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天气转凉，a市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唐姝坐在车子里，隔着车窗看向不远处的年轻男女。
女孩弯腰在墓碑前放下了一束菊花。
“姑姑和姑父只有一个养女，十几年前，养女出了一趟远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也成了他们临终前唯一的心结。”
男孩有些诧异：“她去哪里了？难道都不和你们联系吗？”
“谁知道。”女孩嘟了嘟嘴，用手指扫去了墓碑上的落叶，“但姑姑和姑父从来没有怪过她。他们好像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我也听其他人说过，她是个很好的女孩，也很优秀，可我还是不理解她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
女孩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被唐姝听见。
她有些冷，祁倦从背后圈住她，温柔地把她按进怀里。
唐姝没有哭，心脏和鼻尖都是酸涩的，眼睛红了一圈。
她在神域待了六个多月，但她所在的世界却过了将近二十年。
云霆和宁栀死在了她走后的第十三年。
唐姝没有与其他亲人相认，她一直维持着年轻的面貌，没有办法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用主神的话来说，她这一走，将会彻底与过往划开界限，从此这个世界都不再与她有任何联系。
过了片刻，女孩带着男友离开了墓园，唐姝和祁倦下了车。
祁倦撑着一把黑伞，身旁的小姑娘披着铅直的黑发，黑色长裙垂到脚踝位置。
她仰头看了一眼祁倦，然后慢慢朝着云霆和宁栀的碑前靠近。
他们死后，合葬在了一处，永远沉眠在了地底。
离近时，难以言喻的悲痛从心脏开始漫涨开来，唐姝跪了下来，手指尖触碰着碑刻的纹路。
“对不起……”
她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三个字，到最后嗓子哑了，眼睛也哭得肿了。
祁倦陪着她，在她悲痛得昏过去的前一秒，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雨势变大了，那柄黑伞也被风吹到了很远的地方。
＊
唐姝醒来的时候，嗓子也还是哑的，眼睛很不舒服，昏倒前身上穿的黑裙子也被换成了柔软棉白的睡裙。
“醒了？”
唐姝抬头。
祁倦从门外走进来，她轻轻“嗯”了一声。
天道递给她一杯温水，唐姝抱着杯子慢慢把水喝光，身上依旧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有些着凉了。
“要不要看小草？”祁倦坐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捏了捏她软乎乎的下巴。
唐姝：“嗯。”
祁倦轻轻笑了一下，就弯腰把唐姝连被子一起抱了下来。
唐姝微懵，她被卷在被子里，愣了一下，才抬起胳膊环住祁倦的脖颈，轻轻靠着他。
祁倦把她抱到了客厅，客厅的电视机开着，没有关，正播放着某个访谈节目。
唐姝疑惑地看了过去，然后一眼就认出了电视机里的男人。
祁小草改了名，现在大名叫祁越。
在十几年前，祁越接手了他大哥的公司，现在祁氏越做越大，祁越的身价也不可估量。
祁倦说：“小草已经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
“和谁？”唐姝愣了一下。
“你也认得。”祁倦把人捞进怀里，下巴抵着唐姝脑袋，“是陆泱。”
“原来真的是陆泱。”唐姝轻轻弯了下唇。
她此刻的感觉很微妙，在她熟悉的世界里，她已经成了看客，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已经不被这个世界所接纳了。
虽然唐姝也早有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天，她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可以放下一切。
看了一会儿电视机里的小草，唐姝忍不住说：“我们去看一眼小草和陆泱的孩子吧？”
唐姝边说边从被子里钻出来，爬坐在他身上，祁倦点头，但在带她去看小朋友前，他没忍住，把她按在沙发上亲了很久。
祁倦带她到幼儿园的时候，唐姝才从他背上下来。
她太累了，最近的身体状态也越来越差，在来的路上就睡着了。
刚好到了放学时间，唐姝认真地看每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孩子，努力辨认着哪两个才是小草和陆泱宝宝。
然后崩溃地发现，她好像认不出来。
正想寻求天道大人的帮助，唐姝扭头却看到一根彩虹色的棒棒糖。
嗯？
唐姝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你什么时候跑去买的？”
“就在刚刚。”祁倦淡声，他微微弯腰，捏她脸蛋，“你都没发现我不在了，是不是该罚？”
唐姝眨了眨眼，嗯，是该罚，她太粗心了。
趁着附近人不多，唐姝一手握着糖果，一边踮起脚尖在天道大人侧脸上亲了一口。
她刚刚亲完，裙摆就被什么扯了一下。
俩人都低下了头。
唐姝看到了一个扎着羊角辫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也不说话，只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糖。
唐姝悟了，身子微微蹲下一点，问她：“你是想要这个吗？”
小女孩用力点点头。
唐姝弯了弯眸，正要把糖给她，视线里又出现了一个小男孩。
男孩冷着一张小脸，把小女孩拉到了身后，目光警惕地看向他们。
“哥哥。”小女孩软乎乎地喊了一声，“我想要那个……”
男孩绷着脸，老气横秋摸了摸妹妹的头：“等下哥哥去给你买。”
“谢谢哥哥！”小女孩开心了起来。
唐姝莫名觉得两个小孩有着说不出来的亲切。
她正发着呆，那个原本要跟哥哥一块儿去买糖果的小女孩又跑了回来。
女孩仰着头，肉嘟嘟的小手扯着唐姝的裙摆晃了一下，过了很久才艰难吐出一个音节：“抱……”
男孩发现妹妹又跑了，连忙黑着脸跑回来。
他揪住妹妹衣领：“祁小花，你给我回来。”
“……不！”小妹妹很执拗，乌黑圆溜溜的眼珠又大又亮，期艾地看着唐姝。
唐姝却被男孩的称呼惊住了。
……祁小花？
她迅速转头看向祁倦，天道大人对她点了点头。
唐姝感到不可思议，原来这对小兄妹就是小草和陆泱的孩子，不过，长得真可爱。
“你们爸爸是不是叫祁小草？”她轻轻弯下腰，声音温温柔柔地问。
男孩一呆。
大家只知道他爸爸叫祁越，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名字，叫祁小草。
“你认识我爸爸？”男孩眼底的戒备减少了几分。
“嗯。”唐姝点头，“我还认识你们妈妈。”
祁小花虽然听不太懂，但她很高兴。
唐姝这时候耐心问小男孩：“我现在能不能抱一下你的妹妹？”
男孩犹豫了一下，点头，只是依旧板着张小脸。
唐姝于是弯腰把祁小花抱了起来。
祁小花很开心，她喜欢漂亮姐姐，尤其是漂亮又香香的姐姐，就和妈妈一样。
唐姝抱了没多久，男孩就冷着脸说：“好了没祁小花，你还要不要吃糖了？”
“唔，要！”小妹妹很纠结，看看唐姝又看看哥哥，她两个都想要怎么办？
唐姝弯唇笑了笑，把祁小花放了下来。
男孩便上前牵住妹妹的手，看了唐姝一眼，一张又冷又酷的小脸总算有些缓和了，别别扭扭地说：“谢谢你了。”
他强行把祁小花带走。
但走了几步，男孩又回过头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唐姝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两个小朋友。
小男孩听了以后，说了声谢谢，然后迟疑了两秒道：“我小名叫祁大壮。”
说完，两只小小的身影就逐渐离开。
祁大壮……
唐姝弯眸，倒是很像小草的取名风格，她又想起莲花村的祁大黄了。
＊
祁家。
晚上吃饭的时候，祁怀跟忙碌了一天的爸爸说：“我和妹妹今天碰到了一个人。”
提起这个，祁念也抬起了头：“漂亮！香香！大姐姐！”
祁怀：“……”
祁越本来没在意，笑着应了一声，直到祁怀说：“她说她叫唐姝。”
吧嗒——
祁越手里的筷子掉了下来。
“爸爸你认识她？”祁怀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祁越声音微哑：“她，她一个人吗？”
“不是。”祁怀摇摇头，“还有一个大哥哥，我还看到他们亲亲了。”
祁越笑了，原来他们都还活着。
“那就好，那就好……”
祁怀感觉他爸爸的情绪不对，又有点怀疑他爸是不是和那个漂亮姐姐有一腿。
直到祁怀跑去和陆泱告状，陆泱怔了一下，也和他爸爸一样露出让人费解的神情。
“唐姝……那是你大伯母，你爸爸还有一个哥哥。”
祁怀困惑。
可是他们看起来比他爸爸妈妈还要年轻。
所有人都能猜到，祁怀和祁念，凑在一起是为了怀念某个人。
而只有祁越和陆泱知道，他们怀念的，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唐姝和祁倦。
很多年前，他们莫名忘掉了很多事，后来的某一天，他们全想起来了。
在祁倦心里，他也许只是某种不可描述的神明，为了体验人生疾苦而来到这个世界。
而在他们眼中，祁倦永远是祁小草的大哥，不论彼此今后距离有多远，哪怕再不相见，他们也永远都是一家人。
没有人能抹去他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