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七章(1 / 1)

第七章、

那一点不悦像是牛毛般的一根针,细细地压在心底里,似有似无地刺着人,却又同样似有似无的难以察觉。

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感受到的细微情绪,却被这个男人敏锐地捕捉、又温柔地抚平了。

胸臆中的郁气像是春冰见日似的,还没有来得及爆发出来,就无声无息地化成了水。

顾瑟看着他专注的眉眼,忍不住翘丨起唇角微微一笑,道:“您知道我在气什么?”

夙延川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他握着顾瑟的手,沿着楼阁的廊道缓缓地走下去,一面道:“我虽不知瑟瑟以何故不悦,但若是瑟瑟想要说与我听,我也愿与瑟瑟同仇敌忾。”

顾瑟睇了他一眼,道:“今日凌姑娘同我说了许多话。”

湖边停着一艘轩昂富丽的画舫,夙延川神色温柔,走过引桥的时候还探过另一只手去扶着她的腰,闻言眉梢微微一扬,“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顾瑟道:“倒没有做什么事。”她说着话,心里就有微微的低落,又觉得这样捉着一点没踪影的胡言乱语也认起真来,还要问到夙延川面前去,不免有些不知轻重、小题大做的意思。

夙延川却扶住了她的肩。

他微微垂下睫来,注视着顾瑟的眼,温声道:“瑟瑟,你我是夫妻。我们之间,无话不可说,无事不可做……你在我面前,当可更任性一些。”

顾瑟心里头的低落也只是顷刻,就被他略显笨拙的劝慰开解了。

她含丨着笑意回视他,声音柔和又轻快,道:“我自然信任您,才更无意于将这些无稽之谈拿来质问于您。”

她握住了夙延川搭在她肩头的大掌,侧过脸去轻轻地蹭了蹭,道:“凌姑娘告诉我,您从前曾应许照顾于她。可我也知道,您这样的男子,若是如她暗示的那样,与她存有儿女私情,她如今早就已经到了您的身边。我若是待您连这样的信任都没有,还谈何与您白首共老呢?”

夙延川狭长的眼睛里溢出笑意来。

“瑟瑟。”他唤着她的名字,耐心地道:“母后在京郊别居多年,我不常在她身边尽孝,凌氏能陪伴她左右,于我是件好事,我因此曾应许照拂她一二,无关情爱,只是利益交换。”

“我的瑟瑟这样聪慧,自然能看穿其中真丨相。”他抚了抚她柔软的脸颊,又道:“但有人说了这样的胡话,你心里不愉,也是应该的。你不想我们之间有别的人,只想我们两个人过一辈子,才会为她生气。”

他笑了笑,道:“你这样生气,我心里却很高兴。”

他说这样坏心的话,顾瑟就忍不住用力捏了捏他的掌心。

女孩儿力气小小的一点,何况又不舍得真的使力,捏在夙延川手上,像是小猫儿的奶牙叼了一口似的。

夙延川忍不住朗笑出声,低下头去噙丨住她花瓣似的唇,密密地亲吻。

他气息悠长,顾瑟被他肆意地掠夺,到最后眼睛里都是雾气,手软脚软地推着他的肩。

夙延川握住了她的腰,女孩儿却已经全然失了气力,像株花蔓似的挂在了他的身上。

湖上清冽的风吹过烟色的幔帐,填漆螺钿的大案上,纸张被青玉镇纸压了一角,在风里微微地拂动,清丽的簪花小楷和狂放淋漓的行草肩并肩地落在一张花笺上,分明是截然不同的气质,却显出些格外的亲昵和默契。

“乱砌螺朱脂紫,妆来好梦沉酣。

玉壶光冷兽香闲,应是人间醉晚。”

“水殿阶垂碧落,轻舟桨动荷翻。

一襟风露润如烟,不道仙歌曾羡。”*

冬月十二是荥阳大长公主嫡孙、福安县主秦溪的生辰。

她今年已经十八岁,是帝都同年龄中少有的还没有出嫁的贵女了。

顾瑟是在寿康宫陪伴太后的时候,收到了同样入宫请安的荥阳大长公主的帖子。

白太后却当着荥阳大长公主的面摆了摆手,道:“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瑟瑟代我走一趟也就是了。”

顾瑟笑着应了声好,到日子果然去赴宴。

她这小半年里轻易不大往外头来走动,人人都知道她爱清静,如今在这场合见到了她,都窃窃地称赞荥阳大长公主有颜面。

荥阳大长公主的儿媳、小寿星的母亲秦夫人满面春风地迎了她到上厅,又抛下了屋里屋外的客人,单在这里伴着她说话。

她身份贵重,满厅的宾客反而不敢轻易地凑上来,只是时时有不同的目光往这里逡巡。

顾瑟就含笑道:“夫人不必这样客气。”

“妾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亲近娘娘。”

秦夫人出身南溟叶氏,一贯是个长袖善舞的妇人,从前也常在顾家走动,她看着顾瑟,殷勤和亲近都十分有度,并不使人反感:“妾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也不怕娘娘笑话,妾心里头实在是慕极了娘娘府上的家风,从前也曾经冒昧地想求娶府上的娘子。”

她说着话,面上就有些遗憾和黯然之色。

叶氏曾经想要为长子秦海求娶顾笙,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四、五年,连顾瑟的记忆都有些漫漶,直到此刻被重新提起,才依稀想了起来。

顾瑟微微垂下了眼,道:“儿女姻缘都是天数,本宫看夫人如今的儿媳性情温婉,想必也是一桩佳话。”

秦海后来娶了真定万氏的嫡女,也是一位清流书香之女,父叔兄弟都读书、科考。

叶氏留意着她的神色,斟酌了一回,仍旧微微叹了口气,道:“娘娘恕罪,是妾太过冒昧了。只可惜笙大娘子……”

顾瑟就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家姐若是知道有夫人这般牵挂于她,想必也十分感谢。”

她侧过了头去,目光望着中庭的花树,眼睫有微微的水雾。

叶氏看在眼睛里,忙道:“妾这张没有着落的嘴,偏偏是这样无礼,冒犯了大娘子的清名。”

她心中似乎也生出无限的惆怅之意,竟没有打起圆场来,就这样沉默了一时。

院中有一阵轻轻的喧声,七、八个侍女簇拥着一个婷婷袅娜的女子进了屋,那女子穿着水红色的大袖衫子,面上蒙着绯色的薄纱,侍女一左一右地搀着她的手臂,她的手却单单回护似地放在了小腹前。

有人笑盈盈地同她寒暄,她也只是微微地点头,并不说话。

她护着小腹的姿势太过明显,虽然腰丨腹依然纤纤的,但也能轻易地教人看出来她或许是有了身孕。

叶氏看在眼里,不由得关切地看向了顾瑟,道:“娘娘成亲也有这些时日了。”

顾瑟始终望着院中那一棵花树,即使是顾侧妃声势浩大地进了门,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她支着颐,闻言微微地笑了笑。

叶氏压低了声音,带着些焦虑地道:“娘娘宅心仁厚,就是治妾的逾越之罪,妾也忍不住同娘娘说些心里话。”

她语气十分的亲近,全然为顾瑟考虑的态度:“太子殿下今年已经二十三、四岁了,东宫都没有传出喜讯来,只怕朝野的风言风语也要对您不利。”

她朝着顾侧妃的方向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更低,道:“您瞧瞧这个,不过是个妾罢了,就为着有了身孕,如今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太子殿下丨身份贵重,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只会更多,娘娘,您不得不防啊。”

顾瑟笑着看了她一眼,道:“这些事哪里急得来。”

叶氏几乎要顿足,恨铁不成钢地道:“您若是信得过妾,只管交代给妾,妾为您搜罗些秘方、秘药……当年妾出嫁的时候,也是吃了药才生下海哥儿,为此吃了数不清的苦,总能教您少走我那些弯路……”

神态十分的诚挚。

顾瑟含笑看了她一眼,却摇了摇头,道:“有劳夫人牵挂于我。”

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叶氏看了看她的神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秦溪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对着顾瑟和叶氏行了个礼:“太子妃娘娘,娘丨亲。”

她肌肤白润,眉眼艳丨丽,身量微丰,穿着富丽的宝蓝色团花褙子,比许多贵妇人还要仪态万方。

顾瑟打量了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侍候在一旁的岁已就端了生辰贺礼的盒子上前来。

秦溪含笑又叩首谢了恩,姿态大大方方的,没有一点扭捏。

等到散了宴席,顾瑟回宫去同白太后说话的时候,不免提起这一段故事。

白太后“哦”了一声,笑着问道:“我说怎么看你不大高兴的样子。”她拍了拍顾瑟的手,温声道:“你放心,哀家和川哥儿都不是糊涂人,你年纪还小呢,不急着生儿育女。”

她少有地肃了面色,慎重地告诫道:“我知道民间常有所谓偏方秘法流传,你万万不可轻信,这类偏方历来既无实效,又最伤女子元气。世间若有果能生子的秘方,早就传进了太医院里世代承袭。”

顾瑟挽了她的手臂,笑盈盈地道:“我知道您的心,定然不会做出傻事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调寄《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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