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石看向远处,“是，你父亲在母亲的带动下，为我们搜集情报。41年底的时候,叛徒出卖你父母被捕,我们设法营救但迟了一步，听说你们兄妹被委托给可信任之人，因为形势紧迫我们这边也没能继续寻找。这次调查才知道，原来是当初被你父母搭救的刘婶,她带着你们兄妹俩躲开了日本人的搜查逃出了上海。”
这是过去一个月调查出来的内容。
至于刘婶为什么没有亲自带着叶家兄妹回到自己老家。
叶向明参加革命时倒是说了，母亲带他们兄妹回乡途中死了。
“难为你们了,负责这件事的同志牺牲在解放前，就没人再寻找你们兄妹的下落。”
要不是这次阴差阳错，谁也不会想到叶家兄妹还有这般出身来历。
褚石看向一旁的年轻姑娘,“上海那边还有亲人，如果你想……”
“我不想。”
叶英的回答十分坚决。
她看着那蜿蜒的河流，如今静止着犹如世界都停止了律动。
“叶家三位烈士,不是想要他们的女儿、妹妹高枕无忧。”
年轻的姑娘看向身经百战的将军,“您也说了,他们是社会名流,乱世之中想要保住自己一家四口也不费什么力气。”
可他们没有。
牺牲在了黎明到来前的无边黑暗中。
“他们求的不是叶英一个人的平安喜乐，是千千万万的叶英能够平安顺遂的长大，不用做人下人、不用担心房子被飞机轰炸。”
叶英觉得自己心里头有热潮涌动,“我想留在这里,垦荒种粮食,做点自己能做的事情，像我父母哥哥那样。或许我没他们那般有出息，可我想尽一点力。”
褚石看着这个眼睛里有星光闪烁的年轻姑娘,想起了一个个离开他的战友们，半晌他才开口，“那就做你想做的事情。”
年轻的姑娘选择和她父母兄弟一样的道路。
到底是和平年代，或许会轻松一些吧。
老将军如此想。
……
褚石走了，但关定国依旧留在黄家庄。
“县里安排的工作啊，哪用得着麻烦县里头，我有手有脚自己能干活饿不死，曹大姐你别嫌弃我就行。”
曹大姐才不会嫌弃呢，有这么个壮劳力，她们回头农忙的时候都能轻松些。
只不过农忙还早着呢。
如今刚开春，关定国被叶英拉着去干活。
“还要再养羊？可村里挺多的了。”
“这才多少。”叶英打算过几天去弄点小羊羔，“咱们这黄河沿岸不缺水，往北就是大草原，这些小羊羔子随便吃能吃多少？靠山吃山，咱们靠近草原当然是养羊吃草。”
不止要养羊，叶英还打算养鸡呢。
关定国这下有点不淡定了，“英子，你养那么多鸡干嘛？”
“下鸡蛋啊。书上说了，得多吃鸡蛋补充蛋白质。回头我看能不能去市里的机械厂，要是可以的话咱们最好能弄个奶粉厂，咱们营养不好，所以个子长不高，要是孩子们能从小喝奶粉吃鸡蛋，肯定长得很壮实，谁还敢说咱们是东亚病夫？”
这个词戳中了关定国，小战士握紧了拳头，“好，我们搞养鸡场奶粉厂！”
“就是，我听冬……赵政委说了，在战场上，人家美国人盖的是鹅毛被，吃的是牛肉罐头，回头咱们也弄，我打算养绵羊，羊毛可以弄了做羊毛被，做羊绒毯子也行。”
叶英的想法很多，多到让关定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首长说了，叶英是烈士遗孤，向明一家三个烈士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要自己好好保护她。
反正只要她没做危害国家的事情，随便拉着自己做什么都行。
……
县委大院。
牛书记看着叶英递来的申请书，他有些迟疑，“那你搞这个，有钱吗？”
做牧场的话他是支持的，但是这得需要不少本钱吧？
“大头主要是购买鸡仔和小羊羔，其余基本上用不了几个钱，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牛书记想了想，“那行，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再过来，县里头能帮忙解决的就一定帮忙。”
这承诺已经很大方了，叶英爽朗的笑了笑，“好。”
从牛书记的办公室离开，叶英碰到了宣传部的小李。
小李先是一愣，然后笑吟吟地看着叶英，“叶英同志来办事啊，怎么样办好了吗？”
不知道这小李是什么个心思，叶英笑了笑，“还差点。”
“哟，那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尽管开口，别客气。”
叶英等的就是这句话，“还缺点钱。”
小李：“……”
笑容荡然无存，人也麻溜地转身离开。
叶英无奈地挥手，“诶诶，你别走啊，我借钱肯定会还的。”
脸上却没半点无奈懊恼。
这人，图什么呢。
叶英笑着摇头，骑着自行车往回去。
她还要回去跟村里人说呢。
起初黄家村的村民们对于办牧场这件事热情并不是那么高涨。
主要是要花不少的钱。
不过在叶英描绘了一张美好蓝图时，村里的女人们有些动心了。
“真的能有那羊毛衫？”
“当然。”
“咱们的羊绒地毯真的能出口到国外？”
“对面付家庄的沙棘枣不就很受苏联人待见嘛。”
“这羊奶真的能弄成奶粉吗？”
“当然可以，不过咱们回头还得弄台机器。别担心，你看咱们之前不都没通电吗？现在有电了，将来弄机器也没啥问题。”
女人们的问题是多，但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她们现在最担心的反倒是县里头的想法，万一不让弄怎么办？
叶英一大早就去县里头，找县委的人签字盖章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妇女们在地里除草松土忙活着，遥遥的能听到远处拖拉机轰隆作响，仿佛在竭力的嘶吼着——
看我工作的多卖命啊。
“妈妈妈妈，英子姐姐回来了。”
李绵绵挥舞着手里的风车小跑过来，因为跑的太快不小心绊倒。
黄土地上的孩子都皮实的很，抓着风车爬起来跑过去报信，“英子姐姐回来了，说是要妈妈你们去开会。”
“现在开会太早了吧？”
“不早了，再不开会凤霞你家地里那点麦子还能留住？”
凤霞脸一红，她明明是在锄草，不知道怎么的把小麦苗给锄了下来。
还不少。
……
四月初，黄河南岸付家庄的女人们最先发现对面那边不太对劲。
往年这个时候，黄家庄的女人们都该在这边伺候庄稼了，今年怎么没咋看到呢？
零星几个人，不跟过去似的全村出动。
这事传到老支书那里，老支书把付常德喊了过来，“你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河上的冰已然开化，上面不能再走人，偏生还有冰块从上面冲下来。
遇不到冰块还好，万一冲过来那可就是要命的事情，付常德只能绕远路，从那边的大桥上过去，还没到黄家庄地界，远远的就听到那些女人们在喊号子。
嘿哟嘿呦个不停，还挺响亮。
付常德推着自行车，沿着那踩出来的高低不平的路过去。
远远就看到叶英在那里忙活，“妹子，你们这是……”
“搞来木头弄个牧场。”
“牧场？”
叶英擦了擦额头的汗，“对，我们村打算弄个牧场，也弄点农副产品，指不定外国人也喜欢呢。”
她这话让付常德有些警惕，连忙拉着叶英到一边，“你们这……能成吗？”
这小心翼翼让叶英忍不住笑了起来，“跟县里打了报告的，常德大哥你放心好了。我们牧场的名字都起好了，大名叫黄家庄农村合作社，小名就叫黄庄牧场。你觉得这名字咋样？”
付常德：“……”这俩名字有啥区别吗？
不过人来都来了，当然得帮忙。
光靠关定国一个人锯木头得猴年马月啊。
付常德哪知道自己不过是来探看情况，结果就被抓了一天的壮劳力。
虽说乡里乡亲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可……他明天肯定……
“你看我这脑子，本来还想跟你说呢结果愣是想不起来了。”
付常德活动了下胳膊，肩膀那里酸疼的很，“啥？”
“就是你们那个沙棘枣嘛，我刚才明明想了个法子，能帮你们多卖钱，就……”
叶英懊恼的拍了拍脑子，“忽然间就忘了，兴许明天就想出来了，到时候我想起来再跟常德大哥你说。”
付常德兴奋，“行啊……”
“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这边还要赶时间，地里的庄稼还等着收拾，我最近可能抽不出时间去找你。”
付常德：“……我知道了，我明天再来，你慢慢想，不着急。”
叶英一脸的愧疚，“那多不好意思啊，这活挺累的吧？”
付常德挥了挥胳膊，“这算啥，不累不累。”
有点疼。
回去得让婆娘给好好揉揉。
叶英登时露出笑脸，“那真是麻烦常德大哥了，我明天肯定能想得出来！”
出此下策，叶英也没办法。
就多用一天，明天下午她肯定给付常德出主意，绝不糊弄人。
……
付常德一大早就起了床，他家婆娘嘟囔了句，“你怎么那么积极？”
赶上双抢那会了。
“你懂什么？咱们家的自行车咋来的不知道啊？真要是能卖出更高的价钱，别说给她干一天的活，干一个月也得干。”
他揉了揉胳膊活动筋骨，“都说拓坯挑墙活见阎王，我看这锯木头也不轻松。”
吃了俩煮地瓜，喝了一海碗的小米粥，付常德骑着自行车出门。
只不过他到了那边就发现不对劲——
今天这号子是不是有点响亮的过头了？
黄家庄地界大，往北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开阔地没什么遮挡。差不多十里开外的东北西北那里有几个小山头，叶英的木头就是从那山头上弄下来的。
她要搞什么牧场四处竖木头扎栅栏，黄家庄的女人们分工倒也明确。
锯木头的，拖着地板车运大木片的，都不是什么轻快活但她们说说笑笑的也没人喊累。
只不过今天有些不同，四月天的草原也刚刚染了一点嫩绿色而已。
而这片嫩色的土地上，忽然间就出现了很多穿着灰扑扑衣服的人。
是志愿军！
付常德认了出来，这些穿着土黄色单衣的可不就是子弟兵吗？
但是他们怎么忽然间就出现在了这里呢？
这件事真的很奇怪。
不过子弟兵帮忙干活也不是啥稀奇事，付常德笑呵呵的跟人打招呼，宛如亲兄弟似的，没多大会儿就找到了叶英。
“妹子，这多少子弟兵呀？”
他都傻眼了。
两个小时前，叶英没比付常德好多少。
一开门看到外门坐着那么多人，她当时都傻了好吗？
两千来号人啊。
村里头的锅都派上用场，这才给这些从火车站赶来的子弟兵们弄了口热乎饭。
要不是说不喝就倒了浪费，这热乎饭他们怕是都不会吃，只在那里吃热水泡炒面炒米。
吃完了饭，两千来号人就上山砍树的砍树，草原挖坑的挖坑，干起活来一点不含糊。
倒是让黄家庄的女人有些无从下手了，活都被抢了，她们还能干什么？
曹秀英组织大家去准备午饭——
子弟兵帮忙干活，她们准备点饭菜来招待总是应该的吧。
回去杀羊炖羊肉白菜！
叶英还留在这边，指挥着弄鸡舍。
说是鸡舍，就是用长条木板圈起来。
围鸡舍的子弟兵把这坑挖的深，生怕回头木板倒了。
瞧这深坑，就知道是挖壕沟的好手。
叶英递了几块木板过去，“小心上面的刺。”
站在坑里头的小战士嘿嘿一笑，胳膊一甩把木板插到了土里。
十分的潇洒地。
这看的付常德一愣一愣的。
叶英去喝水，顺带着说了句，“好像是两千三百来号人，你能不能去帮忙弄点鱼，大姐说中午杀羊炖羊肉白菜吃，光吃这一个也不够啊。”
“行，养了一冬天，这会儿的鱼正肥着呢，你们村有渔网吧？”
“有，你去找小虎要就行。”
付常德没有立即走，他还是好奇，“你怎么喊来这么多人？”
两千多个子弟兵啊。
叶英苦笑了下，“他们去边疆换防。”
这就是说辞，其实这些全都是从朝鲜战场过来的，要去的地方是高原上的草滩。
就像是叶英当初在列车上遇到的那二百来号人一样。
只不过明明该直接往草滩去的，怎么还特意拐了个弯来这边了呢？
叶英想着，这件事跟关定国脱不了关系。
她可没跟褚石说自己要弄牧场什么的。
肯定是小关同志通风报信！
不过有人帮忙那就快得多了。
尤其是有两千来号人帮忙干活。
这方圆十里的牧场到了半下午已经搭建好了。
叶英看着围成了一圈的草原，她打算回头四角再弄个小房子，前两天烧的砖这次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同志。”
叶英回头，看着跟自己说话的人。
“我们得走了。”
蓦的听到这话，叶英愣在了那里，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笑容来，“好，等回头我这奶粉厂建起来，就把奶粉送你们那去。”
久经风霜的战士这次没有拒绝，“好，有什么需要就找组织。”
他转过身去，“全体集合！”
响亮的声音响彻这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土黄色的人慢慢汇聚成涓涓细流，渐渐远去。
直到消失在视线之中。
叶英仰头看着天空，明明清明节还没来，哪来的雨纷纷啊。
她擦了擦眼角，绕着栅栏回了村子里。
曹秀芬没想到子弟兵说走就走，“怎么不吃个饭再走啊，他们这是去哪里？怎么这么着急。”
“不知道，部队命令吧，哪里有需要就出现在哪里。好啦将来有机会再见面的，大姐，咱们今晚开个村组会议，商量养鸡的事情。”
鸡和羊是牧场的主营范围，不过叶英只有理论上的知识，真要是养鸡还得要曹秀芬把握大局。
村委大院十分热闹。
初春的晚上还带着凉意，大家穿的半厚不薄，纷纷发言。
“要我说，这鸡蛋耐不住存放，撑死也就两个月，咱们的鸡苗用不着养那么多。”
“我觉得也是，不过鸡蛋咱们自己吃也吃不了那么多，你说去卖吧，除了去县城别的地方也没得卖，城里什么都要票，咱们卖这是不是投机倒把？”
凤霞忧心忡忡，“要我说还是多养点牛羊好，起码能吃肉对吧？实在不行养猪也不错的。咱们这么大的草原，喂猪吃草方便的很。”
李秀秀听到这话皱了皱眉，看着叶英神色平和，她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这买什么都要票那是因为供应少，要是咱们能供应上，县里头也会配合咱们的，是吧叶英？”
凤霞嗤笑一声，但没说话。
俩人一向不对付，村组会议上没少这么瞎扯。
曹秀芬看着别苗头的两人，目光落在叶英身上，“英子，你咋说？”
“凤霞姐说得对，鸡蛋不耐放。”
凤霞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李秀秀别开脸，不看她那小人模样。
叶英接着说道：“销路的问题，我回头会跟县里的领导商量。”
凤霞脸上神色不太好看了，这下轮到了李秀秀得意，不过她没那么显摆，只是整了整自己的衣角。
凤霞气得要死，恨不得过去踹她两脚，嘚瑟什么！
“至于凤霞姐提出的养猪这件事，凤霞姐你要不组个小组，来养猪？”
“我？”凤霞指了指自己，连忙摆手，“我不行我不行的。”
她当小组长来养猪，万一养砸了咋办？
叶英没想到她这般，刚想要说话，就听到李秀秀笑着说，“哟刚才那主意一套套的，现在遇到困难立马摆手我不行，照你这么说……”
凤霞腾得站起来，“谁说我不行了？英子你尽管开口，要我做什么你随便吩咐！李秀秀，你敢跟我比吗？”
作为黄家庄唯一一个参与本届村组会议的成年男人，关定国眼前一亮——
这是要大比武？
他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关就是个打杂看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