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齐桑玉下了火车转长途汽车，在省道通往自家村口的地方下车，迎面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穿着一件铁灰色呢子大衣跨坐在一辆摩托车上，半新不旧的机车配上铜扣大衣，还有黝黑方正的脸膛以及痞气十足的微笑……这种人若是在大城市里，简直就是一台荷尔蒙引爆机，不知道会有多少小姑娘为之着迷。只可惜齐桑玉原本就不是花痴少女，对这种人向来都不屑一顾。
“哎呀！几年不见真是大闺女了！人长大了，眼界儿也高了，见着老同学正眼都不看一眼？”苏浩林一脸惊艳的感慨着。
“苏浩林！”齐桑玉这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随之胸中怒火涌上脑门，拎着手包抽在他的肩膀上，骂道：“你就是个大祸害！”
苏浩林也不躲，硬生生挨了一下，才喊道：“嗳嗳——怎么见面就打呢？我可是一片好心啊！”
“你有个鬼的好心！你个大骗子！你说你整天做坏事就不会做噩梦吗？！”齐桑玉一眼也不想多看这个人，拎着包绕过他就往村里走。
“我这是做坏事吗？大姐请你想清楚再骂人好吗？我这是学**做好事……你穿个高跟鞋就这么走回去？”苏浩林看着齐桑玉窈窕的背影喊道：“我就是来接你的！”
“不需要！”齐桑玉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苏浩林驱车追上去拦在齐桑玉面前，笑道：“还是这副倔脾气，都这么大了也没改改？”
“起开。”齐桑玉没好气的说道。
“上来吧！别矫情了。是建军叔让我来接你的！”苏浩林说道。
齐桑玉不理他，想绕过摩托车自己走。苏浩林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劝道：“别犟了！前面一片黄土，你这双鞋子走回家还能看吗？这鞋子挺贵的吧？自己赚钱买的？给人家上多少节课才能买这么一双鞋呀？快上来吧。婶子炸了藕合，还炖了自家养的大公鸡。我可是馋的流口水了。”
“你还要不要脸了？吃我们家东西。”齐桑玉一边嘟囔着一边侧身坐上了摩托车后座。
“我跟你说，那天我看见你娘一个人在村北边的小树林里哭呢！你一个闺女家大过年的不回来，你让村里人怎么想？你也为你爹娘想想！这么大的人了，做事儿这么不靠谱呢！”苏浩林说完才缓缓地起步。
齐桑玉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愧疚起来。她当然知道村里人观念陈旧，女孩子只有嫁人成了家才不回家过年，自己是独生女，平时不回来也就算了，过年都不回来，村里人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说三道四的。想到这些，齐桑玉的火气顿时消散于无形，低头沉默了。
苏浩林听见她不吭声了，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乘胜追击，继续指责：“你的确是千里挑一的好学生，好姑娘。可你不是个好女儿。你只顾着你自己的想法你自己的感受，从来不为你爹娘想。”
“闭嘴！你一个骗子有什么资格指责我？”齐桑玉虽然心虚，但也仅限于对自己的家人。
“嘿——我今儿出门没看黄历啊！怎么就遇到你这么个不讲理的人呢？这大冷的天我在这儿等了你一个小时，还赚了一‘骗子’的名头，我图什么？你说我图什么？！”
“谁知道你图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你也不是干了也一回两回了。”
“来劲了是吧？有完没完了？”苏浩林心里也来气，来了个急刹车。
齐桑玉没有防备，猛地往前撞到苏浩林的背上，脑门子跟他的后脖颈子来了个激情碰撞，一时间眼前冒金星。
“嘶——疼啊！”苏浩林夸张的揉着后脑勺。
“你这种人，真是……”齐桑玉按着额头闭了闭眼睛，此时的她已经找不出什么词来发泄心里的情绪了。
“我这种人怎么了？我这种人是人间祸害是人渣是臭虫早就该人道主义毁灭了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糟蹋粮食，对吧？”
苏浩林一口气把齐桑玉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反而让齐桑玉更无话可说了。
“你走不走了？”齐桑玉没好气的问。
苏浩林傲气的扬了扬下巴，说道：“走，怎么不走？不把你送到你爹娘面前，我这一个小时不就白等了吗？”
“你是为了我家的好酒好肉吧？”齐桑玉小声嘟囔着。
“你说对了！叔和婶子对我可好了！我从小没爹没娘没人疼，现在有两个老人对我好，我感恩戴德！不像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苏浩林说着，又驱车缓缓而行。
“你能不能快点？”齐桑玉不耐烦的催促。
“就你这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样子禁得住风吹吗？我再快点你就冻成肉干了！大城市里的人都身娇肉贵，为了大小姐的生命安全，我还是慢点吧！”
齐桑玉无语冷笑，随他说什么，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
苏浩林送齐桑玉回到家，就理所当然的被齐建军夫妇留下来吃饭。徐灵芝做了一桌子的菜，齐建军把藏了好几年的一坛子原浆酒给拿了出来。齐桑玉去前院看望爷爷齐福元回来时，齐建军跟苏浩林已经喝上了。
“小玉，来，你也喝点。”齐建军笑着招呼女儿。
“这可是白酒，桑玉能喝？”苏浩林笑眯眯的看着齐桑玉。
“能喝也不跟你喝。”齐桑玉给横了苏浩林一个白眼，转身去厨房了。
厨房的土灶里燃着火，大铁锅里蒸着包子，徐灵芝正在燃气灶跟前忙着往排骨里加香料，转身看见女儿，奇怪的问：“你怎么不去吃？跑这里来干什么？这里油烟大，你快出去吧。”
齐桑玉坐在土灶前，一边烤火一边哼道：“有那么个东西在，我宁可在这里闻油烟。”
“又胡说！大壮可比之前懂事多了！”
“娘啊！你可知道有那么一句话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若是能懂事的话就不会把我骗回来了。”
“什么骗回来？谁骗你了？”
“啊，没什么。”齐桑玉又往灶膛里添了几根木柴，问：“你这包子快熟了吧？我给我爷爷送几个过去。”
徐灵芝拉开厨房的门看了看隔间墙壁上的钟表，回来说：“还得十分钟呢，牛肉包子必须的多蒸一会儿。你若是饿了就先吃两个藕合吧，喏，还有萝卜丸子——都在那个盆子里，好多呢。”
“好！”齐桑玉起身洗了手，直接拿了一个藕合吃。
徐灵芝爱怜的看着女儿吃东西，叹道：“你在外面是不是吃不饱啊？看看都瘦成一把骨头了！”
“娘啊，你知道网上有一句话吗？”
“什么话？”
“有一种饿，叫你妈觉得你饿；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
徐灵芝被女儿的话逗笑乐了，无奈的笑道：“又瞎说！早晚等你当了娘就不这么说了！”
这个话题太敏感，齐桑玉把半个藕合都塞进嘴里，拒绝接话。
外面堂屋里，齐建军跟苏浩林已经酒过三巡，两个人的话也渐渐地多起来。
“叔，我听说现在种地都有补助了？”苏浩林加了两根吵蒜薹放到嘴里嚼着。
齐建军点了一下头，笑道：“是啊！现在政策好了！不管是棉花、小麦还是玉米，都有补助。虽然不多，但总比没有强。”
“那还是挺好的。我记得小时候都是交提留的，现在不但不交钱不交粮，还给补助，这农民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啊！”苏浩林感慨着，又举起酒杯跟齐建军碰了一下。
“大壮，你回来有什么打算？该不会继续种地吧？”齐建军抿了一口酒，笑道，“你们在外面见识过大世面的人，还能沉得下心来种庄稼吗？”
苏浩林闷了一口酒，叹道：“种地我是没问题，可这也没多少地给我种啊！一个人就那么两三亩地，不管怎么种也翻不出花样儿来啊！”
“这倒也是，我们这儿黄沙地是不少，可是没法种庄稼，只能种快生杨，这树长得快，五六年卖一茬，也没多少钱的收入。像我这样的老年人还能凑合，你一个大小伙子干这个有点亏。再说，这点收入也不够你娶媳妇的呀！你看你那房子也不行了，你要娶媳妇总得先盖几间新房吧？盖房子的话……没个十来万的可办不成啊！”齐建军一边盘算一边叹息，他是真的替苏浩林犯愁。
苏浩林认真的听完齐建军的话，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却轻松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