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者，性凉，曝之，味苦微甘，涩。食之，延年，不惑。
——《药典》三卷一十八纲
“娘，孩儿上山去了。”少年背起有些发潮的竹木背篓，左手握着刚刚从墙角拿过的镰刀，右手却拾掇着一串细细的像是从簟席上扯下来般的软长管。床上卧着的妇人费力地点点头，头部的动作却牵扯着胸腔咳嗽起来，喉咙里呼哧地发出风箱般的声音。少年也点点头，紧了紧背篓，回头再看了一眼那破旧的床铺上面容枯槁的妇人，这才转头出门去了。
这个村子地处湘西，赶尸巫蛊等传闻向来不绝，到少年这一代已是相传更盛，可传说也只是传说，这真正的赶尸之术平民百姓里谁也没见过。而少年也只是那么遇见过一次。
古来赶尸传言自都起于湘阴。相传刑场上下了死刑被砍头又不得不身处异乡的囚犯，死后若将尸体运回家乡，一路颠簸，有些路途遥远的在路上便烂了。这是家人便会请人赶尸，将尸体赶回家乡，这样即使是到了下葬的时候，尸体便栩栩如生还像活的一般。少年两年前在县城，恰好遇上有人被处决，少年年幼，便兴致勃勃地跟着人群看，那是人头已落地，咕噜咕噜地从人的肩膀上滚下来。少年惊惧之余，只见一青一黑两个身着长袍之人，迅速步上断头台，用朱砂灌注口鼻耳目，再覆额前，皆以符纸封之，做完这些便将众驱散了。少年刚转头，霎时间天色一暗，黑云覆压千里，少年依稀听得那两人在念咒，却似僵了般，想回头看一眼也是不能了。后面的事也是无人知晓，只听得人说，后来赶尸人走后，断头台上一扫狼藉，血迹全无，地上却留下四五条蛇蜕。
少年当时只顾着害怕，什么也顾不上，断头台那一块地，却是去也不敢去了。可如今却是懊恼万分。娘亲的病好歹来来去去拖了两三年，该用的能用的药都用过了，却无半分好转之迹。后偶听得山间传闻，说是有种土法，说能取蛇救命。前面这才好奇去问。说是这蛇，是十分灵气之物，浑身上下，皮为革，骨为锁，毒为药，脏为引，无一处不是宝。可最神的，是那百年老蛇七寸处的丹。牛黄狗宝，都是丹。药用价值非凡。而这蛇丹最是难求。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可这一棍下去，蛇是死了，但丹也就散了。那蛇丹不好不歹生在那七寸处。只有那里，一击必杀。可内丹对活物是何等珍贵之物，那内丹生在此，想必也是那蛇不愿死后内丹为他人所用，才使这玉石俱焚之法，蛇身死之日，便是那蛇丹气绝形散之时。
虽说这丹贵为至宝，能治病救人起死回生，可其他，像蛇蜕却也珍稀，药效虽次之不知多少，可总归是有些用处的。少年越想越觉得懊恼，心说，若是那时冒险去将那蛇蜕捡了回来，娘的病也不至于衰弱至此。同乡有一位老人，我定听他懊悔也心生可怜，便告诉他，若能取得百年老蛇内丹，兴许还能救得一命。少年听罢自然心生欢喜连连点头，恳求老人教授他取丹之法。“所能救得我娘的性命，小辈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老人叹口气，却也点头应允了，“若你此话当真，你娘的命，我定然会助你救回来，可我这也是乡野之术，这丹能否取得，还的看你的造化。”
少年当时喜极，老人的话也不曾细想，便飞也似地答应了。刚得教授，回家便照老人说的，用簟席制得软管，次日便向山上去了。
原来这丹，虽难取，却也不是不可得。世间万物的本性是一样的。鲛人对光垂泪，玉蚌对月示珠，都是借日月之力休养生息，蛇自然也是如此。
“这蛇啊，最听不得铜铃声，一听到铃声，便口露毒牙血口大开，此时用软管卡住蛇口，再用木刺勾住，将软管向喉管伸去，再于七寸下部按压，熏以火，蛇便会护丹而将其吐出来，可此法虽妙，却实为不武，且万分危险，期间蛇会奋起攻人，若是动作慢一点，小命就没啦！”老人说得惊险万分，少年却毫不在意，只当他是为了让自己小心吓唬自己，便也没放在心上。自己备好铜铃软管边上山去了。上山前信心满满，可上了山才觉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百年老蛇哪是那么好遇的。老人与他的方位是一处密林，密密匝匝不见天日，林间静谧非常，连鸟叫声都没有。少年心下怪异，却也兀自往前走，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林间才呼呼有了风声，少年右手拾着细管，双目警惕明亮，在阴晦的林间四处寻着，却一无所获。正暗声骂了句，万一是那老人唬着他玩儿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岂不是被人摆了一道。
少年正暗自生气，倚着一块巨石坐下来歇口气，左手顺势一放却摸到一片凉凉的滑腻的皮革般的东西，少年回头，双目直直对上一双亮晶晶烁石般的眼睛，他忙哇地一声跳开了。站远了才看清，这是一条蛇！
这蛇的身子足有碗口粗，盘曲折叠靠在山石边，褐色的皮肤似与岩石融为了一体。少年惊惧万分，冷汗也顺着额角渗了下来。那双蛇目仍直直地盯着他，吐着鲜红的信子，身子却一动不动。“这哪是蛇的眼睛啊！”少年颤抖着，那眼睛明亮充满惊怕。活脱脱是一双人的眼睛啊！
少年与蛇对视着，蛇却毫无动作，却也不离去，只是嘶嘶地吐着信子，丝毫没有伤人的意思。少年也渐渐镇静下来，看着那蛇的眼睛，心里是万分不忍下不去手，可心里想到病榻上垂危的老母，又看见那老蛇碗口粗的身子，心下一横，左手便悄悄地摸向背后的背篓去拿铜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