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不要脸的话。
那捕快家里也有女儿，当然听不得这么一番嫁人仿佛卖身契一样的话。
但他见李张氏年纪也不小，不好多说什么把人气出个病，只闷声等着大人来了开堂。
见他不说话，李张氏顿觉气焰更足。孝道大于天，她是婆婆，闹到公堂来也有理。
*
“升堂——”
庄严肃穆的一声压过了京兆府外面人群的窃窃私语，哪里都不缺看热闹的人。自从那鼓声响起，一群百姓自发的聚在府衙门口。
“台下何人？”
坐在主位上的京兆府尹神色倦怠，眼底有淡淡的鸦青色，也不知前一夜是不是彻夜未眠。
他新上任不久，年纪不大，手上处理的案子却极为公平公正，为京城百姓所称颂。
——是个好官。
“草民李张氏，丈夫李怀，军中任百户职。”
李张氏跪在堂下，轻蔑挑衅的看了一眼温若。
她丈夫有军职，说不定还和这位新上任的大人认识。这小贱人闹到这里，还说不清是不是自投罗网呢！
温若没搭理她。
她现在身上没什么力气，背后的伤口在冰天雪地里跑着跑着裂的更多。现在只是跪下一会儿，血液粘连衣物滴滴答答的流下来。
在身下汇成一滩。
头脑昏昏沉沉，全靠咬着舌尖维持清醒。咳嗽几声咳出血来，那里面都是内脏碎块。
原主的身体，一副活不成的样子。
耳边007尽职尽责的加快语速，介绍任务背景。
万幸，这一次任务背景传达的及时。
[原主叫温若，自小和父亲相依为命。后来父亲病死，病死之前原主和李百户家有婚约，所以守完孝之后嫁到了李家。]
[没想到李家的独生子体弱多病，在原主守孝期间就一命呜呼。原主成了望门寡，无依无靠，不得不受婆母的磋磨。]
[这个世界的男主在皇宫当皇子，女主是新进宫的秀女。现在坐在台上的京兆府尹是男配，叫谢珏，为人处世堪称端方君子……]
后面的温若没再听了，她把舌尖咬破，铁锈味后知后觉的充盈整个口腔，这才勉强换来一丝清醒。
“禀大人，草民温氏，父母俱亡。”
她堪堪低下头，露出一段在冬日里欺霜赛雪的后颈。头上除了一根木钗别无他饰，愈发显得素净可怜。
“你击鼓鸣冤，可有什么冤屈？”
坐于高堂的京兆府尹谢珏神色冷淡，倒是很映衬公堂该有的气氛。他漆黑的眼睛直直端详台下二人，莫名觉得这温氏眼熟。
可公堂之上，容不得说那些私事。
只得暂且压下心中疑云，专心致志的处理眼前这二人的纠纷。
“……草民父丧，守孝期后依婚约嫁入李家。这本没什么问题，然而李家欺草民无父无母，竟隐瞒草民未婚夫已死的事实！”
“后更是百般磋磨，今日要把草民打死，后背的伤口为她家奴仆所致！”
温若口齿清晰，即使气若游丝，也硬生生让她撑起一口气来。
现在公堂之上是她唯一的机会，如果抓不住，就等着被打死死出任务世界吧。
后背伤痕累累，头脑昏昏沉沉。她干脆伸手往后背伤口里捅了捅，刺激酸爽的感觉直通天灵盖。
清醒了。
堂外吹进来的风刮得她四肢冰凉，血肉仿佛凝结在四肢里冻成了冰沙。堂上端坐的谢珏眉头一皱，让人取来棉衣披在她身上。
若真依照温氏所言，骗婚和杀人是重罪，也算是他任京兆府尹时的一桩功绩了。
若是审到一半原告死在堂上，还不知要被御史台的老家伙怎么谈劾。
他不无平静的想着。
“李张氏，她说的你可有要辩驳的地方？”
李张氏嘴唇嗫嚅，事情确实如这小贱人所说。但她不觉得自己犯了错，婚约定下来，温氏就该嫁到他们家做牛做马！
“……确实如这小贱人所说。”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有相熟的讨论李家就是个火坑，谁进去谁倒霉。大好姑娘守完孝就嫁过去，瞧这都磋磨成什么样了。
“骗婚罪，杀人罪，当罚……”
谢珏神色淡淡，对本朝律法倒背如流，很快找到了相适应的惩罚条例。
“这不是罪！大人！婚约是定好的，全是她克死了我儿！她这是守了望门寡，给我儿陪葬都是应当的！”
李张氏连忙解释，她是真的这么觉得。出嫁就该从夫，善讲理学的大人开坛讲座，她也是听过的。
围观百姓听过理学的，也有一些对此应和。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本就是人伦天道，李张氏说的也不错。
没听过理学的对此谬论只觉荒唐，甚至有些啼笑皆非。两派百姓争论起来，整个公堂像菜市场一样。
“啪——”
手边惊堂木一拍，满堂瞬间鸦雀无声。谢珏背后是青天白日图景，映衬着冬日阳光，像羽化登仙的道长。
看上去就公正无私得很。
“肃静。”
只淡淡两字，搭配的又是府尹大人毫无攻击力的君子长相。可不知为何，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大人，李家所下聘礼……早已随草民嫁妆……悉数归还。”
满室寂静，只有温若突兀的开口。她边说边停顿，连呼吸仿佛都十分困难。
“草民听父亲……说过理学，但那并没编入律法中……草民认为，公堂上依律不依伦理纲常……”
她停顿得久了些，眼眸微垂，含韵的眉眼像是淡淡的水墨画，氤氲着惹人怜惜的柔色。
偏偏她半身染血，强撑着一路跑到京兆府击鼓鸣冤。是与长相不同的坚强韧劲儿，昂扬生长像野草一样。
如此奇特的冲突，谢珏便有耐心了些，静静的等着她说完。
“……若人人依伦理纲常……来断……又置律法于何地？”
她气若游丝，尽量让这话掷地有声。不少看热闹的人点了点头，也觉得这话有理。
进来京中理学盛行，与过往许多律法规定都不同。对女子要求更加严苛，深受许多高门大户追捧。
很多贵女自发学习，以理学最高标准来要求自己和他人，一时闹得满城风云。
可不管怎么说，风尚是风尚，律法是律法。公堂依律而断，确实不该依伦理或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