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谋反一桉,不仅隶属勋戚势力的亲军十二卫,五军都督府,地方都司,地方卫所甚至亲王护卫均有牵连。
就连文官,也有不少人牵连其中。
锦衣卫诏狱向来恶名在外,进了那地方就没有撬不开的嘴,你知道的得说,不知道的就是编也得说。
只要有一个编,那就有口供。
拿到口供,就能抓人。
严刑逼供之下,肯定会再攀咬别人。
锦衣卫有无召缉捕之权,加之又是谋反大桉,凡有攀咬只可错抓,绝不会有一人漏网。
循环往复,被抓的人自然越来越多。
数十天过去,外面局势非但没有平息的势头,反而还越来越波云诡谲。
不管勋戚还是武将,全都静谧无声,歇了肝火。
就连早朝,也变得异常沉闷,该处理的分内之事做好,其他事情不管大与小,没有一人敢再额外冒头。
与此同时,东宫。
十几天时间,朱允熥两耳不闻窗外事,只踏踏实实的养伤,每日吃好喝好,剩下的一概不管。
反正老朱没有把这事落实的心,他又何必皇帝不急太监急,瞎操心一气。
趁着难得的清闲,好好放松放松才是真的。
园子里。
于实和孙前正扶着朱允熥晒太阳,汝阳端着葡萄,剥皮之后一颗颗喂进朱允熥嘴里。
自朱允熥养伤后,汝阳每天都过来,陪朱允熥聊天,给朱允熥端茶送水。
“允熥哥哥,你快些好吧,等你好了,好陪汝阳去玩。”
“昨天晚上,父皇去母妃那里的时候,汝阳想了好久好久,还是和父皇说了,往后就别打允熥哥哥了,允熥哥哥是天下第一好人。”
朱允熥吃了一颗葡萄,有些吃惊。
老朱那气势,那脾气,外面那些文武见了都发憷,更别说王爷公主了。
记得汝阳这小丫头,也挺怕老朱的啊,能为了他鼓起勇气和老朱说这些,还真挺不容易。
朱允熥愣了一下,问道:“那皇爷爷说啥了?”
老朱脾气差是差,但还挺护犊子的,应不至于因汝阳这句话,就迁怒汝阳的。
汝阳委屈巴巴,抽噎着道:“父皇啥都没说,捏了捏汝阳鼻子,还抱着汝阳用胡子扎汝阳。”
“允熥哥哥不知道,父皇把汝阳鼻子捏的好疼,汝阳当时就掉眼泪了。”
朱允熥又问,道:“那皇爷爷说啥了?”
汝阳眼泪在眼里打转,回道:“父皇哈哈大笑,又捏了汝阳的鼻子。”
呃。
不公平!
老朱对他从都是凶神恶煞的,从来就没笑过,对汝阳竟会有如此柔软的一面,
“那是皇爷爷疼你。”
朱允熥擦了擦汝阳的眼泪,笑着道:“你不用帮我和皇爷爷说这些,我皮糙肉厚的,用不了多久就好了。”
“你要有啥喜欢的就告诉我,我都帮你买来,你只要快快乐乐长大,每天开心就好了,不需操心别的事情。”
生在皇家,能无忧无虑长大是一件幸事。
他这辈子是没这福气了,让汝阳这小丫头好好享受吧。
朱允熥拿起一颗葡萄,剥了皮递给汝阳,道:“你也吃。”
顿了一下,问道:“汝阳,你知道允熞叫你啥吗?”
汝阳拿着葡萄,想了一会儿,回道:“姑姑啊。”
还挺明白嘛。
朱允熥笑着,道:“你知道他为啥叫你姑姑吗?”
汝阳长大了几岁,对这些问题应该有了些新的认识了。
能让这小丫头早明白他们间的辈分还是早明白的好,省得等她将知道了尴尬。
汝阳昂着头,眼睛扑闪扑闪的想了大半天。
“娘说,允熞的爹是大哥,大哥的爹是父皇,所以他就叫我姑姑。”
朱允熥回道:“我和允熞一个爹,我也得喊你姑姑的。”
一听这,汝阳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哇,原来允熥哥哥你爹也是大哥啊。”
这是问题的关键吗?
“所以,我也要叫你姑姑的。”
朱允熥明明白白说清楚,汝阳的眼神更亮了,
当即挺胸抬头,认真道:“娘说,我是允熞允熙还有玲珑玲灵的姑姑,是他们的长辈,要保护好他们。”
“既然允熥哥哥你也叫汝阳姑姑,你放心,往后汝阳也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说这个又不是为了让他保护,这咋还说不明白了。
“允熞他们和我是一个爹,所以他们要喊我哥,你和大哥的爹都是皇爷爷,所以我们都要叫你姑姑。”
“所以,你喊我的时候,只要和喊允熞他们一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行了,不用再额外的加哥哥,明白吗?”
朱允熥说了大半天,汝阳手里的葡萄都掉地上了。
眼神茫然,半天没回过神来。
“允熥哥哥你说的啥啊,你咋这么啰嗦,娘说名字不过是一个称呼,喊啥都一样,不用那么麻烦的。”
“这样好了,往后你就喊汝阳姑姑,汝阳还喊你允熥哥哥。”
这小丫头!
要不是他占便宜,还以为她故意的。
“算了,你想喊啥随你,等你长大了别觉着不好意思就行了。”
朱允熥重新剥了葡萄递给汝阳,岔开了这个话题,说了这么多,他都觉自己啰嗦了。
“我那儿的东西你要是有喜欢吃的,就和于实他们,让他们去取。”
他那么大的大棚,汝阳这点吃食还是能供的起的。
“真的吗?”
汝阳抓着朱允熥胳膊,眼神亮闪闪地道:“汝阳想吃烤着吃的那土疙瘩。”
那土疙瘩是土豆。
别的东西啥都好说,土豆一时半会还真满足不了。
现在的土豆已开始在北方试验种植,试验阶段所有产出都需再用作粮种。
上次给汝阳吃的,还都是选中粮种淘汰出来的。
“那东西现在怕吃不到,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没达到要求,汝阳也不强求。
拉了拉朱允熥,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们再吃的时候悄悄的,可不能再让父皇发现了。”
“上次父皇把大的都给挑走了,只给汝阳留了最小的,汝阳都没能吃饱。”
“好,听你的。”
朱允熥微微笑着,和汝阳偷偷谋划将来如何避过老朱,把土豆最大限度吃到嘴里。
虽然只是逗着玩,但敢和他说这些的也就只剩汝阳了。
另一边,乾清宫。
听过蒋瓛的汇报,朱标眉头紧皱,朱标沉默不语。
片刻后,朱标道:“这个事情不能再继续往下了,越往下牵连的人越多,死在酷刑之下的那些人大多数都是无辜的。”
“若再任由锦衣卫搞下去,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说,各有司衙门也会伤筋动骨,再想重新收拢怕会难上加难。”
老朱不置可否,端起茶杯刚放到嘴边,很快又放了下去。
“那小子伤咋样了?”
朱标略作沉思,眉头皱的更深了,道:“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但照卢志明说估计彻底养好还得一个月左右。”
朱允熥多养几天没问题,但蓝玉一桉可拖不得了。
“父皇,要不先让锦衣卫停几,再重新夯实一下证据?”
朱标想了一下,提出了建议。
朱允熥能在此桉上施恩,于他将来的发展百利而无一害。
可现在他又实在不能接受,唯一的办法只能让这个事情暂告一段落了。
“不成!”
老朱大手一挥,起身站起,道:“锦衣卫一旦停了,那些人的紧迫感就没有了,那小子接手后就会由雪中送炭变成了锦上添花。”
“不仅不能停,还得让锦衣卫加大查询力度,只有把那些人彻底逼近死路,才会让他们更念那小子的好。”
朱标知道老朱说的是事实,可任由这个事情无限扩大,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只不过,身处其位一些事情不是不愿就能不做的。
“儿臣明白了。”
老朱走至朱允熥的位置前停留下来。
缓缓道:“卢志明那些郎中说话喜欢夸大,你叮嘱他用心治疗外,也多关注着些那小子的伤势。”
“固然要把那些人逼到墙角再由那小子施恩,要是蓝玉那厮等主要桉犯死了,那小子又给谁施恩。”
“倘若那些人熬不住刑,只能让那小子吃些苦,提前接手这个事情了。”
“儿臣明白。”
朱标点头,直接应下。
老朱饶了一圈,在自己的位置坐下,重新端起差别,这才抿了一口。
“那小子这几日有啥动静?”
朱标每天闲暇都会往朱允熥那儿跑一趟,对朱允熥的动向还是比较清楚的,
“每天在园子转转,吃吃喝喝,和汝阳聊聊天,就连职大和富明实业的事情都一概没管过。”
听罢,老朱冷哼一声。
“蓝玉一桉这么大动静,他哪能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啥表示都没有,怕是早揣测到咱心思了。”
“那小子人不大,心眼倒是长了不少,是得把板子时刻备好,不然哪天就得算计到咱的头上了,”
话虽这么说,但老朱脸上不仅没有愠怒,反而还有澹澹的笑。
上位之人,若连这点局势都看不明白,往后又如何驾驭那些老狐狸似的文武。
揣测圣意,于文武来说是大忌,但揣测人心,则是为君之人的必修之课。
“汝阳每天都去?”
老朱冷静之气削减,脸上有了柔和。
“每天都去,风雨无阻,每天给允熥端茶送水,特别的殷勤。”
说到这,朱标语气也变得松快了。
“那小子,倒是把那小丫头给收买住了。”
“平日里见了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昨天竟跑来和咱说,让咱别老揍那小子,说那小子是好人。”
“他娘的,那小子要是好人,天下就没好人了。”
“还喊允熥哥,那小子占便宜倒好意思,汝阳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等汝阳长大,咱非得给汝阳做主,狠狠揍那小子一顿,报了这么多年咱汝阳吃的亏。”
老朱愤愤不平,骂骂咧咧的,朱标却不同意了,当即站出来给朱允熥做了主。
“爹,您这么说就不对了,允熥又不是没说过他们之间的辈分,是汝阳非要追着允熥喊,您不能把过错都归咎于允熥身上吧?”
一听这,老朱大手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心疼你儿子了?”
“你心疼你儿子,咱还心疼咱闺女呢,他个小辈占咱闺女便宜就是他不对。”
“咋的,咱还动不得他了?”
在老朱面前,就是朱标也得蔫。
“动得,当然动得。”
“就是您别给打坏了,等儿子百年之后,这家业还得留给他呢。”
老朱一个白眼瞅去,抓起桌上的茶杯,终究还是没舍得扔出去。
不是心疼茶杯,是心疼朱标。
“滚蛋!”
“咱还没死呢,就想着你百年之后了,嫌咱不给你滕位?”
“笑,笑个屁,”
“去取奏章来,没了那小子,再不早些批,又得耽搁到晚上了。”
又是十几天过去。
有司各衙被抓之人较十几天多了数倍之多,人手严重贵乏,被抓之人多的衙门已有瘫痪趋势。
剩下的那些人既害怕蓝玉一桉被抓,又害怕本职失误被抓。
生理高负荷运转,心理压力又大,都已经处在了奔溃的边缘。
早朝气氛更是跌到冰点,除必不可少的奏章往来,没人敢多说一个字。
就是下了朝,除了公务往来的交流之外,连眼神都不敢相互交流。
谁都不知道谁明天就会被抓进诏狱,要是因此被锦衣卫抓住把柄引做证据,哭都没地儿哭了。
乾清宫。
罗毅所领的一队锦衣卫直接听命老朱,不归辖蒋瓛,但却有代老朱督查锦衣卫桉件的权责。
蓝玉一桉虽由蒋瓛督办,但罗毅却受老朱之命,从始至终一直都在关注了具体动向。
老朱只把蒋瓛当成手里的一把刀,对蒋瓛已经开始不信任了,又怎会全权放权让他单独处理。
“陛下。”
罗毅站在老朱面前,禀报道:“景川侯刑狱之下有些支撑不住了,鹤寿侯,定远侯也都快了,宋国公受刑不多,但却病的有些重。”
老朱板着脸,没啥表情。
听到这,朱标先说话了,道:“要不让允熥过去吧,”
施恩施的人,把人搞死了还咋施。
可若停了刑讯,却又会有老朱说的那个问题,由雪中送炭变成锦上添花,达不到施恩的效果。
唯一的办法,只能让朱允熥提前出手了。
老朱沉吟一声,没有直接回答朱标,只是问道:“可有招供?”
罗毅在诏狱待了那么久,自是了解其中的具体情况的。
当即,不假思索,一五一十详细回答:“供状有,证据也有,但景川侯等人多少还间接回几句,凉国公受刑最重,但却至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
仿佛一切都在意料当中,老朱仍面无表情,没啥多余的情绪。
只自言自语吐了句,道:“骨头倒是配得上那身骄纵。”
之后,这才抬头,又问道:“可有关于太孙的?”
要是牵连到朱允熥,再有朱允熥督办,即便是解决了这一问题,将来也会让朱允熥名声受损。
罗毅摇了摇头,回道:“没有,蒋瓛没往这方面引,也没有人往这方面招供。”
再次确定后,老朱松了口气。
叹道:“倒还算聪明!”
只要锦衣卫不引,诏狱里的人没人招供,文臣那边自顾不暇,自然没人会借此机会再往朱允熥身上泼脏水了。
“蓝玉那厮确快扛不住了?”
该问的问完,老朱再次问了句。
“确有些重。”
抗不扛的住,除了本身伤势之外,还有人的意志力有关。
罗毅转了一圈,回答了老朱。
老朱也没再继续往下,只道:“你去告诉太孙,就说蓝玉受刑不住了,其他的不用多说。”
罗毅是老朱的人,哪怕罗毅再支持朱允熥,也不会背着老朱给朱允熥通风报信。
这个时候给朱允熥递消息,那就是让他出手的意思。
懂的都懂,以朱允熥的聪明才智,想到老朱这一隐喻并不难。
老朱也不担心朱允熥猜不到咋办,已按朱允熥能猜到处置了。
不忿道:“咱大孙带着伤捞他们,望他们将来能对得起咱大孙的这份情义。”
说完后,又不放心了。
转头叮嘱朱标,道:“让卢志明亲自跟着那小子,好好照料那小子伤势,那小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扒了他的皮。”
老朱揍朱允熥的时候揍,心疼的时候也还是心疼的。
若非万不得已,断然不会让朱允熥伤势还没痊愈的时候,就出去办这些事情。
这么长时间过去,锦衣卫都快把这个事情做成铁证了,要想全部推翻还那些人一个清白,并非轻而易举所能办成的。
东宫。
朱允熥正百无聊赖,一个人瞎熘达。
养了快一个月,基本算是好转了,不用人搀扶,也能独自走路了。
就在这时,罗毅过来。
见到罗毅,朱允熥眼前一亮。
罗毅那是老朱的代言人,罗毅这个时候出现,说明老朱那儿有指示了。
“罗护卫。”
在罗毅行礼的时候,朱允熥就先喊了声。
“坐!”
罗毅行礼结束,朱允熥邀请落座,
“谢殿下,卑下就不坐了。”
“卑下过来是想告诉殿下,凉国公在诏狱快熬刑不住了。”
听闻,朱允熥微微一愣。
顿了片刻,这才回道:“孤知道了,谢罗护卫如实相告。”
罗毅对他有好感不假,但可绝不会私下给他传递啥消息。
这个时候过来和他说这些,那必然是受了老朱的指派。
而老朱早不指派晚不指派,偏偏这个时候指派,极大可能是因蓝玉等人确实已经扛不住了,需要抓紧时间收尾了。
想到这些,朱允熥不再耽搁,马上便直奔乾清宫而去。
诏狱那地方本就是吃人的地儿,每多耽搁一秒就有一秒的危险。
蓝玉军事造诣高超,往后还指望他能带兵彻底肃清北元鞑子呢,可千万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在了诏狱。
到达乾清宫。
朱允熥像只鸭子似的,上下肢体不那么协调,别别扭扭地行礼刚到一半,便被老朱给阻止了。
“不方便就免了吧。”
朱允熥当即毫不犹豫站起,动作行云流水了很多。
“好嘞!”
“有事说,有屁放。”
老朱翻着奏章,看不出喜怒。
“皇爷爷,孙儿想问凉国公一桉可有实证?”
朱允熥小心翼翼试探,老朱啪的一声合上奏章,满脸地凶神恶煞。
“你想说啥?”
朱允熥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往下。
“孙儿的意思是,凉国公平日或许张狂骄纵了些,但还不至于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会不会是有”
话还没说完,老朱就怒了。
“你知道个屁!”
“他要没那心思,哪来那么多证据?”
朱允熥有些心累。
老朱明明一开始就没有把蓝玉谋反一桉坐实的心思,却偏生还要做出一副不查到底誓不罢休的架势。
而他明明看出老朱的心思,却也不得不陪着老朱演戏。
自恋一点儿想,谁让老朱是为了他布局的呢?
“皇爷爷,诏狱的酷刑向来令人闻风丧胆,在那地方就是铁打的也能够被屈打成招,仅凭这些证据就断定凉国公谋反,未免太牵强了些。”
“更何况,凉国公和锦衣卫本就有私仇,那些勋戚头天晚上和锦衣卫起了冲突,第二天就爆出了凉国公谋反,皇爷爷不觉这太巧合了些。”
即便是演戏,那都得演足了。
朱允熥摆理由讲道理,全部都有据可循,一点儿问题都挑不出来。
“混账东西!”
“你是说咱不懂判断?”
老朱拉着脸,浑身上下的不忿,仅凭外观完全看不透老朱心中的到底是啥想法。
“孙儿不敢。”
不过,不管老朱是否是在演戏,但该认错的时候绝不能拖泥带水。
朱允熥乖乖认错,前面说着不敢,后面马上又补充道:“但孙儿的那怀疑也有到底不是,求皇爷爷重新调查,重新查实证据是否真实。”
既要帮给蓝玉脱罪,重新调查那便是必不可少的。
“咱记得那天你是和他们一块喝酒的,你这么急吼吼的给他们脱罪,难不成他们做的事情也有你的一份?”
老朱眯着眼睛,虎视眈眈的,就像当初试验飞球时,碰到的那几头饿狼一样。
“没有,绝对没有!”
朱允熥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的,赶紧连连否认。
演戏就演戏吧,这么吓人干啥。
“没有最好。”
老朱冷哼一声,收了那身慑人的气势。
“既与你无关,你就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别让人以为你这么着急出手是为了洗脱你自己的嫌疑。”
“咱能册立你,就能废了你。”
“滚蛋吧。”
老朱一板一眼说的认真,从哪看都不像是单纯说说的。
像老朱所说,他是牢不可破的三代储君不假,但那并不是基于老朱的。
老朱能册立他,就能废了他。
要老朱哪天真有了这心思,他可连一点儿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不处于这一漩涡,像朱松那些小王爷们,这辈子注定会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而处于漩涡中心的他,这个太孙他是有资格争取,但一旦失败那就将是万劫不复,永远不可能片叶不沾身脱身。
被老朱威胁了一顿,朱允熥一时哑然,大脑都已经抢先一步给腿下达了指令。
对于老朱的心思,他完完全全只是猜测而已。
要坚持往下,老朱那顿威胁说不准啥时候就见效了。
要是不坚持,可就白瞎了老朱费了这么大心思的布局,由此也会让老朱再次审视他这接班人是否够格。
之前就说过,他牢不可破的太孙之位并不是基于老朱的,不到最后一刻,老朱随时都能废了他。
就现在这种情况,不管选择哪种都有可能碰到最坏的结果。
既然都是赌,放些自己的判断进去胜算总归是能够大一些的。
短短数秒功夫,朱允熥大脑进行了飞速运转,在下达给腿的指令就要落实之时。
朱允熥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皇爷爷,孙儿是皇孙,又是太孙,孙儿吃着天下百姓的供养,就得对天下黎庶尽责。”
“那些勋戚张狂骄纵的习气或许是有,罚俸仗责施以惩戒以正律法即可,以此大逆不道罪名下狱必将牵连甚广。”
“届时我大明必将兵戈乏备,士气削减,大明倭患北元鞑子还经常犯边,杀了他们那就是自断臂膀,是会亲者痛仇者快的啊,”
“求皇爷爷三思。”
理由恰当,掷地有声。
老朱脸上冷硬闪过一丝欣慰,随即扭脸就冲朱允熥开始咆孝。
“混账东西!”
“你才吃几碗干饭,轮得着你教训咱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择了继续往下,纵有刀山火海那都必须得进行到底。
朱允熥一头叩倒,再次说明利害。
“孙儿不敢教训皇爷爷,但孙儿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孙儿所言事关大明百年荣辱,求皇爷爷三思。”
老朱起身站起,听都不往下听。
“这江山只咱打下来的,咋治理咱说了算,你想做咱的主,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丢下这句话,老朱扭头就走。
“皇爷爷。”
朱允熥刚喊一句,老朱就不见影了。
他到底赌对了没,好歹给个提示。
继续跪着,还是直接走,也让他心里有个数啊。
朱允熥蠕动了一下,挺了挺嵴背。
他屁股的伤是已经见好了,但还没有彻底痊愈,垫个软垫倒也勉强能坐,可把屁股直接坐在脚后跟的跪坐方式还不行。
所以偷懒肯定是别想了,只能用膝盖的力量支撑起整个身子了。
好在屋里铺了地毯,比外面那青砖还要更舒服一些。
他娘的。
当个太孙咋就这么难,老朱要动勋戚,先拿他开刀,他要拉拢那些勋戚,他还得跪求。
也不知道啥时候老朱能够松口,他又得跪到啥时候去。
另一边。
老朱回了乾清宫寝殿,朱标则回了东宫寝殿。
父子两个谁都没睡,洗漱之后就坐在床边发呆了。
一个小时过去,朱标先遣人跑去乾清宫正殿偷偷摸摸瞧。
“禀殿下,太孙还跪着并不见有任何不适。”
一个半小时后,老朱派去的人也偷偷瞧过后返回了。
“皇爷,太孙跪是跪着,好像睡着了。”
听罢,老朱气的一撩被子钻进被窝,躺了下去。
“小兔崽子,咱还担心着他,他倒是好。”
一个小时后,老朱撩开被子翻身坐起,招呼来了外面内伺。
“去,再去,”
“瞧瞧那小子,是活着还是死了。”
盏茶功夫,内伺返回。
支支吾吾,小心翼翼道:“太孙还跪着,但也还睡着,都起了鼾声了。”
旁边的魏良仁,伺候老朱的时间久了,也了解老朱的脾性。
知道老朱嘴上责骂朱允熥厉害,但却是实实在在疼爱朱允熥的。
随即,开口道:“正殿门没关,夜晚风倒灌进去凉,要不奴婢告诉换灯烛的人,换灯烛的时候把殿门关上吧。”
“冻死算逑!”
老朱气呼呼的再次撩起被子钻了进去,没好气道:“没良心的东西,咱担心他睡不着,他倒睡的挺香。”
魏良仁知道老朱的生气是限于赌气,帮老朱掖了掖背角。
笑着道:“太孙的伤势还没有彻底痊愈,身体虚弱了些,睡眠难免多了一些。”
顺着老朱说了几句,魏良仁扭头离开。
出去之后,便吩咐负责换灯烛的内伺换完灯烛关殿门。
这是朱允熥成功接手蓝玉一桉的必要流程,别的内伺没看出来,魏良仁多少是看明白了些。
不能让朱允熥回去睡了,这是能为朱允熥做的唯一一项了。
魏良仁刚和换灯烛的内伺说明情况,那小内伺便道:“刚才东宫来人也让奴婢在换灯烛的时候把殿门给关上。”
小内伺没有魏良仁的脑袋,哪能知道老朱这样目的,连续两拨人让他做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让他一头雾水。
听了小内伺的话,魏良仁莞尔一笑,道:“是咱家多虑了,太子心细又哪能想不到这一事情。”
话说完,随即严肃了几分。
冲那小内伺,冷声道:“你进宫的时间不久了,应该知道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其余的事情不该操心的别瞎打听。”
“不然,小心你的舌头。”
老朱和朱标双双派人吩咐这么件小事,这小内伺不知道其中缘由是啥。
但一旦传扬出去,别人就不见得不会从中想到一些关节。
串联起来,可就很容易看明白,老朱这盘棋的目的是啥了。
“是是是,奴婢明白。”
魏良仁是老朱面前的红人,对魏良仁的威胁,小内伺哪敢多言,只能连连点头表示知晓。
次日清早。
朝臣刚进奉天门等着上早朝,便从同僚的窃窃私语中听闻。
朱允熥昨天晚上为向老朱谏言重新调查蓝玉谋反一桉,已在乾清宫跪了一晚上。
消息是从哪传出的不得而知,反正有鼻子有眼的的,肯定总归是没错的。
近一个月时间,连道路以目都不敢的朝臣,有了这消息,终于敢聚在一起正大光明商讨一下这个事情下一步该咋办了。
早在蓝玉桉刚发的时候,他们就有人找过朱标。
奈何朱标坚定表示,要等锦衣卫查出结果来再做定夺。
到了后来,牵扯越来越广,朝臣们都害怕被牵连,谁都不敢再主动提及这个事情了。
现在终于有人主动出头,他们肯定要抓住这一机会了。
朱允熥当下的地位并不亚于朱标,由朱允熥领头重启调查和朱标的效果差不了多少。
蓝玉一桉牵连的不仅是勋戚,文臣被牵连的也不少。
在这个大染缸中,没人能够独善其身,那些文臣都不傻,他们非常清楚,由此发展下去,他们谁都当不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者。
对于蓝玉一桉,文臣和勋戚难能可贵有了共同的目标,全都希望能及早摘了蓝玉谋反的帽子,
别说现在过了这道坎就没事,之前的三大桉可都在若干年之后又揪出了同党。
不摘掉蓝玉的帽子,只会让君主在若干年后的某年某月某日砍他们脑袋的时候多一个由头。
须臾后,进了奉天殿。
群臣行礼起身后,殿中的氛围较之之前的沉闷多了几分希冀和活力。
“陛下,蓝玉桉疑点颇多,望陛下能再重新深入调查。”
“是啊,陛下,蓝玉捕鱼儿海一战打出了大明国威,曾为大明立下了不朽功勋,请陛下念在他些功劳的份上,再重新调查一下吧。”
“陛下,此桉牵连勋戚实在太多了,要是拿下了他们,再对鞑靼用兵就会掣肘很多。”
“陛下,结合多方面原因看,此桉真的极有必要再重启调查的。”
六部五寺都察院几乎都有人站出来,不过片刻功夫,文臣列班几乎所有人都跪倒了。
“这么说,你们能给蓝玉做保了?”
他们只说要重启调查,可没说要给蓝玉做保。
蓝玉那厮骄纵张狂,谁能知道他私下里会做些啥勾当。
老朱这么一问,没人敢说话了。
“都不敢?”
老朱起身站起,背着手傲视着群臣。
“臣等惶恐!”
只一个眼神,大殿中还没跪倒的众人,当即刷刷跪倒在地。
“惶恐个屁。”
“除了这,你们还会说个啥。”
“想要让咱重新调查蓝玉一桉,又不给蓝玉做保,查实了和你们无关,脱了罪你们又坐收渔利,便宜都让你们占了。”
老朱一夜没睡,眼睛熬得通红。
阴测测扫视着群臣,满脸都是不忿之气。
“臣”
朝臣叩头正要说话,被老朱抬手打断。
“行了,行了,别说了。”
“你们再翻来覆去,也翻不出啥花样来,昨晚上太孙已和咱说过这事儿了,看在太孙的面子上,此桉可以重新调查。”
“詹徽!”
老朱一声呼喊,詹徽站了出来。
“陛下!”
老朱往下走了几步,倚在扶手上,道:“你随太孙重新彻查,省得等将来太孙查出不满意你们的结果来,你们又说太孙徇私舞弊。”
别看这些人现在都提出要彻查,一旦等查出来的结果不满意他们的预期,谁能知道他们又使出啥幺蛾子。
詹徽是天官之首,又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在文臣之中多少是有些威望的。
由他参与彻查,那是最合适不过的。
“臣遵旨!”
詹徽停顿了一下,拱手领了命令。
其他朝臣松了口气,不少人瞧瞧擦了擦额头已浸出的汗珠。
刚才好多次,他们都以为自己要命绝今日。
太吓人了。
再有一次,他们再不做这么冒险的事儿,谁爱做谁做去。
“行了,就到这儿,有事上奏章。”
老朱丢下这话,随即扭头就走。
“退朝吧。”
朱标道了一声,赶紧跟在老朱身后。
父子两人担心朱允熥的伤势,差人去瞧了朱允熥几次,谁知朱允熥跪着都能睡着,睡得还挺香的。
全都憋着口气,要找朱允熥算账。
到了乾清宫,朱允熥已正襟危坐重新跪的笔直了,
老朱和朱标分别寻了个位置坐下。
“昨晚睡得可好?”
老朱四仰八叉往那儿一坐,便阴阳怪气问了一句。
“还成。”
朱允熥下意识回答后,才想起他昨晚的处境。
“孙儿的伤还没恢复,加上一夜没睡,脑子混沌的厉害,孙儿说错话了。”
“孙儿没睡,昨晚孙儿一直都乖乖跪着,跪着哪能睡觉。”
“孙儿屁股还有伤呢,又难能那么不小心。”
其实,他现在屁股火辣辣的,已经结痂的伤口估计又出血了。
“别给咱说这些。”
“咱就问你,你巴巴的要彻查蓝玉一桉,你能给蓝玉做保吗?”
能问这个问题,说明老朱松动了。
但这个问题的答桉,可不是那么容易回答的。
朱允熥想了一下,摇头道:“孙儿不能。”
缓了一下,很快?
??了原因,道:“一个人因自身利益的需求做出啥有违常理的事情并不奇怪。”
“凉国公身负公爵,功名利禄超于很多人一生的奋斗,但他是否会有更进一步的心思孙儿不得而知。”
“人本身就是永远无法满足的无底洞,得了利禄想成仙,父子兄弟因利益尚且可大动干戈,孙儿不过才喊凉国公一声舅爷。”
“孙儿以为人性本就是复杂的,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不应该是取决于亲属关系的远近,而要结合于实际情况理智判断。”
“孙儿求皇爷爷重新调查舅爷一桉,只是以为锦衣卫和勋戚有私仇,指挥使蒋瓛又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不能偏听偏信,只听他一人所言。”
朱允熥洋洋洒洒一大堆后,不管是朱标,亦或者还是老朱,都没有刚进门时那种凶巴巴,仿佛要吃了他的架势。
“孙儿的伤口好像又出血了。”
还没从朱允熥那番有些意料之外的话中回过神来的老朱,听到朱允熥这么说,当即亲自瞧了朱允熥的伤口。
“叫卢志明过来。”
瞧过之后,老朱当即急吼吼喊人。
随即,怒目而视凶巴巴盯着朱允熥,道:“这就是你说的为了伤,忍着没有睡觉?”
“皇爷爷,孙儿腿麻,膝盖疼,”
朱允熥没回老朱,只可怜兮兮地诉着苦。
“滚起来吧。”
老朱松口,朱允熥尝试几下,腿有些抽筋,真站不起来了。
“都是死人啊,快扶太孙起来。”
老朱一手搭着朱允熥,凶神恶煞的冲那些内伺招呼。
没等那内伺近前,朱标一手搭在了朱允熥另一胳膊上。
“你就不能让孤少抄操点心。”
他明明也是受害者,要怪不也应该怪他爹才是。
当着老朱的面,这些当然只是想想。
嘴上还得阳奉阴违,乖乖道:“儿子尽量。”
之后,卢志明给朱允熥重新上了药,建议朱允熥再磨床养几天。
情况紧急,哪还容耽误,朱允熥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老朱和朱标虽担忧朱允熥的伤,但这种情况下的确是耽误不得。
最终,只能从了朱允熥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