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各种野菜野蛮生长的季节。吃了一冬萝卜白菜的人早就吃得想吐,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丰富一下自己的口味，开始纷纷到山间地头去挖寻鲜嫩的野菜。
乔满满自然也不例外，每天与孟清义告别后，她都会顺手采两把野菜回家。
然而在物质匮乏的七十年代,千万不要低估人们对食物的需求。一开始,乔满满还能在回来的路上采到野菜。但仅是过了三四天,别说路上看不到，就连路旁稍远的林子里、山脚下都难寻野菜踪迹。
乔满满便琢磨着去更远的地方找找看，她想给孟清义包一顿野菜馅包子换换口味。
乔满满不敢独自上山,也不敢一个人往偏僻的地方走，所以她选了刚穿来那天从城里走回清水村的那条路。
当然,离清水村近的地方，野菜已经被人们采摘一空,乔满满只能继续沿着路往更远处寻。
如今，因拥有小白螺的灵水，她并不怕走远路。
这段日子，她跟着孟清义上山下沟从没觉得累过。有时她看孟清义颇有些吃不消，便悄悄将灵水稀释后灌入水壶,孟清义喝了一段时间后，腿脚轻便了很多，精神也越来越好。他自己还以为是收了一个称心徒弟的缘故，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乔满满更加认定灵水的神奇功效。而且前些天她突然来了例假，终于惊觉到一个事实,这具身体已经快十八了,初潮竟然才姗姗而至，这是明显的内分泌失调。她刚穿来时还纳闷，为什么在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她会这么胖，原来都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现在，灵水帮她调理了身体，她不仅快速瘦下来，连例假也正常了。
但灵水对于特别严重的疾病好像束手无策。如果她过度劳累，即便有灵水帮忙缓解，还是会非常不舒服，必须得静卧修养一段时间才能好。
去城里的这条路，如今少有人烟。城里的人不会主动来清水村，清水村的人如果不坐火车也不会轻易去城里。所以路两旁的草稞中、树林里、土坡上，野菜的长势倒还挺喜人。乔满满很快就挖了多半筐。
“小同志，小同志！”
乔满满正在路旁一处茂密的草丛里采大叶芹，就听见一道男声从身后传来。
乔满满转头一看，路上正站着一个收拾得特别精神的年轻男人，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堪称英俊，身穿一件卡其色改良中山装，脚蹬一双三接头皮鞋，手中拎着印有白色字迹的深蓝色旅行提包。
年轻男人见乔满满回头，忙问道：“清水村离这里还有多远？”
乔满满见是个问路的，伸手一指，“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差不多一个小时就能到了。”
“这么远！”年轻男人夸张地哀叹一声。
乔满满不太想和他多说话，这个年代法制还不健全，人们吃不饱饭生存压力大，其实治安算不上好，乔满满戒备心强，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脚程快，四十多分钟就能到。”
谁知这年轻男人倒起了攀谈心思，“小同志，你也是清水村的？”
“不是。”
“那你是哪的？”
“说了你也不知道。”
乔满满有些不耐烦，这人走还是不走，她还想赶紧赶回家呢。出门前，她发了面，再不赶回家，面就该发过头了。
乔满满这般想着，便要拐向路另一边的树林子里。她打算从树林里绕一下路，不想和这人同行。
“你要去哪？”
“继续挖菜。”
“你挖得这是野草吧，能吃吗？”
“你可以尝尝看，味道很独特。”乔满满从身后的背篓里拿出一根刺拐棒。
年轻男人见这草长得通体鲜翠，还水灵灵的，不疑有它，直接拈了一片叶子放进口中嚼两下。
啊呸！这草竟苦得能让人把舌头都吐出来，“你这小同志怎么骗……”
再看，眼前哪还有人影，目光一转，发现乔满满已经快步走进树林里。
年轻男人有心想找乔满满理论，可一想到自己还得在路上等人，怕错过了，只好作罢。但他走得实在是太累，不想再边走边等，干脆一屁股靠坐在路边的树下，双腿摊开做挺尸状。
嘴里苦味挥之不去，越想越觉得苦。年轻男人只好重新直起身，从旅行提包里翻出一个军用水壶，咕咚咕咚喝几口，这才把那苦味去了大半。只是水没了，剩下的苦味他便只能忍着。
这时从清水村的方向传来一阵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这年轻男人立刻像打了兴奋剂一样，使劲抻着脖子张望。待看到驾驶拖拉机的是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时，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可算把人给盼来了！可一时间又觉得浑身更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上车。”穿军装的男人将拖拉机调好头，淡声命令道。
“你扶我一把。”
穿军装的男人不动也不说话，就坐在驾驶坐上居高临下看着年轻男人，眼神中没有情绪，但很有压迫力。
“干嘛！”年轻男人有些炸毛了，“姓林的，我已经不是你的兵了，我们现在是军民关系，你是军，我是民，你得帮我，我起不来了。”说着又耍赖地瘫靠在树上。
穿军装的男人仍保持先前的姿势，但眼中的压迫更盛。
“好了好了，我自己起来，行了吧！”年轻男人扛不住，只好双手撑着地爬起来。其实也并非没力气，就是想着能不动就不动。
“你若还是我的兵，这段路就应该跑路负重前行。”穿军装的男人见年轻男人爬上拖拉机的后车斗，这才说道。
“可拉倒吧，你不会让我负重跑的，你知道我身上有病，要不，我不可能顺利退伍，你今天也不会加快脚程提前入村帮我借拖拉机。”
“连长，你是不知道，我刚刚跟一个小姑娘问路，她居然骗我吃苦菜，你们这个地方民风一点都不淳朴啊！”
前面开拖拉机的人一言不发，后面坐在车斗里的人一直都没停过嘴。
拖拉机往前开了一会儿，年轻男人眼尖，远远看见先前捉弄他的姑娘正在沿着路边的草稞子向前走。
待开到那姑娘近前，年轻男人赶紧扯了扯穿军装的男人，让他停下来。
乔满满刚才在小树林里穿行的时候就听见有拖拉机的声响，她还以为是村里人要把拖拉机往城里开呢。谁知刚拐到路上没多久，拖拉机的声音又从身后传过来，还停在了她身边。
乔满满转头一看，首先闯入视线的是一个穿着军装的挺拔男人，脸部线条刚毅，眉目冷峻，拖拉机的驾驶位置有些局促，与他高大的身材并不匹配。
乔满满微微睁大眼睛，林中南！他怎么回来了？转眸见军装上的一杠三星还在，这是还没有退役？
“小同志，真遗憾，你不是清水村的，与我们不顺路，要不还能捎你一程。”坐在后车斗里的年轻男人悠哉悠哉地笑着，脸上的神情很欠揍。
乔满满知道这人还记恨着她骗他吃苦菜，现在是在故意气她呢。
先前她对这人怀有戒心，现在看见他和林中南在一起，那份戒备便放下了。
只是见林中南看她就像看个陌生人，一点都没认出她来，乔满满不由起了玩心，语笑嫣然地问：“大哥，我能搭一段顺风车吗？我也去清水村。”
林中南看了看她身上的背筐，点点头，“可以。”
“谢谢！”乔满满展颜笑起来，利落地爬上了车，与杨远帆一头一尾对峙而着。
杨远帆瞪大眼睛指着她道：“你不是说你不是清水村的吗！你刚才骗我？”
“我没骗你，我确实不是清水村人。”只是嫁到清水村来，乔满满在心里补充道，丝毫没觉得心虚。
杨远帆这才仔细打量起乔满满。
先前问路时，他全身都疲惫不堪，根本没心思琢磨眼前的小姑娘好看不好看。这会儿身上有了力气，人也精神很多，自然就开始关注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来。
小姑娘脑后随随便便编了一根松散的麻花辫，又侧在胸前，额前与两颊都散落着碎发，不但不显得凌乱，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美感。碎发下是一张白皙的鹅蛋小脸，挺翘的小下巴秀气可爱，一双灵动的眼眸被微垂的眼帘盖住，让人看不清眸子里闪过的光。
没想到这小破山沟里竟有这么好看的姑娘，而且这姑娘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雅书卷气。真是见鬼了！年轻男人不由暗骂自己一句，一个山野村姑怎么会让他觉得有书卷气？但这姑娘确实漂亮啊，就算在城里，有这般相貌的姑娘也少见，年轻男人不由又有了攀谈的心思。
“你刚才是故意骗我吃苦菜的，对不对？你这小同志怎么能捉弄人呢，我嘴里到现在都是一股苦味。”
“对不住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又不认识你，当然得借机甩开你。”说着乔满满从背筐里拿出一串槐花递给他，“吃这个，去一去苦味吧。”
“这个好！”年轻男人笑起来，接过槐花，扯下一小朵，拔去绿蒂，放在口中轻轻一吸，一丢丢清甜的花蜜水就化在嗓子里，苦味瞬间就淡了不少。
“我小时候经常爬树吃这个东西，不过我们那里槐树太少，没两天就被人摘光了。咦，你采了这么多槐花，是要蒸槐花饭吧？”年轻男人找到了话题就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乔满满过年轻人一串槐花后就再不开口了，任对方怎么逗都不说话。
乔满满心中轻哼，这人就是看她长得还不错，起了闲心瞎撩呢。前世这样的人她见多了。
前面开拖拉机的林中南看不惯年轻男人那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样子，口中警告一声，“杨远帆！”
年轻男人只好悻悻地闭上嘴巴，听话得紧。
乔满满听了，却讶异地挑起眉。
杨远帆？这不是书中跟梅雨上演你追我跑爱情游戏的男主人公么，他来清水村做什么。
而且这个杨远帆和书里的男主好像不太一样，虽然都是纨绔子弟，但书中的杨远帆意气风发、霸道自信，眼前的杨远帆像个还没长大的话痨。
拖拉机一路开往清水村，当开到村头的清水河，林中南就看见生产大队负责管理拖拉机的王叔正站在清水桥上张望。
林中南将拖拉机停下来，走下车。乔满满和杨远帆见状也先后从车上跳下来。
“王叔，我直接把车送到大队就行，怎么还劳烦您跑一趟。”
王叔笑呵呵说，“这里离你家最近，你送到大队再折返回来，太远啦。”说着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乔满满，随口打了声招呼，“挺巧啊，你们还在路上遇到了。”
乔满满笑着点点头。
最后王叔看向杨远帆，眼中的笑意更加热忱，“这就是从上面来的专家吧，欢迎欢迎啊！不过怎么就一个人？不是说有一整支队伍么？”
杨远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想，他算什么专家，纯是来凑热闹的。正不知如何解释，就听林中南说：“专家队伍过几日就到，他只是早来一步。”
王叔急着去队里归还拖拉机好回家吃饭，客套地说两句就走了。
一行三人，下了清水桥往清水河附的知青点走去。
“我说你这个小同志，怎么还跟着我们呢。”
杨远帆回头见乔满满仍跟在他们身后，纳闷地问。
“我回家不行啊。”
“我看见前面写着青年点，你是知青？”杨远帆的眼睛亮起来。他就说山沟里不可能有这样的姑娘，如果是知青就说得过去了，知青也确实不算清水村的人。
乔满满看一眼前面连头都没回的林中南，眼中闪过狡黠。她也不说话，只是冲着杨远帆轻轻摇了摇头。
“杨远帆，赶紧走。”林中南冷声命令道。
“来了。”
最前面的男人健步如飞，后面的杨远帆小跑紧跟。乔满满看着，不由一乐。她背着背筐，不紧不慢地按自己的节奏走，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那杨远帆一边跑还一边时不时回头看乔满满，好像想看她到底往哪里走。
林中南在红砖院墙外来回转了一圈，看着与红砖院墙极为不匹配的又有些熟悉的破旧木门，最后确定自家就在这里。
“连长，你家挺有钱啊，附近就你这一家的墙是砖头砌的，不过这砖看起来和城里的不大一样，没那么红。连长，你们家这边的砖都长这样吗？”
林中南没有回答他的话，望着门上的锁头，神情莫测。
杨远帆大大咧咧上前拽了拽锁头，“嫂子不在家啊，连长，你是不是没钥匙？”
林中南确实没钥匙，但他不知道乔满满会去哪里，准备先等一会儿，如果等不到人，就去老宅问问看。
“唉，唉！连长你看，是那个知青姑娘，她好像也住这边。”
林中南顺着杨远帆的视线看去，只见先前搭车的姑娘正不紧不慢走过来。
只看了一眼，林中南就转回头，盯着姑娘家看不礼貌。
可是这知青姑娘怎么走着走着，就直奔他们而来？而且一直走到木门前，在两个男人惊讶的目光中，用钥匙开了锁。
只见这漂亮姑娘樱桃小嘴一抿，漾出一抹俏皮的笑，“林中南，你走路又不等我，每次都走那么快！现在还不是要等着我来开门，快进来吧。”
说着，推开院门，率先走进院子，留给两个男人一个窈窕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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