知,主持下山云游,归期未定。
山中的清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裹着一股花香。
眼前的院子中有袅袅白烟盘旋,木鱼诵经声亦不绝于耳。
君暖福身行礼:“敢问大师,不知这寺中日常琐事由谁掌管?”
“大师不敢当,只是不知女施主为何问此?”沙弥受宠若惊的连忙宣了一声佛号后回答。
“我有一友,于几日前与故友一同上珈蓝寺小住,可几日过去,却无一点消息,妾身担忧,便来此想寻主持问上一问。”
沙弥恍然大悟的点头:“原是如此,不过登记香客入住一事,都是吾禅师叔负责,若施主想知道,便去寻吾禅师叔。”
“那不知吾禅大师如今在何处?妾身又该往哪儿寻?”
沙弥正要出口说话时,院子中却突然探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来,这人皮相生得好,眉眼秀丽俊雅,若是不披上一身禅衣,而是换上世俗男儿的打扮,想必也能算是个为祸一方的祸害。
沙弥见此,连忙低头行礼:“觉生师叔。”
“这位女施主想去找吾禅?”名唤觉生的和尚从院子中大摇大摆的走出来,袈裟垂地,衣摆处有些凌乱。
君暖不动声色的敛眸:“大师知晓?”
“我不但知晓,我还是知道你去找吾禅是为了何事。”觉生故弄玄虚的一笑,比了个手势,“施主这边说?”
君暖虽觉着这和尚应该不会知晓她来此是为何,却还是柔顺的跟着觉生往禅房边上的一处竹林中走去。
这片竹林在外瞧着与普通的竹林并无区别,可一旦走进去,却是别有洞天,令人眼前一亮。
茂竹修林堆砌其外,小桥流水遍布其内,脚下是干净的石板,水光潋滟之地,一处凉亭坐落其间。
美景未先言,禅意动七分。
君暖跟着觉生走上凉亭。
一盏温热的茶水便递至她眼前。
君暖转动着手中的茶盏:“大师知道今儿有人会来此?”
“虽说天意不可言,谁叫你我有缘。”觉生神神秘秘的一笑,随即便装模作样的伸出手指一掐,“施主且慢,先等老衲算算你来此的目的。”
君暖低头抿了口茶。
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
等她将茶水咽下抬头之际,觉生已经将手拢在袖中抬头:“施主是为了打探一个人的消息而来。”
“这消息不算什么吧。”君暖平静道,“我之前在主持的院子口,便与那位小师傅说过我来寻主持和吾禅大师的来龙去脉,大师那时候在那,应当是听见了吧。”
“不若大师,换个新鲜点的?”
觉生挑眉一笑:“我怕我说的太新鲜,施主接受不了。”
“大师尽管说便是,接不接受得了,那是我的事了。”
觉生啧一声,如琥珀般澄澈的眼眸中似折射出一道流光,片刻后,他才缓声道:“施主并非此间之人,为何非要这般留恋红尘。”
君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一顿,不过她也表现出太惊讶的神色,可若有心细之人,定能留意到她此刻打颤的手指。
“大师指的并非此间之人,是何意?”
觉生道:“施主何必在这儿同我装傻,非要老衲将话说的明明白白吗?”
“所谓非此间之人,指的便是像施主这样的天外来客。”
“此间所有的恩怨情仇,本与施主无关,施主为何还在在此流连不去?”
君暖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上,反复来反复去,只差没直接拂袖走人,可到最后,她也惊讶于自己还能平静地问出一句:“大师是如何得知?”
若是早个半年左右,在她还未同百里燕时成亲之时,若是有人能这般直截了当的看出她的身份,她估摸着她会兴奋的跑到城墙上去放烟火,去大肆庆贺,再然后,磨着这人,告诉自己回去的法子。
可时过境迁,她又哪里舍得?
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久了,这便同她整个人长到一处,稍稍一动,都疼得厉害,更别说还要全都割舍掉。
若是如此,与取她性命又何异?
“老衲火眼金睛,自然是瞧得清楚。”觉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完后,又紧接着问道,“我若说我还有回去的法子,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听他说出这句话,君暖心头反而平静下来。
她垂眼盯着面前的茶盏,茶水在茶盏中波澜不惊,就像是她心头早就决定过的事情一般。
她道:“我若是不回去,大师会勉强我吗?”
觉生看君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你觉着我是吃饱了撑的,没事还要管你这个?”
君暖脸上带了几分窃喜,她笑着将鬓角边的碎发别在耳后,一边别着,一边笑:“谁知道了。你们出家人不都爱管闲事吗?”
觉生没什么包袱的翻了个白眼:“老衲没这么闲,不过你若是哪一日改变主意了,倒是可以来这儿寻老衲,老衲大概这几年都不会离开这里半步,随时来随时都能找到,合算得很。”
“我听说你们主持下山云游了,你不去吗?”君暖好奇地问道。
觉生想了想,自己难得大发一次善心的替她解释:“下山云游,那可是累得很,三餐不饱,风餐露宿,多可怜啊!”
“出家人还怕吃苦吗?”
觉生又道:“别人不怕,可我还挺怕的。”
“小姑娘啊,这些事了,都是没个定性的,你可不要太想当然了。”
君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用手托腮缓缓一笑:“既然大师这般厉害,那之前你说,我来这儿是找人的,那大师不如算算,我这儿来找人是为了何事?”
觉生瞅了君暖一眼,又一次挑眉:“我发现你们现在这些小姑娘可真是有意思的很,明明是你心中已经有了论调,并且能证实的事,为什么偏生要不辞辛苦的跑一趟来寻求什么所谓的证据?”
“难不成你们寻得这些证据,就可以求个心安吗?该面对的,不该面对的,还不是摆在那?再言,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也未必是虚。”
“大师说得头头是道,我也不反驳,可有一点大师却错了。正因为我没有证据,无法证实,所以才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有些事情太过不可思议,我无法去判断。”
觉生一听,更觉得不可思议,他啧啧一声,将袖子挽起来,对她道:“可你明明就该是那最不可思议的事,为何你还会觉得有人能比你更不可思议?”
“小姑娘,别人求一生都不一定能求来一世的好姻缘,可你这都……几世了,做人还是要知足些,免得——”觉生说着,悄悄用手指往上一指,压低声音道,“老天都看不下去,降一道天雷,劈死你。”
“行了,老衲今儿可说的够多了,剩下的你就自个去想吧。”
觉生不耐烦的开始挥手赶人。
手中的茶盏被他砸得噼里啪啦。
君暖也知勉强不得,不得不起身行礼告退。
临下凉亭时,她没忍住回头望了亭中人一眼,明明他们之间只有几步之遥,她却好像瞧不清这人的面容,就连刚才所见,也差不多快忘干净,只零星剩下模糊的轮廓和那人潇洒不羁的坐姿。
他低头喝着手中的茶,自始至终都不曾抬头看她一眼。
君暖深吸一口气,转身顺着石板从竹林出来。
木鱼诵经声又一次的随风传入耳中,她再一次回头去看那片竹林,见着的却是两排茂密的竹子,夹着中间一条幽谧的小道,里面昏暗无光,阴沉沉的。
“这儿……”君暖狐疑的皱眉,觉着刚遇着的一切都有些挑战她的认知。
谁知,先前与她说话的那个沙弥却走过来,替她解释道:“这是觉生师叔的一种幻术,施主不必感到吃惊。天色不早,施主还是尽早回去歇着吧。”
君暖心不在焉的回去。
刚到厢房的门口还不曾跨过门槛时,就从门缝中隐约见着一人正跪在院子中冷冰冰的地面上,身子摇摇欲坠,明显的支撑不住。
而这人的身影,她自然也是在熟悉不过。
她心头刚落下的那一口气在瞬间又提起来,能这般惩罚映月的,除了赶来的那位,她也想不出还有谁了。
君暖认命的将虚掩着的木门推开,几步过去将映月扶起来:“下去歇息吧。”
“郡主。”映月小脸苍白的唤着,眼中的担忧实打实的显露出来。
君暖安抚的拍了下她的手背,将人交给另一名丫鬟后,这才提心吊胆的往厢房走去。
屋内的流光从缝隙间越过门槛蔓延出来。
里面静悄悄的,仿佛空无一人。
君暖摸上铜环,先试探性的推开的一丁点,见着里面依旧毫无动静,这才又大着胆子往里在推了些。
室内烛火如豆,在桌案上跳动,外头的天光也顺着她的动作铺陈进去,将里面的光景给照得一清二楚。
君暖伸头一看。
满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