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事进行了三天三夜,三十万英魂总算得到了安息。
法圆等人渡化英灵之后便离开了,萧羽继续留在长池,等蔺攸养得稍微好些在说。
王都三番五次的派人来请,被萧羽冷处理的挡了回去,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蔺攸已经拜他为师,若知道了,怕又是一番大动荡,萧羽根本不在意,但是,今天派来的人很不一样。
约四十的圆脸妇人坐在蔺攸床前,看到她一身伤心疼得红了眼睛“小姐,奴婢早说过,一个女儿身学什么打打杀杀的,凭白弄得自己一身伤,你这样子,夫人见了怕不得心疼死。”
“茹姨,娘亲知道我受伤的事了吗?谁告诉她的?不是说了这种事不要去烦扰娘亲吗?”
茹舒趁着抹泪给蔺攸使了个眼神,门口站着的是护送她前来的将士,抓着蔺攸的手轻叱道“小姐偷跑离家,还受了如此重的伤,怎敢还隐瞒夫人,可知夫人有多担心,自小姐离开后茶不思饭不想的,天天惦记着小姐。”
蔺攸看了一眼贴在门边的影子,茹舒是她娘亲身边最亲信的婢女,从小跟在娘亲左右,之后随嫁到将军府,看着她长大的,眼中的担忧是真,更多的是被胁迫的愤怒。
蔺攸咬牙,为了逼她回去,竟然找上了她的娘亲,她早该想到的,那些人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
还是萧羽说“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
蔺攸的背景,顾承允的身份,都要得到一个解决,以免以后的麻烦。
别的门派不愿得罪皇权,一是仰仗国家资源和渠道,二是沾染太多红尘,对道心不益,萧羽对这两样东西都没有需求,孑然一身反而落得满身自在。
角翼马直接飞回了王都,堂而皇之的落在将军府的门前,萧羽把剑插在了将军府的门口,拨回了四方注视的目光。
蔺攸在顾承允的支撑下,见到了主座上端庄典雅的娘亲。
“娘,这是我的师父和几位师兄,我拜师了。”蔺攸跪在地上,上身挺得笔直“以前的我总在想,娘为何什么都不肯告诉我,现在我懂了,娘,我们一起走吧。”没有了将军的将军府,何必留恋。
顾长琴很美,年岁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一颦一笑都如春风般让人心旷神怡,绣着金丝红菊的下摆停在蔺攸的面前,低下头轻声问“你想好了?”
“当然。”蔺攸抹掉眼角的泪站起来,扑到顾长琴的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见到爹了。”
顾长琴一怔,嘴唇轻颤“他可还好。”
蔺攸的脸埋在顾长琴的肩头,说出的话很含糊,顾长琴却听清楚了每一个字“爹走得很安详。”
泪无声的滚落,顾长琴张了几次嘴,叹息一声,拥着蔺攸靠在她身上喜泣道“好!好!不愧是我和阿翰的女儿。”
女儿长大了啊,都到她肩膀那么高了,记得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那么一个,皱巴巴的,蔺翰抱着的时候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又是惊喜又是诧异的问她“这就是我的女儿?这么小,那以后就小名就叫小小吧,小小的一个,哈哈哈……”
那时候的他们看不清世道的风云诡变,笑得多么的开心。
“娘,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里。”蔺攸说着,回头望向萧羽,萧羽觉得一个麻烦和一串麻烦的效果是一样的,于是点点头。
“娘,你看,师父答应了。”
顾长琴这才抬头看向萧羽,含笑对萧羽服了个礼“多谢仙长。”她早就探听到了萧羽的存在,也知道萧羽一路上帮了蔺攸很多,感激萧羽在这个时候能给蔺攸庇护。
顾长琴帮蔺攸整理头发“我以前总觉得你爹带着你舞枪弄棒的不好,如今看来,是我错了,我的小小如今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小将军了,日后跟在仙长身边,要学会照顾自己。”
“娘,你是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们走吗?”
顾长琴含笑不答,把蔺攸推到萧羽身边,说道“走吧。”
“娘!”
顾长琴眷恋的看她一眼,转过身背对着她“走吧,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能回头,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蔺攸还想在劝,茹舒拦住了她,对她摇摇头,蔺攸无法,只能一步三回头不舍的跟随萧羽离开。
顾长琴抚摸着案上的裙裳“走了吗?”
茹舒说“已经出了中庭了。”
“好。”顾长琴温和一笑,拿起件粉白色的宫霓裙说“服侍我更衣吧。”
十九年前,双十年华的她就是穿着这身衣服,瞒着母亲私自跑出宫,那时的阳春三月,莺飞草长,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护城军骁骑营正在和外来的军户弟子狩猎比试,角逐魁首。
那时的她性子顽劣,爬到了树上偷偷观望。
有一个少年将领身骑白马,英姿如风,在一众年轻将士中如午后的烈日般耀眼夺目。
鬼使神差的,她偷偷跟了上去,趁着那少年将领落单时,坐在树干上,掏出弹弓摘了颗拇指大新生的桃子,射到那个少年将领的身上,然后对他说“我下不来了,你来扶我。”
那少年将领呆愣的犹豫了半天,才红着脸走过来“姑、姑娘,这不合礼数,要不我去给你叫人来吧。”
她没等他把话说完就从树上跳下来,少年将领只能慌忙的上前扶着她,等她站稳又慌忙的后退保持距离。
树影摇晃着,被她摇落满天桃花。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问。
少年将领低着头支吾半天,才把话说了明白“在下蔺翰,从七品御军校尉。”
“我叫长琴。”她走近些,凑近些弯下腰抬头看着他“顾长琴。”
蔺翰被她吓得踉跄后退,险些没栽倒在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是长琴郡主,下官失礼了。”
顾长琴见他和其他人一样,眼里只看到她的身份,气恼着把弹弓砸到他头盔上“没意思。”负气转身便走。
蔺翰犹豫半晌,捡起弹弓,牵着马跟在她的身后,她回头怒瞪“你跟着我干什么!”
“猎场内豢养有不少猛兽,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送你回去。”
“你既知我是长琴郡主,那也该知道我身边有多少隐卫,我需要你送?”
蔺翰看着她不说话,沉默的跟着守在她的身后。
那时的桃花满山,阳光正好,她记得她背对着他笑得很开心,蔺翰似乎被她感染了,一会一会的偷看着她,笑的傻乎乎的。
一眼误终生。
顾长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衣服还是那套衣服,梳的发饰身上佩戴的挂件,都和当年一样,就是老了啊,始终笑不出当年的模样。
“你离开吧。”
茹舒闻言跪倒在地“夫、小姐,茹舒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小姐在哪茹舒就在哪。”
顾长琴回身把她扶起来,茹舒从她六岁开始就跟在她的身边,早已甚是亲人。看茹舒态度坚决,顾长琴只好紧握着她的手,微笑道“好。”
茹舒扶着顾长琴进了内室,内室里有一座木桩支撑的盔甲,是蔺翰早年用过之物,五年前虎翼军消失无踪,连尸首也找不到,顾长琴便把盔甲放置到了内室里。
顾长琴拿着手捐擦拭一遍,又帮盔甲把头盔带正,整理衣襟。
蔺攸问她为何不帮蔺翰争辩,五年前她也曾如此质问过她的父亲,当朝帝师,父亲只给了她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母亲说“长琴,你姓顾,不可把顾家的脸面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所以五年前前太子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到王都,再以一个闹市害马的名义剥夺太子之位□□终身,富贵依旧,随行的几位皇子不过是禁足、思过,给了蔺攸一个郡主之名堵住悠悠众口,文武百官三缄其口,断不提起此事。
为了顾氏皇族的面子,南阳的国威,朝廷的社稷,虎翼军注定只能成为无头悬案。
曾经的她万千宠爱,众星拱月,以为天下间只要她想要的,都可以轻易的得到,却从来没有看清荣光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她已是千丝束网无法逃脱,却用天真,把她的少年将军拉进这无尽的深渊。
“阿翰,你会后悔吗?”顾长琴靠在盔甲上轻声的问,逐又想起什么,轻笑道“我忘了,你说不了话,小小刚才说她看见你了,这么些年,你一直没有入我的梦,所以你并没有死对不对,我能感觉得到,你其实一直都在,只是我看不到你罢了。”
“你也见到小小了,你教她的枪法她一直都在练,手都磨破了也不哭,我们的女儿如你所愿的长成了一个意志坚韧,威武不屈的小将军,你以前总说以后长大了要带着小小上战场,她可是一直都记着,可你失约了,你不是一直都最重承诺的吗,你可知她为了这个经常半夜爬起来哭。”
水滴顺着银亮的盔甲滑落而下。
“都是你不守诺言,她现在已经另拜师门,跟人求仙问道去了,看吧,女儿嫌弃你了。”
说着,说着,含着泪轻轻笑出了声。
“阿涵,我们的女儿要走了,便让她走得远远的,从此仙凡两隔,莫再回头,我们做爹娘的,可不能给女儿拖后腿,对不对。”
顾长琴抚着头盔中的虚空,恍惚中头盔里浮现了熟悉的那张脸,她笑了起来,如那年猎场中的满天桃花。
“若有来生,我们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可好。”
透明的手虚空的覆盖在了她的手,她听到那人说“好。”
军机阁。
僻静的殿堂里悬挂着无数将士的命牌,突然“啪”的一声,看守的将士闻声冲了进来,抬头找寻。
“这……这是。”
“虎翼军统帅蔺翰?五年前那个虎翼军?”
“别说了,蔺将军的命牌碎了,速去禀报。”
“是!”
“轰!”
冲天火起。
蔺攸回头,身后的将军府笼罩一片赤红色的火焰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尘世篇搞完
老三√
附送一个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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