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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雨夜(1 / 1)

自上元节之后,宫里喜庆的氛围便渐渐淡了下来,自那日后皇后深居简出,已不喜向外走动,不料,几天之后,御前传出圣旨,赐静妃协理后宫之权,皇后便更加少露面了,众人私下纷纷猜测,宫中的风向怕是要大变。

靖苏空占着妃位之首的名头,一向并不管宫中之事,照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桑贵人自那日上元宴后亦收敛不少,不再轻易忤逆她,她乐得舒心。

倒是俚末追着她问,那日宴会上她究竟悄悄命她做何事,她便告诉了她,俚末听了当即撅起嘴,“娘娘何必出手助她二人,皇后同庄妃也没少在背地里害主子。”

她犹对御花园里发生的那事耿耿于怀,认定皇后同庄妃柳嫔乃是一伙,合起手来设计陷害主子,幸而主子命大,却也在床上躺了好多日,背后还留下那么大一块疤痕。

靖苏并非不在意这些,只是眼下她并不想横生枝节,也不想同谁结怨,后宫争斗,本就无所不用其极,若换作是她,可能出手更狠。

她一心只是想过平静的日子,这般退而不计较正是想让她们看清她不想亦不会同她们争,从而让她过安生的日子。

诚然,目前之处境并非如她预想那般理想,却也不至于太坏,毕竟,宫中还有一位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存在——皇帝重墨。

只在一人独处静坐时,那句话便蹿入心头,君心如磐石,无转移,那个青衣的男子,她与他,终是渐行渐远。即便有一日,她真的能出宫,也早已配不上他。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她同他终究是错过了。

夜里又落起雨来,滴滴答答的雨声扰得人心烦,寝殿里似也沾染了湿气,潮湿湿的,人也提不起精神。推开窗,一阵凉风袭来,伴着细雨绵绵扑在脸上,冰冰凉凉的,竟格外舒畅。

绵绵细雨织就成蒙蒙的雨雾,放眼望去,一片灰蒙蒙,只有檐下的宫灯孤独的亮着,朦胧的一点光似也要被雨雾吞噬。一座座恢宏的宫殿矗立,点点亮芒透过窗户纸洒出来,如此凉夜,不知又有多少伤心人独自啜泣。

牡丹宫里一如既往的富丽堂皇,牡丹盛放,幽香沁人,金色的织锦长绒吉祥云纹毛毯,金色织牡丹图样的挂帘一重重垂着,遮掩住殿内对坐的两道身影。

“没想到她竟会出手相助,”说话的着暗红团纹袄子的庄妃,她不复年轻的脸上有着深深的焦虑,不停拨弄着手上一只缂金丝的镯子,那日香泠匆匆赶来请她速去长乐宫,待事后问了才知原是俪妃悄悄叩着桌子提醒俚末,谁知俚末未明白,倒是被香泠看在眼里,速速赶到菡萏宫,方解了皇后之难。

皇后未接话,只凝视着面前一只青玉的茶盏,身上华丽的正红色凤袍光鲜夺目,越发衬得她面容枯败,失了精气。

“娘娘,”庄妃见她不说话,心急道:“您倒是想想办法,总不能让静妃爬到您头上去。”论资历,她封妃在前,论才干,她自信不输于她,凭什么她能协理后宫事。

皇后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办法,害得本宫丢尽颜面。”

庄妃怯怯的,哪里敢辩驳,那日她本是碍着之前被罚的事觉着丢脸不愿去受别人的奚落,才告了假,谁能想到皇上竟会以此做文章,间接害了皇后难堪,实也是她未曾料到的事。

说来也是奇怪,好端端的皇上怎会突然迁怒皇后?

“娘娘,您难道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皇上为何无缘无故迁怒于您?”

皇后伸手拨了拨茶盏,甚是无奈,“本宫也不明白。”皇上的心思越发难测,桩桩件件的事全凭着性子来,正如这会子赐了静妃协理后宫之权,她这个皇后的宝座是越发难坐了。

两人俱是无奈叹息,夜一点点深了。

突然有人叩门,“皇后娘娘,奴婢有事禀报。”

皇后听出是冬青的声音,便道:“进来说话。”

冬青着一身白底青纹的小袄,进来请了安之后便说道:“这会子柳嫔去了墨阳宫,听说皇上没见她,就在御前闹了起来,娘娘可要差人去劝一劝?”

“没用的东西,”皇后轻啐,“不好好想着怎样讨得皇上的欢心,尽做些愚蠢之事,随她去,本宫懒得管她。”

“是,”冬青便退了出去。

皇后神色越发烦郁,只不停叩着桌面。

“娘娘息怒,百花宫里有的是拔尖的新人,柳嫔不中用再换一个就是。”庄妃劝道。

“换一个,谈何容易,你瞅瞅木樨阁那个,那脸蛋瓜子丢在人群里怕是寻都寻不着,怎么的,皇上偏还看中了,金银玉饰稀罕物儿流水似的往那送,也不怕淹了她小小的木樨阁。”

庄妃自知失言,说话越发小心,“皇上不过图个新鲜,这不是已经失了宠。”

皇后嗤了声,“脚跟还没站稳,就妄图争宠,活该这下场。”

庄妃忙陪着笑,“娘娘说的是。”起身替皇后换了一杯热茶。

“依臣妾看,那舒贵嫔倒有些能耐,它日封妃也并非不可能。”

皇后似听了进去,看着地面出神,“她的确有些能耐,只是性子古怪,独来独往的,也不见和谁交好。”想了想,又道:“罢了,过些日子再说,眼下还是先避避风头要紧。”

“皇后娘娘说的是。”庄妃附和着,端起茶杯呡了口茶。

牡丹宫往左一座规模稍小,别有一番独特规格的宫殿便是芙蕖宫,主位静妃娘娘南静文,偏殿白兰轩住着丽嫔崔雅丽,平素都是极安静的人,不曾卷入风波中去。

这会子正殿里熏着极淡雅的梨香,静妃一身苍绿色素绒绣花袄,螓首半垂,玉面上浮了三分赧色,竟似不敢看对面之人。

重墨本是少有的美男子,更加之帝皇气势,一双妖冶的紫色瞳眸,女子见了莫不心动,静妃已许久未承宠,乍然见到他,亦不免心跳加速,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重墨盯着她,嘴角含着一抹笑,“朕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皇上惯以自己的心思为准,怎会突然用商量一词?这可半点不像他的性格。静妃讶异之下,表态:“请皇上吩咐,臣妾自当尽力而为。”

重墨只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朕想要你为朕生个孩子。”

仿佛夏夜里落地的一声雷,静妃生的呆住,久久回不过神来。生个孩子?宫里谁不知道皇上一向不许妃嫔生养,每每侍寝过后便要喝下避孕的汤药,便是当初芳嫔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怀了孕,最终亦被皇上亲手毁去。

现在,他竟说,要让她替他生个孩子!这样大的喜事,真落到她身上了么?静妃犹自不敢相信,怔怔望着重墨,点漆般黑亮的眸子透露出怀疑。

重墨露了笑,“你没听错,朕正是这个意思,朕知道的性子,断也不会去四处招摇,你只需明白,朕是看重于你。”

这一番话却比无数的甜言蜜语还要动听,静妃激动的落下泪来,不停的点头,“臣妾省得,谢皇上恩典。”

“朕今日就歇在你这,”重墨这样说着,便起身往内室走去。

静妃红了脸,悄悄起身跟上,亦步亦趋,循着他的足痕,走得格外仔细。

内室是一惯的清雅,并不见华丽的摆设,帷帐亦是天青的颜色,简单清爽的图样,重墨行至床前站定,展开两臂,那般妖冶的眼神,嘴角的一抹笑,静妃脸上飞上红云,低着头慢慢挪至他跟前,轻柔的替他解带宽衣。

重墨只是笑着,忽而收臂将她带进床上,自是一番缠绵不止。

相隔甚远的另一头,金桂宫蔷薇阁。

舒贵嫔懒洋洋歪在榻上,芙蓉被半遮身,露出一截玉紫色的衣裳,手里捧着一册书,杏眸微阖,似看未看。

“主子,皇上今夜歇在了芙蕖宫静妃处。”紫纹进来传了话,静静候着她。

葱白的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知道了,”舒贵嫔应了声,意兴阑珊的合了书,突然掀开身上的芙蓉被下了软榻,径自走到窗前,推开窗,遥遥望着前方的一座宫殿。

“主子,夜风凉,多吹了怕是不好。”紫纹小心劝着。

“怕什么,”舒贵嫔伸手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浑不介意,“下去休息吧,不用服侍了。”

“是,”紫纹惯是知道主子的脾性,便不敢再劝,悄声退下了。

夜色渐浓,细雨未歇,密密绵绵,舒贵嫔在窗前立了许久,直到寒气浸湿衣裳,侵入肌肤,一阵寒冷,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便又退开稍许,目光仍牢牢锁住雨雾中那座朦胧的宫殿。

良久,似有一声叹息在泛着凉意的殿中响起,舒贵嫔关了窗,转身朝床榻走去,纤细的身影在宫灯摇曳下,拖出一道细长的影子,紫衣翩跹,没入层层绛紫的帷帐之中。

雨夜凄凉,不知谁弹着瑟瑟琴音,正是一曲《湘妃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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