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十六章(1 / 1)

第十六章、

顾瑟笑盈盈地看着宝珠楼的女掌柜。

女掌柜却斟酌了片刻,才道:“寻常的南珠,是不要这样复杂的。只有最好的珠田,才会配备未出阁的少女,您手上的这一匣,也正是如此。”

顾瑟就微微点了点头。

她身后的闻藤面上已稍稍露出些不忍之色。

那女掌柜一眼就看见了。

她笑道:“四娘子宅心仁厚,身边的人也都有一副菩萨心肠!”

她手指搭在沉黑色的铁梨木匣子边缘,再开口时声音略有些低沉,道:“莺歌海一年四季的风都是腥的,田里随意地一耕,都能犁出盐粒来……生在那里的人,就是想要耕种,也种不活粮食、养不活自己。”

“那里只有海,只有盐。”

“那里的人,也世世代代地,都以下海为生。”

“没有莺歌海的时候,他们就吃鱼、吃盐,守着在中原贵逾千金的真珠和盐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地过一辈子。”

“您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求着把女儿送到莺歌海去采珠。”

“因为这些珠子都是进给贵人的,因此采珠的女孩儿,只要能活下来,都被养的十分用心……”

顾瑟却只是笑了笑。

那笑容颇有些凉意,让女掌柜说到一半的话竟然一时难以为继。

就听到身后有个微微含笑的声音道:“说得好,说得真是大义凛然、兼济苍生。”

女掌柜有些仓促地站起了身,就看到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的鹅黄色霜华绸褙子的少女站在那里,笑吟吟地对着这边说话。

那少女身上的衣裳并不十分簇新,但穿在她身上,就有种十足妥帖、尊重的模样,同她这个人一样,带着些亦古雅、亦温存的矛盾气质。

她鹅蛋脸儿,柳眉凤眼,骨肉匀停,腰丨肢笔直,与顾瑟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倒有种相映生辉的味道。

顾瑟微微地笑了笑,对那女掌柜道:“罢了,这原不与你相干,言多必失,你竟不必多思了。”

女掌柜面上露出感激之色,深深地屈了屈膝。

顾瑟点了点桌上的两只匣子,又向那后来的鹅黄衫子少女道:“旁的不论,这副南珠却果然是极品,阁下可要买下?”

她说话的时候,连在旁边走动的楼中使女都停下了脚步,一时之间整个三楼都静寂了下来,仿佛空气中有什么无形的气场,在悄无声息地彼此相抗衡似的。

那少女却微微一笑,道:“虽然是好珠,但君子不夺人所好,便不与娘子相争了。”

顾瑟洒然一笑。

她站起了身来,众人这才看清两个人连身量也在仿佛之间,只是一个杏眼长眉,萧疏明丽,一个形容端净、仪态风流。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忽然齐齐露出一个笑容来。

顾瑟柔声道:“沈先生,久仰大名!”

她用了“先生”这样一个词,让众人都有些微的惊愕。

只有那少女所带来的侍女骄傲地挺了挺身子。

女子能被人尊称为“先生”,非在士林中有盛名不可。

那鹅黄衫子的少女注视着顾瑟,也柔声道:“顾长忆,留仙也慕卿许久了。”

——长忆,就是顾瑟笔墨流传在外时,所托的雅号。

原来她就是沈留仙。

她芳名远播,但帝都真正见过她的人却尚在少数,不少好奇、打量的目光偷偷地投了过来。

顾瑟含笑道:“蜗角虚名,当不得真。”

沈留仙道:“彼此彼此。”

她笑容柔和,没有拒人于千里的味道,反而十分的亲善。

顾瑟就看向那站在一旁的女掌柜,道:“这副珠子,记在我账上。我想在这里稍作休憩,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她是带着笑意说的,但神态果决不容置疑。

那女掌柜也十分的识趣,给桌上重新上过了茶,很快就带着服侍的丫鬟都退了下去。

沈留仙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宝珠楼的茶也是南地名品,香气轻薄,水雾袅袅。

顾瑟微微低下头,吹着水面浮起的叶芽。

沈留仙声音舒缓而温柔,道:“我很抱歉,那天曾在芙蓉园与卿对面,却未曾相识。”

顾瑟道:“知道是沈先生,我也十分惊讶。”

十分的坦率。

沈留仙微微出了一回神,道:“不怕卿笑留仙。那日留仙本来想问问卿,与李将军可是相识……实在是冒昧,竟使我胆怯了。”

虽然在听到少女说“君子不夺人所好”的时候,顾瑟就知道世人对沈留仙其人的胸怀和抱负多有误解,但从她口中听到“李将军”的时候,顾瑟还是微微有些惊讶。

她想过许多人、许多事、许多可能。

唯独没有想过是李炎。

寒门出身,作为东宫亲卫、归骑右卫将军,除了太子嫡系这个身份之外,一无所有的李炎。

她道:“沈先生,你是河洛沈氏的嫡女。”

沈留仙不意会听到她说这样的话。

她是天下第一世族河洛沈氏的嫡女。

本朝以来,皇族与世族于无声间生死落局。朝廷广推恩令,大族庶枝主动或被动地与主枝剥离,朝廷以科举取士,满朝文武,俱是天子门生,士族在学子中的声望、影响,都在不可挽回地逐渐衰落着。

沈家是世族之首,利益相关,最是敏感不过,也因此,家族才从小造势,对她寄予厚望。

但这样的事如静水流深,世人大多只在蒙昧中过了一生。

——顾瑟肯对她说这样的话,已经称得上是交浅言深了。

她深深地看了顾瑟一眼,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笑道:“卿对留仙好生生疏!留仙薄名,世人都唤得,卿如此人品,若是留仙得以亲近一二,足称平生之意了。”

顾瑟看着她。

沈留仙目光诚挚,面上一点哀伤几不可见,只是沉静与决意。

顾瑟就微微地笑了笑。

她道:“世人都唤留仙的名字,没得都叫得俗了,我因此不喜欢。”

沈留仙低下头笑了片刻。

她柔声道:“我小字姮娥!”

顾瑟就笑着唤了一声“姮娥”,道:“我乳名阿苦。”

侍候在两边的丫鬟们都没有想到两位女主人原本还剑拔弩张、分庭抗礼的,却忽然急转直下,就这样交换了私丨密的小名。

闻藤和对面的大丫鬟就交换了一个有些震惊、有些默契的眼神。

顾瑟和沈留仙都没有留意侍女之间的暗流。

沈留仙的目光柔软下来,落在茶烟袅娜的水面上,低声道:“我认识他十年了。我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一直到这一回进京……我本来也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他了。”

她话语间的刻骨温柔,让顾瑟生出些熟稔而恍惚的感觉。

顾瑟轻轻“嗯”了一声。

沈留仙道:“从前我想,无非是一生一面,往后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她抬起眸子,看着顾瑟,道:“何况天家多情薄情,并不多我一个。”

顾瑟笑道:“姮娥这样想,原本也不为过。”

她神色坦然,沈留仙就轻轻舒了口气。

她忍不住道:“阿苦这般品格,顾家也是百年清望,何必行此一步?”

顾瑟柔声道:“我与姮娥,原本并无不同!”

沈留仙方有些明悟,一时又有些歉意,道:“方才是我小人之心了。”

顾瑟道:“姮娥原本不知这里头的事,怎么是你的错?”

她微微敛目,道:“倒是姮娥,委实是难行了些。”

她是河洛沈氏精心教养十余年,要进与皇室,为夙氏与沈氏诞育拥有共同血脉和利益的后嗣的“贡品”。

沈家怎么会允许她自作主张,怎么会把她嫁给一个如今看来并不出众的武将?

沈留仙看着她微有些沉郁的神色,反而笑了起来,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鬟,十分的亲昵,道:“所幸有阿苦在,也算是帮了我的大忙。”

她是沈家的嫡女,正是因为贵重,才更不会轻贱。

本朝初立的时候,甚至求都求不来沈家的女孩儿下嫁为皇子正妃。

太子若是自己选择了太子妃,沈家是不会把她做妾的。

即使是天子妾!

沈留仙笑道:“我初来帝都,也不知道哪里有趣些,阿苦愿不愿意做我的东道?”

她既然这样的豁达,顾瑟也不再替她纠结,只是舒了眉,道:“这时节帝都有趣的去处倒是不少,鹿溟正宜赏花,大相国寺也有香会……”

梁州州治锦城,从帝都出发一路向西南而行,沿途凡一千五百余里,即使是一人双骑、星夜兼程,也要两、三天的工夫。

玄衣男子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府衙门口的时候,府中没有人知道来的人是谁。

皂役检查了他带来的名刺,就往府衙里去传信:“顾大人,有一位京中来的公子求见。”

正在披阅案卷的顾九识闻言微有些惊讶,说了声“请”,把剩下的一点卷宗翻阅完了,才起身往待客的厅堂里去。

年轻男子一身玄色的广袖,没有坐下来休息,也没有喝衙役摆上来的茶水,背影像棵笔直的松树似的,静静地站在堂中。

顾九识一时觉得这身影过分眼熟,一时甚至疑心自己有些眼花,道:“……殿下?”

夙延川回过身来,看他进了屋,躬身向他深深地行了个礼:“顾大人。”

顾九识素来七情不上面,但心里也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夙延川为储君十六年,万人之上,即使是面对东宫课师,也少有这样的尊重和礼数。

顾九识道:“殿下,您何故如此?”

夙延川已经直起了身,目光清亮地看着他,道:“顾大人,某此来为有一事,十分要紧,必要先求得顾大人的首肯。”

作者有话要说:  川哥: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爹:不当讲,你别说。

尝试开了一下防盗,比例50,不影响v前跟订小天使的阅读.v.

如果遇到不能买的,留言告诉我~爱你们么么么么么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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