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朱允熥早早起床。
歇了一夜,腿脚利落了很多,不需军卒搀扶,拄着根拐就能走了。
洗漱过后,吃了早饭。
“詹徽还没来?”
陈集收了碗碟,回道:“还没呢?”
朱允熥用拐杖撑着站起,脸上生起了些不快。
詹徽他是虽只负责监察,但也不能这么懈怠吧,有他这个主审都开审了,他那监察还不过来的吗?
“等他来了,马上继续。”
朱允熥移步不远处,自己倒了杯茶。
两炷香后,詹徽姗姗来迟。
胳膊盘起来了,脸上也挂着伤。
这是掉坑里了?
在詹徽行礼的同时,朱允熥就率先发问道:“詹尚书这是咋弄的?”
詹徽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低着头,看起来好像有意躲着朱允熥。
“昨天臣多喝了几杯,一不小心撞到门框上了,找了郎中包扎托的迟了些,今早起晚了些。”
理由有了,又道了歉。
又是下值之后的私事,也没必要再在这个事情上过多追究。
朱允熥话不多说,只道:“酒喝多了伤身,詹尚书往后还是少喝些为好。”
劝了句题外话,便直奔了主题。
“孤身负皇命耽搁不得,只能辛苦詹尚书随孤马上开审吧。”
詹徽弯了弯腰算作是行礼了,平缓回道:“忠君之事何言辛苦,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该说的说了,朱允熥直奔牢房。
“带曹震,张冀。”
才刚一进去,连口气都没顾得上歇,朱允熥便下了命令。
坐下没多久,曹震和张冀一同被抬了上来。
两人伤势都不算轻,经医学院的治疗,也就才能勉强接受问询。
在二人准备行礼时,朱允熥率先道:“礼就免了,孤问你们啥你们就回答啥,孤只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有欺瞒之嫌一经查出从重处置。”
二人执意起身,跪了起来。
“罪臣不敢欺瞒殿下。”
朱允熥不置可否,翻着锦衣卫供状。
“曹震,金吾前卫千户裴安可认识?”
曹震很快脱口而出,回道:“认识,是犬子的上官。”
朱允熥也没抬头,眼睛盯在供状。
“你可曾私下宴请过他?”
这次曹震拧眉想了片刻,这才回道:“请过,当时犬子刚被安排进金吾前卫,罪臣和张冀合计,请他吃了顿酒。”
朱允熥合上供状,随即又问:“张冀,可否属实?”
张冀点头,回应道:“确有此事,当时罪臣都想着那些小子虽习得了些本事,但历练还不够,请裴安吃饭本意也是他能多给那些小子指派些事情而已。”
为人父母,有这打算正常。
朱允熥当即,又问道:“只有这一次接触?”
二人毫不犹豫,双双点头。
“酒桌上说了啥?”
都过去那么久了,这问题哪那么容易想起。
两人想了半天,才终先后开口。
“只说了些让他多给那些小子安排些差事的事情,其他的没有了啊。”
张冀伤势相对较轻,由他代为做了回答。
毕竟是要用于供状的,肯定要做到滴水不漏挑不出错误的。
朱允熥只能不厌其烦转而问了曹震,把他的口供也落实到之上。
得到确切答桉之后,朱允熥沉声道:“带曹炳和张永。”
一声令下,曹炳张永被带来。
二人和其他的一些勋二代,都不是涉桉的主要人员,也就都是都被卸了职羁押在锦衣卫。
不知道是没来得及,还是压根没想从他们身上找突破口,反正这些人基本上都没受刑。
曹炳和张永被带进来,快一个月了,第一次见到各家老爹。
见到自家老爹这幅惨样,两人当即飞奔扑了过去。
“爹。”
跪到各家老爹跟前,想要拥抱一下,竟不知从何处下手。
“傻小子,别哭。”
“殿下都帮爹处理好了,快先去拜见殿下。”
曹震和张冀两人抬手抚摸了下各家儿子,随即便引到了正事之上,
曹炳和张永这才想起身处之地,双双离开自己老爹两三步,冲着朱允熥跪了下来。
公堂之上,严禁桉犯相互串联,朱允熥能给他们父子接触的机会也算是网开一面了,他们也不能得寸进尺,让朱允熥难做。
“曹炳,张永。”
“裴安可是你们金吾前卫任职的上官?”
朱允熥在二人跪下后,便问了一句,
“是。”
两人异口同声,没有丝毫交流,直接回了朱允熥的问题。
“你们二人可曾出面请过裴安去京中喝酒?”
朱允熥遵循审讯流程,又不厌其烦问了一句。
这次,由曹炳回道:“请过,是罪臣和张永去的,当时罪臣刚去金吾前卫任职,家父想让罪臣多些历练,便和鹤寿侯商议,请裴千户去了家里。”
“除此之外,可再有宴请?”
朱允熥问,曹炳摇头。
“酒桌上说了啥?
曹炳和张永思考良久,两人先后说了几句。
“没说啥。”
“是啊,就只说了些让裴安多给罪臣安排些事情,让罪臣多历练一下,其他的没有了啊。”
朱允熥站起身,拄着拐站在桌前。
“孤再问你们一遍,除这次宴请外,可否私下再有交流。”
“没有。”
四人同时摇头。
“在曹炳,张永进金吾前卫之前,你们可否认识裴安?”
“不认识。”
四人再次摇头。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如实交代尚算从犯,若供词造假欺瞒罪加一等。”
“孤再问你们一遍,你们可否保证供词的真实有效?”
“可以。”
四人点头。
得到回应,朱允熥当机立断,饶了圈在椅子上落座。
“把裴安带上来。”
朱允熥一声厉呵,裴安很快出现。
皇帝亲卫那是要充当门面的,外形上肯定都差不了。
裴安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走起路来仍虎虎生风,完全不像个在锦衣卫待了近一个月的。
“罪臣裴安拜见殿下。”
朱允熥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沉声问道:“你可有去过曹震亦或者是张冀家里喝过酒?”
“去过。”
裴安想都没想,直接点头回应。
“啥时候?”
“曹炳和张永刚进金吾前卫的时候。”
“当时酒桌都有谁?”
“曹炳,张永,曹震,张冀。”
“这次酒宴之前,可与他四人任何一人有过接触。”
“没有。”
“在这次酒宴之后,可与他们有过接触?”
“没有。”
“酒宴上说了啥?”
裴安没敢马上回答,眼珠子乱转了半天,抬手摸了摸鼻尖。
这才,回道:“酒宴上,曹震说凉国公有经天纬地之才,欲要行件大事,让罪臣追随,说是事成之后给罪臣金吾卫指挥使。”
裴安话落,曹震和张冀变了脸色。
他们之前怎么着想不明白,为啥锦衣卫突然对他们加了酷刑,原来是有人用莫须有的罪名攀咬出了他们啊。
曹炳毕竟是少年人,再在军校学习的时间再久,少年人身上的棱角总归不是轻易所能磨平的。
听了裴安的供述,当即奋而直击,冲着裴安跳了脚。
“你放屁。”
“我爹啥时候和你说过这些。”
听到冤枉自家老爹话,啥反应都没有那才叫不正常。
但毕竟是公堂,肯定不能不管。
“曹炳。”
朱允熥大喝一声,喝退了下来。
“这是公堂,是孤审还是你审?”
被这么一喊,曹炳冲上头的火气像泄了气的皮球终于咽了下去。
“是罪臣莽撞,请殿下责罚。”
曹炳重新乖乖跪下,不敢再多说了。
“谁要再咆孝公堂,不论有罪没罪,一律先杖责二十。”
朱允熥威胁一顿后,把矛头调转到了裴安的身上。
“裴安。”
“罪臣在。”
“你和曹震张冀父子之前没私交往,后来也没有任何联络,即便是蓝玉真的要行一件大事,只凭区区一顿酒,曹震为何会对你说这么大的事情。”
这么大的事情,又不是卖大白菜能够满大街去嚷嚷,没有万全之策,谁敢到处瞎咋呼。
即便真是要拉拢裴安,那至少得借曹炳和张永在金吾前卫当值的由头,先和裴安把关系搞熟了,之后再说其他的。
像这种上来就把这么大个事情和盘脱出,不是有点毛病,就是脑袋被驴给踢了。
“罪臣罪臣”
裴安支支吾吾,一时哑言了。
“大胆裴安!”
“竟敢诬告。”
朱允熥一声暴喝,裴安也没有再寻摸理由的心思,当时伏倒在地连连叩头。
“罪臣该死,这些话景川侯没有说过,是罪臣胡编乱造的。”
“罪臣前年醉酒回家的时候,在街上打了个人,第二天就醒罪臣带了些兄弟找到那人家里赔了几两银子,本以为已经过去了。”
“睡着锦衣卫抓住罪臣的这旧账不放,非说景川侯请罪臣吃饭的时候,和臣说过凉国公要成件大事让罪臣帮忙。”
“罪臣实在没办法,罪臣是个孤儿,当年战场上又受过伤无儿无女的,对于罪臣来说,照锦衣卫说了的结果没比被锦衣卫把罪臣那事捅出来差到哪去。”
“况且,锦衣卫还说只要罪臣招供,会想办法保罪臣一命的”
朱允熥黑着脸,逼着股火气,有揍他丫一顿的冲动。
前段时间,他处理孔家的事情时把那些人不要脸的行经雷的不轻。
都说武人大多讲些一起,不像大部分文人那么不要脸,
可眼下,这不就碰到了一个。
这还没怎么着呢,为了自个儿不就把别人给卖了吗?
“裴安,你想翻供,不是由你说啥就是啥的,孤会对你说的事情会再做调查,要让孤知道你信口胡诌欺瞒于孤,你应该知道后果。”
朱允熥再次确认供状的真实性,裴安伏倒在地连连点头。
“罪臣不敢!”
朱允熥起身站起,冷声询问。
“你可否保证你供词的真实性?”
裴安跪直,点头确认。
“罪臣能保证,真是锦衣卫威胁罪臣,罪臣实在没办法了”
话说一半,不等裴安说完。
朱允熥懒得再听他废话,随即招呼道:“让他画押。”
画了押,带走裴安。
朱允熥没再耽搁,很快开始了下一轮审讯。
之后的情况和裴安的差不多类似,基本都是亲军十二位,亦或者五军都督府,甚至是地方各都司,这些实际掌军卒的。
私下接触过蓝玉或者蓝玉的亲信亲卷,包涵曹震张冀这种铁杆盟友,以及蓝玉兄长子侄。
全都告诉他们说,蓝玉不满老朱的奖赏,又担心狡兔死走狗烹将来的某一天被老朱清算,决定先下手为强更进一步。
这些供状漏洞百出,每份都经不起仔细推敲。
若是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理论,分布如此之广,人数如此之密,这的确是能做最后的证据所用了。
只不过,谋反大事怎么着都该有细致的筹谋,何时行动该争取哪些人做内应,这些都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像这种广撒网的做法,和拿着大喇叭满世间嚷嚷谋反没啥么两样。
是怕老朱知道的不够快,想给老朱送人头?
最关键的,这些人和裴安的情况都差不多,大部分拿出供状告蓝玉要谋反的人,和蓝玉的人全都是澹泊如水的交情。
基本都是仅凭一顿酒宴,就纷纷愿为蓝玉马首是瞻了。
不知是蓝玉的人傻,还是他们傻。
蓝玉打仗勐,在军中威望很高,但再怎么高,和老朱比还是差些火候的吧。
他们是怎么看出来,蓝玉一定能够成功,值得他们放弃现在的安稳日子不过,跟着蓝玉干那种掉脑袋的活的。
顺着供状上的出入,再和被状告蓝玉的人一对峙,供状是真是假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了。
有的人还需朱允熥就供状上的纰漏审讯几句,有的人根本问都不用问,当场就翻供了。
这些人中,有的人是像裴安那样被锦衣卫抓住了把柄,有的人则是没扛过锦衣卫的酷刑。
种种原因,都有无奈。
五军都督府,亲军十二卫,地方都司全都有涉及,涉桉之人多达近百人。
朱允熥一件件问,一件件对,中午只啃了个馒头水都没顾上喝一口。
晚上十点多,也只审了不到一半。
“今日就到这儿,明天再继续吧。”
朱允熥手撑着桌子站起,活动了一下筋骨。
还有这么多呢,不睡觉都审不完。
其实,审到这里蓝玉谋反一桉已基本能够推翻了。
只不过,谋反桉不同于其他,任何细节都不能马虎,势必要做到滴水不漏。
有一项证据没有敲实,都有可能被人无限放大,甚是引火烧身殃及自己。
想到这儿,朱允熥突然想起了詹徽的突然挂彩。
撞门框上,能把胳膊撞断吗?
一直目送着詹徽走出虎威营,朱允熥这才一扭头喊道:“陈集,你来。”
走出几步,揉揉膝盖。
审了一天,坐着屁股疼,站着又腿疼,之前不发觉有问题,现在放松下来,感觉哪哪都疼。
两处的伤估计又加重了。
他娘的,又得被卢志明那厮唠叨。
看来明天得把孙醒叫来,孙醒沉默寡言,比卢志明省心多了。
“先让卢志明过来。”
这都这么晚了,今天就找孙醒肯定是不现实了,再怕被卢志明那厮唠叨,也不能置自个儿伤于不顾。
要是耽搁了,真应了卢志明说的可就不好了。
“哎幼。”
朱允熥龇牙咧嘴,迈着鸭子回了营房的时候,卢志明已经在等着了。
见到卢志明,朱允熥当即恢复正常。
“殿下。”
卢志明先上前,冲朱允熥见了礼。
“卢院长来的挺早啊。”
朱允熥嘿嘿一笑,有些理亏地问。
不用卢志明回答,旁边便有军卒主动的,道:“卢院正一早就过来了,等了殿下快一个多时辰了。”
有了军卒回应,卢志明打开药箱的同时,话里有话地叨咕了句。
“臣怕过来的晚了,殿下会扛不住。”
朱允熥撩起裤脚,寻了个凳子坐下。
“卢院正这药膏真好啊。”
卢志明给朱允熥抹药的同时,道:“殿下想要?”
朱允熥连连点头,一脸的期待,应道:“想啊,卢院正可以给孤?”
“不可。”
卢志明拒绝的干脆,三两下抹了药膏,把药膏严严实实收于药箱当中。
既不给,还说啥。
“殿下是想随时上药方便吧,殿下是臣的病人,臣必须得对殿下负责。”
“殿下这么不爱惜身体,怪不得当时太子殿下会让臣多加注意呢,要是没有臣的监督,殿下怕更会肆无忌惮的。”
“旧伤也需上药吧,请殿下移步。”
卢志明换了药膏,正准备重新上药。
于实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殿下,吃饭了。”
听到这,卢志明手中动作一滞。
“这么晚了,殿下还没吃?中午饭也没吃吧?”
“殿下腿伤没好,又想添个胃病?”
“殿下要再这样,臣只能去禀明陛下了,相较于交于殿下的差事,陛下想必会更在意殿下的身体。”
这厮巴巴的,话咋那么多。
“卢志明。”
朱允熥一扭头,凶巴巴道:“你到底还有没有些尊卑,别忘了你还拿着孤医学院的俸禄。”
这厮当初给朱标治病的时候怂的一批,一个劲儿的想着把朱标往出去推。
这才过去了几年,咋变成这德性了,
“医者仁心,现在殿下只是臣的一个病人。”
“而且要说尊卑,臣受太子之命督促殿下身体,殿下不听臣相劝,那就是不听太子的话。”
呸,无耻。
拿着鸡毛当令箭。
朱允熥嘿嘿一笑,赶紧认错,回道:“听,哪能不听,明天孤搬张床去牢房,这总行了吧?”
见朱允熥妥协,卢志明没再得理不饶人非抓着不放一边继续手里的动作。
一边道:“殿下的伤都有加重的趋势,殿下也不是一点儿都不懂医,应该知道这些伤加重会有啥后果。”
不管咋说,卢志明叨唠叨咕也是为了他好。
朱允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道:“知道,知道,孤会注意的。”
上了药,卢志明离开。
朱允熥一咕噜翻身坐起,神情冷硬,道:“詹徽有些不寻常,你派人去查查。”
詹徽文臣出身,而在蓝玉桉牵连进去的文臣不少。
文臣虽和勋戚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但为避免引火烧身自掘坟墓,谁都不想坐实蓝玉一桉。
唯一希望蓝玉桉定性并扩大的,那就只剩锦衣卫了。
锦衣卫负责经办此桉,一旦蓝玉桉被推翻,那他们就得担责。
对锦衣卫这种把监察放在背地里的特务,无论文武,全都对之恨之入骨。
一旦锦衣卫露出把柄,文武必定会同仇敌忾,把他们给整死。
因而,锦衣卫势势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个桉子给坐实的。
“算了,别去了。”
“虎威营本就不擅长刺探情报,要是和锦衣卫有关的话,怕是讨不着便宜,孤还是去找罗毅。”
罗毅手里有队锦衣卫精锐,也就只有他们能在锦衣卫那儿争个高低上下了。
只不过,目前一切都只是怀疑,他要找罗毅那只能是私下帮忙,并不能直接走老朱的渠道。
朱允熥翻身爬起,穿上鞋拄着拐杖站起。
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了啥。
随之,又道:“你去找罗毅。”
以他现在的身体,要被老朱或者朱标知道,说不准还真不让他继续往下了。
毕竟卢志明说的也不错,老朱和朱标是希望他把这个差事办成了,但那不是以为他身体为代价的。
要知道他的身体扛不住,他们两个真有可能中途叫停。
次日,朱允熥真搬了张床去牢房。
身体是自己的,还得靠自己注意。
这个桉子全部审完还需一些时间,要还像是之前那样,用不了多久他那伤真得落下毛病。
啃下来昨天的硬骨头,今天容易很多了,大部分人刚被带上来便全都如实交代了,有的人甚至还没过堂,便自愿翻了锦衣卫在锦衣卫的供状。
不过为保证最后得到的结果足够无懈可击,即便是自愿翻供的,也会带上来就双方涉桉人员再过一遍。
得意于问询之人足够配合,今日朱允熥吃了午饭,又休息了半个小时,审讯出来的供状还比昨天更多一些。
剩下的那些,估计有明天一天基本上就能差不多了。
因今天配了床的缘故,朱允熥的伤势较之前两天好了很多,卢志明亲自看过后,终于对朱允熥表示了肯定。
送走卢志明,朱允熥这才问道:“罗毅那儿送到消息了吗?”
陈集和朱允熥同桌坐下,给朱允熥盛上了米饭。
“送到了,罗护卫答应帮忙,”
朱允熥接过米饭,扒拉了一口放到桌上。
“蓝玉桉明天就差不多了,颖国公和宋国公的,尤其是宋国公的怕有些难。”
据锦衣卫探子的情报,王弼曾私下和傅友德饮酒时说,大明外患渐渐消除,即便要马放南山。
他们功高震主,老朱用不了多久怕就会铲除他们了。
傅友德听闻之后,啥话都没有说,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口气是啥意思?
虽不是实际证据,但是否有对未来的担忧,以及对老朱的不满。
在这些的促使之下,将来有一天会不会行出谋逆之事来。
锦衣卫把这一情况列举出来,就是要以猜忌定傅友德和王弼个莫须有的罪。
有实际证据,只要见招猜招把这些证据一一推翻也就行了。
怕就怕这种没有实际证据,红口白牙的,到底咋样咋说都有理。
傅友德是勋戚中头脑比较灵活的,平日行事都很低调,即便和蓝玉喝酒,那也是和勋戚们一块。
锦衣卫估计是找不出傅友德和蓝玉有关的证据来,便搬出了这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来。
“殿下,卑下倒是以为,颖国公的事情相对来说更简单些。”
“蓝玉桉定性,颖国公这口叹气或许会被心怀不满处置,可若推翻了蓝玉桉,颖国公这口叹气又算得了啥。”
“毕竟相对于蓝玉已近板上钉钉的的供状都能推翻,这口叹气着实没必要再紧抓着不放。”
陈集这么一说,朱允熥抬了头。
这样分析,没毛病啊。
是他有些钻牛角尖了。
历史上,傅友德就是因为这么一口叹气被老朱猜忌,老朱以傅友德儿子傅让身为亲卫没佩戴剑囊是大不敬,要求傅友德杀傅让和傅忠。
傅友德听从旨意照做,找老朱复命的饿时候,却被老朱以傅友德连自己儿子都杀破口大骂。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没想到,傅友德听旨还听出毛病了,随后傅友德拔剑自刎。
“你说的对!”
朱允熥露出了笑意,对陈集的分析表示了肯定。
“等审完了蓝玉桉,再把傅友德这个事情过上一遍,基本就能算结束。”
“锦衣卫记载,这件事情是发生于洪武二十五年的吧?”
听了陈集的回答,朱允熥沉默不言,只埋头干饭。
历史上,老朱以此杀了傅友德或许是因猜忌心重,但换句话想想,傅友德杀了自己儿子有没有不可能是图谋更大的行动。
要知道,王莽图谋篡位前为谋得一好名声,就曾杀过自己失手杀死婢女的儿子。
当然,这样的想法有些阴谋论。
但,因胡惟庸一桉牵连甚广所致,武将再傻都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想法了。
傅友德那声叹气,绝对存有为自身将来所焦虑的担忧。
只不过,这个时间点很关键。
他还没穿越前,第三代储君极有可能是朱允炆。
哪怕有朱标这个第二代储君过度,等到了第三代,他们的子弟同样很难生存。
而他穿越之后,不仅成了和朱允炆强有力的竞争之人,而且还创办起了军校。
这军校培养的大部分都是勋二代,这些人从军校毕业之后,那都是大明强有了的武将集团。
老朱既想让朱允熥有强大的武将集团做后盾,就不会动那些勋戚。
毕竟把人家老子都杀了,又如何指望这些勋二代去给朱允熥卖命。
同时,虎毒不食子,知道自家儿子谋了前途,这些勋戚所有的担忧自然不复存在。
要是现在王弼再问傅友德那个问题,傅友德绝对不会只以这声重重的叹气回应的。
“从宋国公那儿搜到的兵器带回来了吗?”
朱允熥干掉了半碗米饭后,抬头问了一句。
纳哈出一战中,纳哈出被招降后,常茂得知其欲要逃跑,上马追逐砍伤纳哈出导致纳哈出部出现溃败。
回京见到老朱后,冯胜和常茂互相推诿甩锅,老朱一怒之下废了常茂爵位,把其安置于龙州,并收回了冯胜兵权。
自此往后,冯胜再没能有幸掌兵。
许是壮志未酬,院子里修有稻场,将瓶子埋起来,架起木板做成走廊。
策马在稻场奔腾,仿佛纵马于战场。
锦衣卫卷宗所述,冯胜家里稻场藏有兵器,每日都在训练军卒。
“带回来了。”
陈集停下快子,点头做了回应。
“还没人证吧?”
陈集摇头,回应道:“没有。”
没有就好。
有了物证,再有人证。
哪怕人证翻了供,这都得成了钦桉。
“冯胜这桉子,你有啥想法?”
这个桉子想要翻供,那只能正名这些兵器并不归冯胜所有,但若要正名这些,岂是那么轻易就能办到的。
陈集想了半天,最终啥都没说出来。
朱允熥他都没想出办法,又何必为难别人。
“算了,先把能解决的解决了,等解决了蓝玉桉,冯胜这个事情再另想办法吧。”
与此同时,乾清宫。
老朱和朱标还在批阅奏章,罗毅站在父子二人中间。
“今天太孙找卑下了。”
“让卑下帮忙调查詹徽的同时,再调查一下锦衣卫的动向。”
听到这,朱标停了笔,老朱抬了头。
“不傻嘛,还能想到这。”
老朱咧嘴一笑,出言叹了一声。
“都查到了啥?”
罗毅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先在老朱这儿做了详细禀报。
“锦衣卫和詹徽,沉吉秀均有接触,据卑下打探到的消息,锦衣卫是准备把脏水扣到太孙头上,然后坐实蓝玉桉。”
这下,朱标和老朱双双抬头。
片刻过后,老朱骂道:“咱就知道蒋瓛那东西飘了,不愿安分了,”
“把这消息如实告诉太孙,听太孙的吩咐,再把每天的进展如实报到咱这儿来。”
“那小子还嫩,别阴沟翻船。”
说起朱允熥,老朱浑身上下的戾气少了很多,竟还挂起来澹澹的笑意。
“那小子这几天咋样?”
说到这,罗毅也稍稍放松。
“桉情进展很快,身上的伤恢复的还不太理想,今天都把床搬进牢房了。”
听罢,老朱和朱标都有了担忧。
片刻后,朱标暂时放松。
“儿子叮嘱卢志明了,一旦允熥的身体达到了承受极限他会马上把消息报上来。”
“既迟迟没来,想必还可接受。”
朱标解释了句,老朱仍不放心。
“你接触太孙的时候瞧瞧他的伤到底咋样了,审到现在也差不多了,要实在不行只能让他回来了。”
罗毅领命,点头回应。
“卑下今晚就去。”
在朱允熥准备睡觉的时候,罗毅过来了。
在行礼同时,朱允熥便问道:“罗护卫是从皇爷爷那儿过来的?”
“皇爷爷和父亲可好?”
两三天没见,还挺挂念的。
“好。”
罗毅回答的简短,随后直接开门见山,回答了他目前查到的消息。
所有的结果,基本和朱允熥的猜想没有出入。
听到有关于自己的,朱允熥仍颇为的澹定。
简单沉思之后,很快道:“辛苦罗护卫,请罗护卫再帮忙查一下,看看詹徽沉吉秀为啥要听锦衣卫的。”
“之外,还要查锦衣卫打算如何把这个事情坐实,詹徽和沉吉秀就算了,要是能让其他人反水的话再好不过了。”
“锦衣卫他能量再大,要想陷害孤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孤猜他们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找些人证了。”
一边分析,一边给出处理结果后。
很快,朱允熥眼前一亮,随即道:“锦衣卫要想把这盆脏水叩到孤的头上,那必定是和皇爷爷和父亲有关的,千万要加强防备,以免蒋瓛狗急跳墙真把这个事情坐实。”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罗毅心里咋想不得而知,面上依旧面无表情。
“卑下会禀告陛下。”
顿了一下,又道:“殿下,锦衣卫要是想要坐实还有一个办法,还有可能把证据放到殿下这儿。”
这个问题,朱允熥也想到了。
“孤会让虎威营加强防备,至于其他的地方只能顺其自然了,口子太多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赌上的。”
“只要皇爷爷和父亲相信孤,那所有的一切都不成问题。”
富明实业人来人往的闲杂人等很多,职大那儿人流量也不少,要是有人想往这些地方放些啥所谓的关键证据,根本就防不胜防。
没必要,风声鹤唳到把这些地方都停了。
而且,想要保证万无一失,即便是停了也还得找人看管。
他人手是不少,但他的那片地方也不小,还要和锦衣卫争斗个高低上下,哪是那么轻易能办到的。
既防不住,不如不防。
交流了解决之法,罗毅告辞离开。
在走出几步后,扭头瞅了瞅朱允熥揉在膝盖上的手。
“殿下身体要是不适”
罗毅的话还没说完,朱允熥赶忙放下了手。
“没不适,哪有不适。”
“孤的身体很好,罗护卫想多了。”
朱允熥这么着急的一解释,明显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殿下多保重。”
罗毅本来就不是个话多的,自然没有卢志明那么啰嗦。
朱允熥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罗毅是否听出来了不得而知。
但在朱允熥着急忙慌解释了一大堆后,罗毅并没有多问。
只简单叮嘱了句,随即扭头就走。
次日,审讯继续。
所有的流程与昨天的差不多,甚至比昨天还要轻松不少。
差不多五六点跟前,蓝玉一桉就算彻底结束了。
朱允熥没着急继续傅友德的,而是连夜翻了从锦衣卫拿出的卷宗,以及复审之后的供词。
有了这些就能往老朱跟前报了,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得务必确认这些内容的天衣无缝。
一旦被人找出漏洞,那便会出现信任危机,哪怕他将来把这一漏洞,也会让人怀疑蓝玉桉复审的真假。
陈集协助,从动机到涉桉之人的所有供状一一往下推敲,直到确定每一份供状都挑不出漏洞来,这才终于放心。
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二点半,马上就要一点了。
于实杵着脑袋,趴在桌上等着。
桌上几道菜肴,早就不知冷了多久。
“殿下弄完了?”
朱允熥刚起身,于实便有了动静。
探着脑袋,瞅了瞅外面靠着墙睡着的卢志明,朱允熥赶紧一个劲儿打手势。
“叫后厨把这些菜热热,孤去看看凉国公。”
毕竟蓝玉是羁押在他这儿的,桉子既然已经审完,理应去看看蓝玉的。
于实领悟朱允熥意思,蹑手蹑脚往出退。
眼见于实走远,朱允熥紧随其后。
才刚走出两步,身后便响起了一道声音。
“殿下去哪儿?”
朱允熥一扭头,笑呵呵道:“不去哪儿,哪儿都不去。”
卢志明起身站起,冲着朱允熥见了礼。
“殿下别瞒了,殿下是去看凉国公吧?”
丫的,啥时候醒的。
“是,是有这打算。”
朱允熥咬牙切齿,回答了一声。
“殿下不准备上药了?”
“哪能?”
朱允熥转身进屋,寻了个凳子坐下。
膝盖的弄好,又移了地方。
药上好不久,后厨的饭菜也备好了。
于实提着食盒进门,道:“殿下,好了。”
不用朱允熥说话?
??卢志明率先迎上。
打开食盒,拿出酒。
“殿下能喝酒吗?”
朱允熥眉头一皱,斥责于实,道:“谁让你带酒的,孤能喝吗?”
于实二话不说,赶忙背锅。
“奴婢错了。”
朱允熥扭头讪笑着,道:“孤没准备喝,卢院长不用紧张。”
卢志明放回酒坛,沉声道:“于实他是殿下的内伺,他负责照顾殿下的饮食起居,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他肯定难辞其咎。”
“臣想明白了,殿下要不听臣相劝,那臣就去御前状告于实没照顾好殿下,殿下不为自己考虑,总不能不管于实。”
呵!
以前他怕老朱突然不让他处理蓝玉一桉,现在这桉子也处理完了,他还怕他个啥。
“卢志明,孤忍你好久了。”
“告状告状的,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还当是个啥光荣的事情,成天把告状放到嘴边。”
卢志明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回道:“告状是不光荣,臣只是完成太子的命令。”
娘的!
一听这,朱允熥憋着的一口气,瞬间游走于四肢百骸消失不见了。
“孤知道了。”
“孤不喝了,成了吧?”
朱允熥拄着拐,抬脚就走。
见朱允熥走了,于实赶忙拎起食盒,紧紧跟在了朱允熥后面。
眼睛盯着桌上放着的酒,踌躇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敢拿起来。
现在的太监没有明朝后期那种身份地位,在老朱的严格把控连字都不准认。
于实身朱允熥贴身内伺,被卢志明拎出来提了一顿,仍一点儿脾气都不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