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里只剩下阴沉的天幕，如同一桶打翻的黑色油漆，楚长璀讨厌这幅景象。
他闭上了眼睛，突然想起晏不溯讲过的一个故事。
他说，训练的时候，他们玩一个叫背摔的游戏。选择一个搭档，站在前面的那个向后倒，而对应的搭档则负责接住他。
自己当时是怎么评价的？
“无聊。”
应该是这样。
这又能证明什么。你足够信任你的搭档，或者反之，他足够配得上你的信任？谁又能保证这份信任是真实的呢？在利益和生死面前，你会仅仅因为这个游戏而选择相信对方吗？
不过当时楚长璀只问了一个问题：“那你选的搭档是谁？”
晏不溯回答他：“我不玩这个。”
好吧。
自由落体的时间不过短短五六秒，将自己的死期预估到秒是件挺有意思的事，不过楚长璀没有去数。
令人浑身发痒的悬浮感渗透了四肢百骸，肾上腺素将这几秒的感官拉长到接近无限的长度，足以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闷热。
以及一声轻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被接住了。
像是撞上了一面荆棘编织的网，重力带来的冲击感被尽数吸收殆尽，只剩下粗粝的线条，像是怕伤害到他，极度克制地包裹着。
而那股裹挟着死亡和阴暗的风如影随形。
“晏不溯。”
楚长璀叫他，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余韵。
“你不该来的。”对方说。
楚长璀一哽，如潮水般的窒息感让他喘不过气来。
晏不溯很少生气，其他人说他的脾气好得像个圣人，这不代表他不会生气。
楚长璀甚至能想象到他说这话时，那种特有的柔和从他的眉角上褪去。这种时候，晏不溯看起来会温和得有些可怕。
楚长璀下意识放低了声音：“我做了个梦……”
晏不溯又叹了口气，楚长璀不说话了，他不跟晏不溯吵架，他想看看他。
但他的眼皮上方似乎盖上了什么东西，对方没有贴近，只是虚虚地掩着，偶尔触碰到睫毛的尖端，传来的星点阴冷足以令人生畏。
“
别看。”
楚长璀只得听话地闭着眼睛，他伸出手，感觉自己抓到了一捧云一样的冰晶，被冻到连知觉都麻木了。
直到几滴滚烫的液体带着铁锈味滴落到脸上，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掌被尖锐的冰晶扎破。血滴顺着脸颊滚落下去，如同一道眼泪，在苍白的皮肤下衬出几分脆弱来。
痛觉赋予他的真实感让他感到无与伦比的踏实，楚长璀将手握紧了些，仿佛品酒师回味上好的佳酿。
对方却有些迟疑。
楚长璀立刻补上一句：“你别想抛下我第二次。”
晏不溯愣了一下。
“过了多久了？”
“三千一百二十八天，十一小时三十分钟。”
回答换来的是更长久的沉默，久到楚长璀以为他不想再度开口。
“……抱歉。”
“为什么？”楚长璀疑惑，“你没必要道歉，你又没做错。”
“你不该来的。”
这次的语气和之前不同，楚长璀隐约感觉晏不溯有些自责，或者愧疚，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他想给晏不溯说很多事，首先可以是自己那个关于他的梦，让他夸奖一下自己的努力……之类的。
但晏不溯的悲伤如同一弯钩子，一只船锚，在这股情绪的狂风暴雨中，扯住他的思绪。
“你为什么不高兴？”
“对不起。”晏不溯又重复了一遍。
他似乎移动了一下，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躲避什么。
“你该走了。”晏不溯说，“你很厉害，我相信你的能力，也可以让老鼠帮你，他不会拒绝的。”
“最重要的一点，不要对我手下留情。”
“可是……”
楚长璀猛地睁开眼睛，那片漆黑的天幕重新映入眼帘，阴冷的感觉已经消失殆尽了。人工草坪上应该是为了降温刚刚喷过水雾，带着清新的潮意，柔韧的草叶有些痒痒的刺人。
“可是我不想走。”
哪怕他听不到了，楚长璀还是轻轻地把话补上。
他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酸涩古怪的情绪慢慢堆积到足以让他唾弃自己，疲惫感慢慢淹没上来，楚长璀讨厌这种
无所适从的无力感。
“吱吱。”
一只白老鼠蹲在他的身边，推了推他的手臂。他动了动手指，指尖卷着一张碎纸片，被鲜血染得很柔软。
摩天轮转过大半圈，黄右匆匆忙忙地从座舱里跳出来，一身的冷汗。
“卧槽，你真的疯了——”
楚长璀闭上了眼睛。
是老鼠。黄右用它们来监视所有的玩家，包括矿道里那道无情的视线，通风管里也是。
但这对楚长璀来说没什么意义了。
“疯子……那个东西……难道真的是队长……卧槽……你到底是谁……”黄右语无伦次地呆了几秒，随即试图把楚长璀扶起来。
楚长璀甩开他的手，自己慢慢支起身来。他将那些不知名的情绪压到脑后，置之不理，几次深呼吸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又回到了那种面无表情的状态。
“你相信我了吗？”
黄右差点要怀疑人生：“草，你可以跟我好好说啊。”
哪有一言不合就跳的道理。
“我要知道所有事情。”楚长璀说，“人死如灯灭，你们到副本里收集他的‘遗物’，副本里真的出现了他的遗物，一定是有原因的。”
“……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队长……”黄右吸了口气，平静了不少，“队长是副本里的怪物，你又能怎么办？”
“他会救我，他会和我沟通，这还不够吗？”楚长璀冷冷道。
“这只是一个副本，你只是个新人……”黄右说，“哪怕你死了，我带着消息回去也不会有损失。”
楚长璀：“他叫你帮我，老鼠。”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黄右一愣，他抹了把脸，无奈地骂了一句，“……我明白了，先老老实实地跟着我把这个副本过了，我保证……不能说知无不言，但我会告诉你的。”
楚长璀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缓缓地站起来。
摩天轮上的霓虹灯没亮了。只有盏盏路灯发出微弱的光，吸引着飞蛾和小虫。出口处的票亭门关着，里面也没有人。
楚长璀问：“现在几点？”
黄右：“烟花表演的时间是八
点，现在得没错，地图上标识着失落的雨林漂流的地方，被临时的塑料隔墙板高高低低围了起来，还拉了一条黄线，不少杂草从底下钻出来，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打理。
“项目开发中，敬请期待。”文科把黄线上的文字读了出来，“感觉好不靠谱……”
楚长璀留心着黄右，果不其然，几只老鼠飞快地窜进周围草丛的阴影中，黄右很快就得以找到一个隔板间的豁口。他又把墙板往两边掰开一点，勉勉强强地推开一个供人进出的口子。
“走吧。”
往里是一片茂密的丛林，借助手电的灯光，楚长璀认出几种属于热带气候的植物，明明湿度和温度都无法满足，竟然也繁荣生长着，繁茂的枝叶几乎遮盖住了天幕。
“小心！”
文科猛地停下脚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到了丛林的边缘，再往前，是一大块……人工泳池？
泳池里大约一米六深，很宽阔，没有放水，只是底部偶有几滩发绿的积水，蓝绿相见的瓷砖贴了一半，对岸还可以看到金属的池边梯，在照射下反着亮白的光芒，旁边还立着几个卡通的雕塑。
“看来这里就是项目了……”文科说，“如果我们顺着泳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