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简扫一眼题目，心中有了判断。
直言：“对不起，我不会。”
脸色平静，语调平稳，音量如常，完全没有羞愧害臊之类的迹象。
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寂静，方诚稳健踱步的节奏顿了一下。
颜喻偷渡答案的紧张秒变惊讶，他飞快瞥一眼方诚，紧接着林简消散的话音叫道：“我来我来！”
等方诚转身看向这边时，颜喻早已站起来往讲台走了。
他只好默许了颜喻的自作主张，只用深不可测的眼神注视林简。
林简与他对视。
不过一秒，惊觉她要是再对视下去，保不准让方诚以为她在较劲，于是垂下眼帘避开视线，翻到下章紧急预习。
此时此刻，林简深觉颜喻的经验没错，方诚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语数外稳定拔尖，生化时常年级第一，说明她并不存在学习能力方面的问题；分班前物理分数倒也好看，但分科后首次周考理综却大片物理不写……说得好听，是善于取舍，合理分配时间先拿简单易得的分数，说得直白，就是根本不重视物理，生物化学都预习到全考点，唯独物理跟讲课进度。
她要是三门都考65左右，方诚还不会盯上她，毕竟这次理综卷年级均分才140上下，答不上超纲题的学生比比皆是。
他作为物理老师兼班主任，岂会放任自流？
要是以后方诚常点她去做超前章节的题目，她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每次都像今天这样坦承不会；
二，花更多时间在自学物理上。
方诚对她的要求不仅仅是掌握过去他讲过的知识，也不止于预习到当前要讲的一章，而是希望她拿出学生物化学的干劲来学物理。
意识到这一点，林简心中多了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不被期待的时候，她并不会争强好胜到严格要求自己每一科都顶尖，往往是差不多不太拉后腿的程度就行了；
一旦被赋予厚望，她会精益求精，力求一马当先甩开其他尖子生，以回报对她抱有期待的人。
她知道这种学习心态略带病态，但她本人对学习确实没太多兴趣。
感兴趣的科目能好好学习考到年级第一，不感兴趣的科目随便学学胡乱考考也不耽误她保持第一考室的地位。
鸿鹄年年二本以上升学率100%，一本升学率96.7%以上，正常情况是全员一本。
平常考试的难度略高于统考难度，校内考试虐成狗出去联考飞上天的前例数不胜数。
基于以上，过去的林简觉得理综卷内的物理拿个70分就够她总分上650，去年隔壁t大的省内录取线只有620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逼迫自己好好学习物理？
但现在不得不多花些心思了。
在黑板前答题的同学各自代表了一种学生。
被点名做第一题的人，代表了成绩中下的学生，方诚只要求他掌握他讲过的知识点；
做第二题的人，代表中游学生，要求在掌握旧知识的基础上积极预习；
做第三题的人，代表尖子生，希望灵活自学，保持在领先地位。
这三类学生得在物理科目上“表现平平”，才会得到方诚主动点名做题的“殊荣”。
像颜喻这种叫他答题纯属给他舞台秀智商的人，方诚通常是拒绝互动的。
谁又能想到颜喻会这么积极？
他回忆起颜喻在高一5班时仗着天赋过人根本懒得鸟普通物理题的日常表现，突然怀疑颜喻和林简之间的关系。
颜喻做了最难的题，却是最快写完回座位的。
他落座第一件事就是拿起草稿本刷刷写了行字，推到林简面前。
鉴于人家才帮她打了个圆场，这次林简好歹拿正眼去看，上面写着：自作主张了，不要生我的气qwq!!
林简：……
她看起来像是没能力还要死撑面子和自尊的人吗？
孔子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她贯彻执行得还算好吧？
她的眉头微微一挑，又放下来，正眼看向颜喻，无声道了句谢。
颜喻看懂她的口型，顿时笑容满面——一秒切成林简最讨厌的样子了呢。
她姑且能算作“和煦”的表情一收，移开视线。
头晕头痛到底开始作祟。
向来坐姿端正的林简撑不住，松了腰杆，左手支着脑袋，这副模样配上她没有表情的神态，引起方诚频频注意。
“如果再被点名答题”——这一预警潜伏在林简的思维里，竟然还引起了她的肠道刺痛。
所以说，她还是在意的，是吗？
外表再洒脱，紧张还是会从生理层面体现出来，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林简自嘲地勾了勾唇，表面平静实则忐忑地熬过了物理课。
颜喻一下课就凑过来说：“组长！你教我化学吧！”
他捧来一张试卷，上面的化学选做题被画了个圈。
林简刚想趴着缓解不适，被他一打岔，想了一下，偏头正视他，应了声“好”。
在他倏地明媚三分、喜出望外的眼神里，继续说：“你教我物理。”
颜喻怔了一下，随即欢喜答应：“好呀！！”
高兴得让人以为是他要被教两门课。
四目相对，似乎，在未挑明的言语中达成了某种共识——此“教”不仅仅是解答某一题，更是“教会”某一知识点。
林简不再像之前拒绝给他讲生物题那样叫他先自学了再说，而是接过试卷，直接道：“有机化学很简单，就是官能团之间的反应，记清官能团和反应的特征——”
说到这里，林简顿了一下，抬眸扫过桌面码得整齐有序的书堆，抽出她的化学识记手册，随手一翻翻到有机化学页，递给颜喻，“给你3分钟识记这两页，然后我读题目你报答案。”
颜喻被她进入状态的速度惊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接过小册子，也没说什么，当即沉下心来看。
林简这才回归试卷认真审题，随手翻到草稿本最后一页，边看边写步骤，看完题，解得也差不多了，最后琢磨几秒，补全了所有答案。
抬头看向黑板上的时钟，等了一会儿，卡着时间开口读题，没半句提醒。
犹在识记知识点的颜喻连忙转移注意力来听题。
对颜喻而言，林简读题意味着给他的思考时间更多，难点在于，看不到书面呈现的关键信息，意味着所有信息必须在他脑中有清晰且全面的认知——至少，他得听说一个有机物时立刻想象出它的化学式。
林简念题的效果堪比播音，普通话标准，咬字清晰，语速适中，前面几小题颜喻不负所望地在她念完题后给出了答案，唯有最后一空，颜喻听完后陷入了沉思。
看他一会儿拧眉，一会儿恍悟，一会儿又凝眉，一会儿又点头，林简撕下她写的步骤，放在试卷底下，递还给他，说：“实在想不通的时候可以参考一下。”
沉浸于思考的颜喻胡乱点点头，摸到试卷下面的纸才惊醒，冲她粲然一笑：“谢谢组长！！”
林简颔首。
放松身心想继续趴会儿，才惊觉这会儿比物理课上昏沉的状态精神多了，难道做化学题也有提神效果？
下一节是化学课。
林简仍是自主预习，只在课堂讨论前关注一下本节课学习重点，在讨论时引导、点拨一两句。
方诚为了营造活跃课堂氛围，规定每节课主动答题的同学会被课代表记加一分，每周学习委员汇总整理全科全员的加分情况，再统一计入各小组档案，作为评选优秀学习小组的依据之一。
优秀学习小组将获得200元奖金，蝉联将获得300元奖金，退步小组会被罚相应的款项。
在鸿鹄食堂一碗面3元，一顿标准午餐5元的物价水平面前，200元足够让小组全员去学校周边下顿馆子吃个爽了。
故而分班以来，每节课都有大票同学积极与老师互动。
林简前两天尚不关心这些，此时突然意识到她作为组长，是该建设一个积极进取万事争先的学习小组，而非像她本人这样淡泊名利万事随缘。
于是她朝平常不怎么说话的两位组员说：“李佳惠、程勇，这两道题目，你俩争取发言，可以吗？”
小组讨论时全员起立环成椭圆形，众人的表情林简一览无遗。
被点名的两人显而易见地惊讶了一下，程勇点头，李佳惠迟疑了一下，也点点头。
“希望你们抢答成功。”林简补充。
“听见没！”程勇的同桌苏伟相当大气地拍了拍他的肩，像前辈教育晚辈般语重心长地说：“你得第一时间举手，晚了就被别人抢了先机！要让老师在茫茫人头里‘叮’地一下捕捉到你这位稀客！”
被打趣的程勇露出笑来，拨开同桌的手：“好了我知道。”
看男生都表态了，朱勤予也鼓励她同桌，“别不好意思啊，我们的思路和答案肯定是对的，这是给你表现的机会！上吧皮卡丘！”
李佳惠腼腆笑笑，重重点了一下头。
颜喻一摊手，十万分遗憾地说：“好吧，舞台让给你们了。”
“去去去，喻哥你抢的风头还少吗！”苏伟刚老实下来的手转而呼上颜喻的背，“你一个人大包大揽了多少分！啊？还能不能让我们喝口汤了！”
闻言，林简掀起眼皮瞥来一眼，淡淡地说：“下节课苏伟和朱勤予发言。”
苏伟马上举手投降：“不不不，组长，我只是开玩笑的，肉给你们，汤也给你们，我绝食！”
“我从不开玩笑。”林简偏头与他对视。
苏伟低眉顺目：“好的吧组长。”
李佳惠笑出了声。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化学老师胡志文巡视到这边，好奇地凑过来问。
“我们没闲聊！老师明鉴哇！”苏伟四指朝天。
“我们在安排发言人，还望老师给个机会。”林简光明正大地“走后门”。
胡志文笑：“你和颜喻我可不会点，表现机会要让给别的同学。”
颜喻仗着个子高一手揽上老师的肩：“老师你可太挫伤本学渣学习……”
他的台词还没演完就被截断，胡志文完全不吃这套：“你原先的化学老师跟我夸过你，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底细？”
颜喻：“……”
他觉得背后寒气蔓延，熟悉的如有实质，熟悉的林简の死亡视线。
他咽了口口水，努力辩解：“我化学，真的不太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