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告诉苏言溪,他叫钟程,是钟颖的哥哥。
钟程今早得知妹妹自杀后,迅速从外地赶回,先去认领了妹妹的尸体,后看了河边监控,再听警察讲述了调查结果,得知妹妹自杀概率较大,但尚有一些细节需要确认。钟程告诉警方,妹妹不可能自杀,因为昨晚九点,妹妹还发信息给他,提醒他别忘了后天一起去祭拜母亲,怎么可能几小时后,突然就投河自尽了。
截止到目前,警方尚未找到妹妹的手机,对妹妹自杀的判断主要来自河边监控和尸检结果。尸检初步结果显示,妹妹的死亡时间与投河时间匹配,死亡原因为溺毙,身上没有挣扎搏斗伤,只有泥沙石块等划伤,伤口残留物与河流标本一致。
钟程已向警方申请进一步尸检,不过由于初步判断是自杀,后续尸检会相对较慢。警方告诉钟程,一切都需走正规流程,让他回家耐心等待。
钟程不可能坐等消息,首先他就不是一个坐得住的人;其次,他坚信妹妹不是自杀,因为从始至终,妹妹就没有任何自杀征兆。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多年,虽然钟程时常在外跑,但兄妹俩的感情没问题,就算妹妹真要自杀,也不可能不告诉他一声,这不符合现实逻辑。
钟程有种强烈的直觉,妹妹是被害死的。
钟程很快就从网上查到,妹妹的死似乎和上了‘有料访谈’有关,还和主持人苏言溪有关。他想起,几天前,妹妹曾给他打电话,让他周三看访谈节目,她会在上面说一些话。钟程昨晚没来得及看,今天下午才看,看完并未发现异常,这才来找苏言溪问。他来了之后,发现房门虚掩,推门进入,却被打晕,他醒来后,见苏言溪和黑衣人纠缠在一起,他本想去追黑衣人,却被苏言溪当成黑衣人的同伙拉住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苏言溪听完钟程的讲述后,第一时间问。
“网上有你家和公司的地址,我离这更近,想先来看看。”钟程解释道。
苏言溪观察着眼前这名男子,男子大概二十七八岁年纪,短发,五官坚毅,身材结实,皮肤小麦色,下巴处有一块黄豆大小的疤痕,双眼有神,目光坦诚,但内蕴一丝忧伤悲痛,想来应该和妹妹死亡有关,他说话声音洪亮,看起来精力十足。穿一件蓝夹克,黑裤子,脚下是一双登山鞋。
“信我了吗?”钟程问道。
“信。”苏言溪说,“你的眼睛和钟颖很像。”
警察到来之后,他们和警察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苏言溪家中没有丢失财物,两人也没受伤,警方登记备案,表示调查有结果了会通知他们,便离开了。
“我妹妹在录制节目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话,让你印象深刻的?”钟程站在门口,“我知道节目都是剪辑过的,她说的某些重要的话可能被剪掉了。”
“其实我也觉得钟颖的自杀很奇怪。”苏言溪一边回忆,一边说,“钟颖在录制快结束时,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当时我没听清,不过现场有原声录像,等我去公司找找。另外,访谈结束后,钟颖单独和我说,想借节目讲几句话,我们本来约好了补录,但直到节目上线她都没联系我。”说到这,苏言溪想起另外一件事:“那天她给了我一张卡片,好像比较重要。”
苏言溪翻找衣兜,并未找到卡片,她站在衣柜前思索片刻,随后望向电视机下的柜子,忽然想通什么,说道:“难道刚才那人是来找卡片的?”
“什么样的卡片?”钟程问。
“一张硬质卡片,银行卡大小,正面印着一对男女简笔画和几个大写字母,背面有一串手写数字……我放哪儿了呢?”苏言溪努力回忆,她记得自己换了衣服后,将兜中的几样东西放在了电视机下的柜子里,她翻找柜子,却并未找到。
钟程也没见过类似的卡片,更不知道有何含义。两人均觉得如果刚才那人真是来找卡片的,应该已经拿走了。卡片上或许留有什么线索,和钟颖的死有关。如果真是如此,反而证明钟颖的死另有隐情。
“我回去翻看下妹妹的遗物……”钟程长吁一口气,似是说出‘遗物’两字让他倍感难过一样,他扭头望向一侧,“如果你想起什么来,麻烦联系我。”
两人互留电话之后,钟程离开了。
苏言溪叫人上门换了锁,和孟小瑶视频聊天了一会,又喝了两杯酒,心情舒缓了一些,她努力克制着去看网络信息的冲动,将通讯工具关闭,只留电话和短信。她逐渐发现,不看确实就没那么焦虑,管它是真是假,等过几天,新的热点就会出现,没人会记得她,她在心里这样说服自己。
晚上十一点,苏言溪关灯睡觉,可一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出蒙面人的身影,让她心神难安。她想不通一张卡片至于让蒙面人入室搜寻吗?可如果不是为了卡片,蒙面人想找什么呢,为什么此人以前从未出现过?
蒙面人会是谁呢?
是她认识的人,还是陌生人?
如果是陌生人,怎么知道她放杂物的地方在电视机下的柜子里?
苏言溪越想脑子越乱,可有一个事实却逐渐清晰,那就是钟颖的死没那么简单,虽然河边监控拍到了她投河自尽的过程,警方也初步判断她是自杀,可按照钟程的说法,钟颖在没有任何自杀征兆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突然自杀?再联想到上周录节目时,钟颖的种种反常迹象,越发觉得不对劲。
蓦地,苏言溪想起了徐若彤。
两起自杀,皆为节目嘉宾,皆在节目播出后,主持人皆是苏言溪,是否有某种内在联系?要说巧合,天底下有这种巧合吗?连苏言溪自己都很难相信。
她又想起徐若彤穿一身红衣,吊死在浴池上方的照片,后背不由冒起一层冷汗。她用力摇晃脑袋,起身找药,药瓶空了,她只能强行睡觉。
“砰!砰!砰!”
迷迷糊糊中的苏言溪被一阵剧烈声响吵醒,她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眼前漆黑一片,零星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光柱微微晃动,像一条条手臂在招手。
“砰!砰!砰!”
声音再次响起,苏言溪这才意识到,是拍门声,拍的是她家的门!
她呆愣了几秒钟,恍然觉得不真实,再看时间,凌晨三点,她用力拧了一下手臂,一阵痛感传来,确认是现实,并非做梦。
窗前月光斑驳,影影绰绰。
“砰!砰!砰!”
当声音第三次响起的时候,苏言溪忍不住了,她起身开灯,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拿起棒球棍,走向门口。这根棒球棍是她专门买来防身的,一直放在床头,从未派上用场。她握紧棒球棍,站在门前,尽量底气十足地问:“谁?!”
没人回答她,敲门声也没有了。
苏言溪贴近猫眼,外面声控灯亮着,但门外没人,两侧也没人。
苏言溪等了一会,然后才开门,走廊两侧空空荡荡,没见任何人影,但门前有一个纸盒。她意识到,刚才有人来过了,拍门将她叫醒,是要送这个纸盒。
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个纸盒,纸盒自动打开,一只手掌从里面滚了出来,滚到了苏言溪脚边,她吓得惊叫一声,急忙往后跳开。
苏言溪很快就发现那只手掌有问题,颜色不对,而且也没有血迹,她半蹲在地,仔细查看,发现是一只橡胶仿真手掌。她知道是有人恶作剧,故意吓唬她。她冷静下来,反身回屋,准备报警,当她拿起手机时,恰好有一个来电,她顺势接听。
“杀人凶手!”对面传来一个粗粝的声音,音量很大,刮人耳膜。
苏言溪立刻挂断电话,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又有电话打进来,苏言溪没接,电话持续不断地打进来,苏言溪将手机关机了。
她想起钟程说过,他是在网上知道的她家地址,她当时没细想,现在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立刻打开电脑,网络信息铺天盖地,多个热搜都是关乎有料访谈的,经过一天的发酵,网上舆论如火如荼,虽然钟颖的自杀视频在明面上被删的差不多了,但私下在通过别的渠道传播,越压制,人们越好奇,越兴奋。
有一篇文章是专门分析她的,起底了她的家庭背景、教育程度、工作经历、恋爱状况,不仅有她当前公司的地址,还有她现居住的地方,以及她的籍贯老家。
苏言溪越看越心惊,她感觉自己在网络上成了透明的,成了赤身裸体,万千网友通过网络隔空窥探她,将她看得一干二净,对她评头论足。她的私人手机号也被曝光了,有网友提议轮流打电话骂她,还有网友说要给她买寿衣送货到门……她看不见网友们的样子,但能清晰感受到他们的恶意。
苏言溪关掉电脑,躺在沙发上,望着漆黑的夜空发呆。她心想自己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才引发网友们这么大的戾气,让他们义愤填膺地网曝自己,甚至在现实生活中骚扰自己?这样做对他们有好处吗?他们能从中获得什么?
想着想着,苏言溪迷迷糊糊睡着了,再醒来时,是早上八点,太阳升起来了,新的一天来临了,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忽然觉得那些评论没那么重要了,不管怎样,网络毕竟不是现实,在现实中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只要不去想不在意,他们就伤害不到她。
苏言溪收拾好心情,穿戴整齐,出门了。
刚出小区,便有一人迎面走来,问她:“你是苏言溪吗?”
苏言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是谁?”
那人指了指胸前的记者证:“我是大明网的记者,想采访你一下……”
话未说完,又有几人从不同方向走来,像是一群蜜蜂闻到了花香,快步来到苏言溪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还有人举起手机,对她进行拍摄。
苏言溪有些吃惊,没想到一大早就有这么多记者围堵她,事态发展的速度超出想象,她弯腰低头,从人群中钻出,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迅速离开。
看着记者们的身影越来越远,她才长吁一口气。
来到公司,同事们纷纷对她投来异样的目光,昨天还没这样,今天气氛明显不对了,他们像是在观察她,在揣测她,像是觉得她是个异类,要远离她。
苏言溪挺胸抬头,不让他们的目光影响到自己。
上午十点,苏言溪找到黎墨和老邓,要求他们发声为她澄清事实。
老邓说:“这是一个好机会,你别只盯着眼前啊,将眼光放长远点。”
黎墨说:“几天后,你的身份就会翻转,到时你就知道我们是为你好了。”
苏言溪拍了桌子,不再忍耐,要求他们立刻澄清,否则就报警。
樊总来了。
樊总说:“你们都出去,让我和小苏单独聊聊。”
老邓和黎墨离开后,樊总拿出那支金色钢笔,放在桌角:“小苏,你知道吗,就在今天早上,有广告主联系我们,要独家冠名有料访谈,出了很高的价格,还想和你合作,请你代言他们的产品。”
苏言溪一声不吭,直直地看着樊总的眼睛。
樊总将钢笔拿起,捏在指间:“彩虹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出现,要经历风雨才行。看到我这撮白发了吗,当年连续加班熬夜,所有人都劝我,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想要什么。它时刻提醒着我,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能放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但当前的局面,我希望你能支持我,就这两三天了。事情结束后,我保证你会获得你想要的,这不正是我们当初的愿景吗?”
苏言溪终于开口:“樊总,如果我说不呢?”
樊总握紧钢笔,但脸上却露出一抹笑容:“这正是我欣赏你的地方。我能说的已经说了,决定权在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理解你,站在你的角度,你也应该那么做。”
苏言溪扭头望向窗外,今天和阳光和昨天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她的眼睛,她看这阳光,越看越刺眼,刺的她想流眼泪,可她忍住了。
苏言溪转身走了出去,她知道樊总这么说了之后,她已没法报警,因为报警之后事情就闹大了,闹大了对她倒无所谓,可会连累樊总。曾经,在她最迷茫的时候,是樊总给她指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是樊总伸出援助之手,她又怎能在樊总需要她支持的时候,扔下一块石头呢,即使她应该那么做,也做不出来。
苏言溪对樊总的感恩之情让她选择将愤怒和委屈暂时压下来。
两天是底线,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两天之后,她不会再听任何人的劝阻。
老邓放了苏言溪两天假,说等她回来,一切便会恢复如常。
苏言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跟踪她。
那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已经跟了好几条街,看身形,像是昨天那个蒙面人。
苏言溪拐弯之后,悄然躲入墙边,手握一块石头,等待那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