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辰眼里，她总是用冷无缺的样子包裹着真实的自己，这种性格绝非一日之寒，纪璇的意识如果是冰山的话，那么他现在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巨大的山体藏在冰冷的海面下，就像她所展现出来的冷酷梦境，杀戮、死亡、封闭、孤独……她本能地拒绝别人的靠近，似乎在恐惧着什么。
不仅仅是那个梦魇。
他继续说道：“梦里的人都不是真实的……真的是这样吗？至少此时此刻，我们就在你身边，在这个梦的世界里，我们就是真实的。”
周辰握住她的手，就像在实验楼前那样，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有什么分别吗？”
他问她的时候，隔着薄薄布料的胸膛微微震动，陌生的电流自掌心流窜，一时之间，她只能听到他的心跳。
像那夜晚。
没有，没有分别。
梦里的同学仍然是同学，梦里的老师仍然是老师，梦里的周辰也依然是周辰。
无法视而不见，无法无动于衷。
纪璇故作镇定地收回手，她眼睛看向别处，来掩饰那一点不自在。
“既然要找真相，还废什么话，赶快去地下一层吧，看看有什么线索，然后再去跟老师汇合。”她皱起小巧的鼻尖哼了一声，“不过是梦里的工具人罢了。”
周辰转身失笑。
他并不介意被当成工具人，最起码已经具备“被使用”的功能了，比起之前一个逃一个追，算是里程碑式的进步。
两个人小心地往地下一层走去，里面的空间几乎跟一层差不多大，与楼梯衔接的大厅摆放着几个柜子和一张沙发，里面的走廊两边各有五间屋子作为员工宿舍，楼梯拐角处则是储物间，门口乱七八糟地放着拖把之类的清洁工具。
纪璇紧紧盯着走廊的尽头。
那里只是一堵墙壁，可她莫名觉得那里有些古怪。
她屏住呼吸，向着走廊尽头走去，周辰紧跟在她身后，两人十分默契，都没有开口。
短短的一段走廊，随着她的深入，两边的门似乎都在扭曲变形，她像是走在一条通向不知名未来的小径上，去开启一扇藏着秘密所在的门。
纪璇伸出手，就在她即将碰触到那堵墙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尖利的声音。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纪璇猛地回头。
旅店老板娘站在昏黄的廊灯下，披散着头发，原本麻木僵硬的脸上布满了怒意，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化身猛兽扑上来。
纪璇走到周辰身前，对老板娘说：“我朋友身体不舒服，想问问你们有没有感冒药。”
老板娘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是熬足了一个星期的夜，她声音沙哑：“这位同学，说谎可不好，找药难道不该问前台吗？来员工宿舍做什么？”
纪璇无辜地摊手：“前台不在啊，我就是下来找她的，不过我发现你们这堵墙好像有一道裂缝，于是过来看看要不要紧，这大风雪的天，旅馆可别塌了啊。”
老板娘脸部扭曲，咬牙切齿地道：“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这么迫不及待的勾搭男人，当我死了啊！看老娘不恁死你！还有，你们赶紧离开！别让我再看到你们两个在这里！”她通红的眼睛里满怀着恶毒的怨怼，顾不上处置眼前的两个人，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纪璇低声跟周辰说：“我碰到了警戒线，这是警告。”
不是老板娘的，而是梦境的。
周辰看着老板娘的背影若有所思，回道：“现在不是行动的时机，先上去跟大家汇合，看看他们找到什么线索。”
纪璇没意见，继续走在前面。
她似乎已经忘了，当老板娘出现的那一瞬间，她居然挡在了周辰身前。
心跳，胸膛的温度，有血有肉的人，周辰再怎么强大，终究只有人类的极限，连她这个梦境的主人也难逃梦魇的追杀，何况是他？
而且她啊……就算是在梦境，也无法漠视有人死在自己眼前。
“这一次，我不会让你死的。”
纪璇没说过多余的话，她身体力行。
周辰走在后面，深邃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
他注意到纪璇刚刚的行为，这让他有些诧异，长久以来，一直都是他冲在前面保护别人，这是基于对自身强大的信心和严苛训练下的职业习惯，也是因为在纪璇没有真正觉醒意识之前，整个梦境对她来说都是危险的，问题在于她本人并不知道，所以认为自己能保护他。
这对他来说，其实有点麻烦，可他没有埋怨纪璇的意思。
在达到100%同步率后，他在梦境里会更加敏锐，尤其是对纪璇的观察，系统在他的视角范围内放大了纪璇的行为举止，就像是梦境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她是梦境的主角，也是他的。
所以他知道，那一句承诺是她心底里最宝贵的纯善，无论如何不能辜负。
至于她对他的杀意，周辰从来没放在心里过。
在两人曾经交往过的生活层面梦境里，纪璇对他并无杀意，只有在这一层梦境里，经过他锲而不舍地追逐的纪璇才会想要消灭他，这种杀意不是真正的意义上的死亡，让他消失的意味更多一些。
纪璇并不是杀人狂，她只是在害怕。
从这个角度来看，混蛋的一直都是他，错的也是他。
“我会救你出来的。”
周辰在心中默默地说，没有多余的话，他会身体力行。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当什么男朋友，这坑他不会再跳了，成为朋友、战友和伙伴，一样可以让她重新信任他。
纪璇和周辰回到一层的时候，发现刘义达正带着学生们，一脸惨白地坐在一楼食堂里。
发现纪璇回来，刘义达急忙招呼她过来，严厉地说：“纪同学，不要仗着现在是白天就擅自行动，要跟老师和同学们在一起，不准与陌生人来往，知道吗？”他看向纪璇身后的周辰，“纪同学是我校学生，请这位先生自重。”
刘义达像护崽儿的老母鸡一样，把纪璇往自己身后一带，气势汹汹地面对着周辰。
周辰十分客气地说：“关于最近的失踪事件，我作为房客也十分担心，想为同学们出一份力，刘老师不必怀疑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红色的证件，在刘义达眼前晃了一下，然后立刻收好。
刘义达的态度立刻变了：“太好了，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那就拜托你跟我们一起保护这群孩子了。”
纪璇：“……”他到底拿出了什么？
饭厅的灯光几乎全都打开了，然而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没有人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大家不要慌，不过是一个传说，”袁笛柔柔的嗓音在空旷的大厅里越发显得空灵，“今晚我们四个人一个房间，以两人为一组轮流在房间里值夜，老师们就睡在走廊，一定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袁老师的安排很合理，但学生们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一个个簌簌发抖，分头团在一起，像极了受惊的小仓鼠。
“袁老师，我睡不着，要不然，大家晚上都在一起，就在食堂里开着灯做卷子好不好？”
“我觉得可行，分头行动一定会出事，好多恐怖小说都这么写，还不如下定决心，咱们晚上不睡觉，改白天睡不好吗？我不想作死，我还想活着回家啊！”
“回房间会莫名其妙出事，我选择跟大家一起在这里做卷子。”
“对！大家都在一起，我就不信还有人会失踪。”
“不知道你们玩过狼人杀之类的游戏没有，说句得罪人的话，我好怕我们中间会出现叛徒，还是大家都在一起安全一点。”
……
学生们纷纷表达意见，总结成一句，就是不想跟大家分开。
纪璇从文若曦那里听说他们在背包客那里的见闻后，表情一直很微妙。
周辰坐在纪璇旁边，他当然也听到了这个有着恐怖色彩的传说。
他并没有做出交头接耳的动作，只是用手掩盖住了唇形，轻声问她：“你有什么看法？”
纪璇绷不住了，她扶额：“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居然会在梦里出现这种事？我一定是在实验室的时间还不够，物理卷子在哪，我要感受下科学的召唤……”
周辰回忆了一下还真是，纪璇的梦里出现过史前猛兽、杀手、怪物等等，唯独没出现过鬼怪。
也幸好没出现过，他不信这些，也没储备这方面的知识。
比起物理卷子，他觉得纪璇更需要巩固一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接下来两人再没有说话，如果在大家面前表现得过于熟稔会引起注目，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纪璇一边翻动卷子，一边用余光观察所有人，唯独在看到某个人的时候微微停滞了一下，然后又垂下眼帘，拿出了草稿纸。
向柔坐在韩隽峰身边，她根本没去听大家都讲了什么，一门心思地向韩隽峰的方向靠过去，眼神痴迷地看着他的手指。
好可惜，这家旅店太差劲了，居然没有钢琴。
整个旅店的危机她都没看在眼里，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向柔反而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在这座偏僻的山沟沟里，她和暗恋的人都身处孤岛般的旅馆里，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会一起渡过难关，她相信自己遇到危险的话，他一定会来拯救她，因为他是那么温柔善良，换成是她也一样……最后韩老师会明白她的心意，等她高中毕业后，他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只有不到两年而已——她甜蜜地想。
“韩老师，你害怕吗？”向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