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皇婶(1 / 1)

元弘四年,春已七分。

散了早朝,晋王李云照一身朝服,脚踩一双卷云纹褐色短靴,从春朝殿的玉阶上缓步走下来。

殿外花木扶疏,羽毛斑斓的鸟儿在枝头弄晴。

“晋王皇叔!”太子李珉迎面赶来,十七八岁的少年眉似杨叶,眼如丹凤,生的风流韵致,目光却轻浮阴贽,他摆手叫身后的侍卫一字排开,满满当当地堵上去路。

李云照只好站住,他双目呆滞,看着来人道:“皇……太子皇侄。”

李珉一伸手解下腰间悬挂的酒囊,递到李云照面前:“上个月晋王皇叔大婚,孤凑巧在外头办差,没赶上给皇叔贺喜,今儿补上这一杯。”

李云照迟钝地看了看,没接。

李珉又把酒囊往他身前送了送,笑道:“喝吧晋王皇叔,侄儿从来没想过您这辈子还能讨上王妃,这酒祝皇叔与王妃早生贵子哈哈哈……”

晋王李云照是他父皇李览的亲皇弟,他的亲皇叔,出身自是比旁人矜贵,可惜人嘛自小就木讷,想来这辈子大抵是精不起来喽。

皇子们十五六岁上就该娶妃了,李云照连话都说不顺溜,京中的世家自然不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大婚这件事就一直蹉跎,眼瞧着府中都庶子庶女成群了,还连个嫡母都没有,他皇兄看着不忍,左挑右选指了左相魏凛的嫡孙女魏琰嫁过去,上个月才完婚。

李云照抬了抬广袖,好半天才憋出句话:“叫皇婶……她是你皇婶。”

皇婶,呵。

李珉扬高下巴,隐去眼底不明的一抹戏谑:“哈哈哈,是孤忘了,皇叔倒清楚的很。”他一眼扫过去,身后的侍卫也跟着起哄个不停。

“叔要回府。”李云照只当没听见他们在笑话他,掸了掸衣服下摆急道。

“好啊,想回去就喝了这酒。”尿急啊,李珉食指一屈,噗地一声在羊皮酒囊上戳出来个洞,里面的酒水迸溅出来,全洒到了李云照身上。

霎时,一股酸馊味儿扑鼻,令人闻之掩鼻。

李云照无动于衷地站着,他的眼神迟滞不明,馊了的酒水从前襟洇开,湿了一大片衣裳。

李抿扔了酒囊,他

抹了把手,又是一阵狂笑:“皇叔回府了给皇婶带个话,说孤明天就去府里看她,”说到这儿,他往李云照耳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孤要是朝她勾勾手,皇叔你说……”

骤然。

双脚被迫离地的虚空感让李珉喉中气流倒灌,呛得说不出话来,哑了。

只见李云照一只手攥住李珉的前襟将人提离地面,手背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地盯住他,一言不发。

二人身后的太监、侍卫们受了惊吓,呆愣一瞬才扑上去,兵荒马乱地将叔侄二人拉开。

李珉浑不在意地打了个响指,笑道:“皇叔这蛮力还是留给府中的美人儿吧,跟侄儿置什么气。”

李云照呆着脸走了。

“哟哟哟——”李珉的随身太监王刍拖着长声道:“这晋王妃旁人可提不得,晋王殿下娶了这么个金枝儿,搁外头护着呢。”

李珉低哼了声,神色鄙夷。

——

苏醒过来整整三天了,但睁开眼时,魏琰的大脑还是空白了好一会儿。

她端坐在雕花的梳妆台前,身上穿着素纱襦裙,梳着云髻,面前的海兽葡萄纹铜镜中映出一张少女的脸。

这绝色美人儿谁啊。

魏琰伸出食指点在眉头上,缓缓描画,镜中水葱似的手指也跟着她抚过新月般的翠眉,停在鬓边的乌发上。

她那天凌晨加完班回到家忽然低血糖,眼前一黑便没有知觉了,这……

“王妃!”

噔噔蹬,外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未见着人先听闻这么一声喊叫。

王——fei,一声调。

手一抖,边上的白玉梅花瓜棱盒被打翻,魏琰骤然看见盒子底部打着“晋王府制”四字红印,晋王府……

那外头小丫鬟叫的是不是“王妃”?!

啊,王妃,她嫁人了?

魏琰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铜镜里面的美人儿,深吸一口气回神,缓缓站起身,走出里间。

院中回廊曲折,一带绿竹萦绕石径,香气纷披,哇啊,还是个带独院的别墅。

小丫鬟大概跑回来的急,脸上出了一层细汗,穿着一身长袖灰绿襦裙,看着素净灵巧,对魏琰

说:“王妃,时候不早了,晋王殿下快过来了。”

魏琰:王妃?晋王殿下?她没听错吧,这是穿越了吗,金手指呢系统呢,到底有没有装备啊,急死她了。

“殿下……”魏琰硬着头皮问:“来咱们这儿?”

小丫鬟喜出望外地道:“是啊,今日殿下一回府就传话说要过来看看王妃呢。”

说完,她眼神古怪地打量了魏琰一眼。

晋王妃今日的精神头看起来格外地好,一身恹恹的病气全然不见了,话音脆如银铃,格外悦耳。

她们晋王妃今日中气很足啊。

小丫鬟喜悦的莫名想哭。

魏琰面带疑问,想了想又生硬地问:“他来看我……本王妃?”

看起来很意外,很没想到。

小丫鬟也是这个神情,欣慰地道:“王妃病了这么久,殿下到底还是记挂着呢。”

魏琰:“……”

病了?

等等,那她能不能再装一天搞搞清楚状况。

小丫鬟掐着指头絮叨,说什么殿下一来,那些个贱婢谁还敢不把王妃放到眼里,走着瞧。

等小丫鬟说完魏琰像模像样地点了个头,其实听了半天,她只知道这儿叫晋王府,有个晋王。

约摸一个时辰过去了,让小丫鬟翘首以盼的“殿下”没等来,先来了两个容貌姣好的女子,襦裙,脚上绸缎鞋面,配着金丝织绣,十分华丽,她们见了魏琰屈膝一礼,娇声道:“请王妃安。”

敷衍冷淡,看起来没太把她当回事。

小丫鬟冷淡地上前还礼:“季良媛、郑昭媛。”

哦,良媛昭媛什么的,大概是府中有名分在编的侍妾。听上去像。

王府人口还挺多,一会儿功夫来给她请安的除了袅袅婷婷的姬妾,还有五、六岁的一群小儿女,他们称她为“母亲”。

是的,一群小娃喊她娘,她是有儿也有女的人了。

可,这里头没有一个是原主亲生的,各自有亲娘,应当都是王府中姬妾所出的孩子吧。

魏琰观察着全然没见过的人,脑子里自动哦豁,今天天气很好,宜宅斗,宜儿女成群。

尤宜穿越!

来不

及装病晕倒了,传话的小厮说晋王殿下朝她这里来了,几步路就到。小丫鬟们将她引到前厅,然后一个个低眉顺眼地退到她身后了。

晋王府风水佳,建成之后“月牙河绕宅如龙蟠,西山远望如虎踞。”,气势非常适合当王府。

魏琰看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它很绿,抬头一片绿色的琉璃瓦,低头瞧满地绿油油的枝叶,顺便一望哪儿哪儿都绿的碧透。

真是绿啊。

这还不算,她身边跑前跑后张罗事情的小丫鬟名唤绿云,从头到脚也是一水儿的挂绿,碧玉簪,翡翠镯,灰绿绣鞋……

简直绿的发光。

“晋王……”魏琰刚想从小丫鬟们口中打探一些晋王的信息,就看见绿云一听她开了个口就脸色大变,慌张的几乎要晕过去,两手抖的跟抽风一样,结巴说:“王妃您……”

没做梦没做梦王妃她总算愿意提起晋王殿下了。

魏琰眼睁睁地看着绿云脸上忽然由惊转喜,守得云开见月明似的:“殿下见到您好起来一定很高兴。”

魏琰:听起来怎么晋王还很在意她?

说起晋王李云照,魏琰从丫鬟们细碎的嘟囔中得知,他是皇帝唯一在世的亲兄弟,年纪不大,二十五六岁。

位高,年轻,子嗣多。

见她不说话,绿云兴冲冲地取了件桃红色的襦裙往她身上比划:“王妃您换件衣裳吧,奴婢再给您梳个新式样的翻云髻。”

“紫梅,快去瞧瞧殿下走到哪儿了。”

绿云好一番张罗,却看见魏琰伸出手指抚了抚新衣服的缎面,又兴致缺缺地放下了。

鲜艳的桃红色,带着春天求偶的味道来了。

傻子都能看明白,魏琰哭笑不得地道:“……收起来吧。”

绿云只觉得自己刚热了一点儿的心又凉了大半,她们王妃的心里头还是没殿下啊。

叫紫梅的丫鬟飞快地跑出去,又跌跌撞撞地折回来:“殿……殿下来了。”

牡丹吐蕊,蝶戏桐花,桃杏依稀暗香渡。

眼前的春景好美,空气甜香。

魏琰一回头,猝不及防地看见位男子。

李云照长身玉立,墨发束

在玉冠里,箭袖圆领朱红袍衫广袖一舒,金丝织成的麒麟纹便流光浮动,他生的也极好,高额修眉,挺鼻薄唇,只是那双眼睛……发直,呆滞,空洞的什么都没有。

他看见魏琰,迟缓地抬了抬手,口齿不清地说:“琰……飞啊飞……”

魏琰:“……”

这,全然一个智障人士啊。

身后的小太监把李云照往魏琰身边推了推。

然而。

一股浓郁的,又酸又霉的像是还加了酒的气味强势扑鼻而来。

“呕~”

魏琰的身体诚实地嗷一声,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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