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三个多时辰后,朱标这才走了出来。
“清醒了吗?”
朱允熥哪敢多说,只能点头道:“清醒了。”
“那就走吧。”
朱允熥双手撑地起身,朱标上前拉了一把,搀扶着朱允熥站了起来。
“谢父亲。”
跟在朱标身后,一瘸一拐的进门。
还没等他行礼,老朱便道:“坐吧。”
朱允熥也没客气,寻了把椅子往下一坐,魏良仁的茶水便递上来了。
喝了茶,润了嗓子。
朱允熥主动道:“足利义持攻破京都,控制了足利义满,子弑父天理难容,这是大明出兵的最好由头。”
老朱急切喊他回来,估计也是为了这事。
说到这,朱允熥又补充,道:“足利义持能打下京都,说明实力已经很强悍了,等他清洗完足利义满的元老,再对他出兵恐就会困难很多了。”
“唯有现在,才最适合浑水摸鱼。”
话才刚说完,便被老朱白了一眼。
“你也知道现在最适合出兵?”
“大白天的就喝的舌头都僵了,你还知道你要做啥事吗?”
朱允熥低着头,哪还敢辩驳。
这只能说他时运不济,他等了倭国那么久的消息,那几天啥情况都没有。
偏偏今天多喝了几杯,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被老朱训了快一炷香,最后还是朱标出面解脱了他。
“已经找你四叔来了。”
“你四叔去过倭国,又在训练水军,先听听他的意见再说。”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朱棣这才姗姗来迟。
在朱棣见礼之际,朱允熥便大致介绍了情况。
对于在倭国的布局,朱棣也是了解的。
听闻后,短暂的沉默了片刻,随后道:“足利义满能实际控制倭国,说明他在幕府的影响力远大于足利义持,现在能被足利义持打败。”
“说明他因为由于对大内义弘和龟山的两线作战折损的太厉害了,足利义持并不是无能之人,一旦他重新整合了幕府。”
“即便有大内义弘和龟山两个外敌,他攻打京都控制足利义满的事情恐也很难再有效利用了。”
“大明有必要抓住这一机会,即刻出兵了。”
朱棣的建议和朱允熥的差不多。
之后,朱标问道:“出兵多少合适?”
朱棣又是一番思考后,回道:“最多一万就可以,倭国人口远不如大明,这么长时间的内战又消耗很多,一万完全可以解决。”
兵在精不在多,够用了就足可。
老朱问道:“大明的船能支撑吗?”
说大明战船不行,那是相较于宝船的,与倭国相比那还是很有优势的。
“没有问题。”
朱棣斩钉截铁的,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传旨兵部调拨一万水军,即刻出征倭国。”
“老四领兵。”
老朱更没拖泥带水,当即就下了旨。
目前,水军本就由朱棣在训练,这就省了五军都督府的出面。
另外,因为在整合加训,粮草等物资远远优于平时,也就不用户部重新调集了。
种种情况结合之下,这就致使这次的出兵能够如此迅速。
“遵旨。”
朱棣随即拜下,领了老朱的旨。
朱允熥站在旁边,嘴上才刚有了动作,便被老朱一板子打了回去。
“你就免了。”
“咱让你是出去学本事的,你既然无法约束自己,那就待在咱眼皮子底下,咱来继续亲自盯着你。”
“总不能让咱的江山,亡在你的手里。”
对于老朱的脾气,朱允熥早摸清了。
凡被他认准的事情,越是解释越越严重。
就像现在。
他但凡敢多狡辩一句,那就不是被臭骂一顿就能解决的了,少不了就要挨顿揍了。
朱允熥摸摸鼻尖,先主动认了错。
随后,才道:“皇爷爷,高煦同样仰慕四叔的弓马骑射,但四叔需常年在外领兵,一直没有太多时间跟随四叔学习。”
“四叔这次训练水军恰好是个机会,不如就让高煦也跟在四叔身边打磨一下拳脚,将来也能出去建功立业。”
既承认帮朱高煦说这事,总是该履行的。
听罢,老朱瞥了眼朱允熥。
微微停顿片刻,终还是退了一步。
“老四,你决定吧。”
朱棣作为一个藩王,约束他的东西很多。
外出的仪仗,包括带谁不带谁,这都是有规定的。
没有老朱的单独松口,朱棣对朱高煦再待见,出去的时候也没办法把他贴身带在身边。
“谢谢爹。”
朱棣笑了笑,向老朱道谢。
五日后,朱棣点兵出征。
朱允熥挤出时间,在码头上送别。
“四叔,一切顺利。”
朱允熥拱拱手,把倭国的布置和盘托出。
朱棣背井离乡孤军作战,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倭国提前布下的这些暗桩。
说不准,哪个暗桩就能让他们逢凶化吉。
“放心吧。”
“南北统一的倭国不足以与大明抗衡,现在一盘散沙的倭国,在大明跟前更就如待宰杀的羔羊一样。”
“等着叔的好消息就是。”
一个能以区区八百人打下靖难的人,对付一个倭国不是信手拈来的吗?
“侄儿静候四叔佳音。”
朱棣话没多说,往数十步外的朱高煦和朱高燧身上一瞅,道:“你们几个聊。”
朱棣才刚一走,两兄弟当即飞奔而来。
朱高煦高兴的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朱高燧则耷拉着脑袋带着些无精打采。
“高遂,这事儿我得解释一下。”
“我只说是让高煦跟着四叔去学习,并没有提及到你。”
不用朱高燧说话,朱高煦一摆手,大喇喇道:“别搭理他。”
“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你。”
“听我爹说,你回去被皇爷爷罚了?”
说到这,朱允熥瞬间蔫了。
“你也别误会,我爹就是借此机会告诉我,让我别带坏了你。”
朱允熥摆摆手,无所谓道:“罚不罚的我都习惯了,就是最近不能经常出宫了。”
“今天要不是送四叔去出征,我还得去内阁批奏章。”
说着,在朱高煦身上拍了拍。
“算了,不说了。”
“这是个好机会,我等你们俩凯旋。”
之后,又拍了拍朱高燧。
“高遂,好好干。”
朱高燧苦笑着应下,朱高煦跃跃欲试的早就迫不及待了。
“放心,区区倭寇不在话下。”
朱高煦欲言又止,又道:“算了,不说了,说多了显得像个娘们。”
“总之,你这兄弟我朱高煦认了。”
不管咋说,朱高煦唯一的缺陷就是有勇无谋而已,为人处世还是能说的过去的。
“好好干!”
朱允熥一直望着朱棣的战船渐渐的消失不见,之后这才拖拖拉拉的回了宫。
内阁自设立以来,至少不用老朱再废寝忘食处理奏章了,朱标和朱允熥连带着也轻松了很多。
哪成想,这还又返回去了。
不得不说,奏章的处理是一件极其耗费耐心和心血的事情。
繁杂的需绞尽脑汁,长篇大论言之无物的又需要耗费大量的耐心。
一天下来,精疲力竭。
自和朱高煦多喝了几杯的次日,就被朱允熥强制要求去内阁处理奏章了。
一连五日,没一日空闲。
今天不过是因要去送朱棣,这才从老朱那儿请到了假。
回了宫,朱允熥本想说说倭国的事情拖延一下时间,内阁的那些人对奏章的处理已经逐渐得心应手了。
根本不用等到下值,就能处理的差不多。
他只要稍微拖延一下,就不用他再处理了。
哪知,老朱就像站在他肚里似的,根本就不给他多说的机会,便直接凶巴巴的赶他去批阅奏章了。
“别以为你磨蹭就到最后,就不用批奏章了,咱已经传旨内阁,给你空出了今天奏章的十之一份。”
“明天早朝咱就要用到,你今天批不完就别睡觉了。”
听及此,朱允熥死心了。
“皇爷爷,孙儿没那意思。”
“孙儿要是真的逃避批奏章的话,就不会送完四叔马上就回来了啊。”
话落,老朱火气当即侧露。
“你现在这德性还不够拉跨,你还想堕落成啥样?”
“你就不能往好的方面学学?”
“咱费尽辛苦把你往上推,你就铁了心要往后退了?”
“你要是不想往前,趁早早说话,咱倒省得再白费力气了。”
被老朱骂了个狗血淋头,朱允熥还能咋说,只能嗫喏着表态,道:“孙儿愿意进步,请皇爷爷严格督促孙儿,孙儿凡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请皇爷爷严厉责罚。”
现在这种情况是,上了老朱的贼船根本没办法轻易下船了。
这太孙已经不是他愿不愿意当的问题。
他若敢说这太孙谁爱当谁当,不仅不可能轻易卸任,还少不了被老朱给胖揍一顿。
不管带着多少真心,朱允熥的态度至少很让老朱满意。
“嗯。”
老朱从鼻子应出一声,抬手遣走朱允熥。
在朱允熥走了之后,老朱这才冷哼一声,道:“你这儿子就是欠揍,对他就不能有好脸色了。”
朱标也不否认,只是莞尔一笑道:“允熥笼络人心的本事不小,高煦脾气差又有些自傲,轻易很难有人让他服气。”
现在的朱高煦不过就是个小人物,但由点及面以此论证,便可证明朱允熥有足够的能力应付各种脾气的人。
作为一个皇帝,不能把全天下的人都变成敌人,让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而是要把全天下的人都变成朋友,让他们能真正的为自己所用。
对此,老朱并不否认。
“你那儿子能力是有,但太像脱缰的野马了,稍微有一点儿不留意,他就能给你搞个啥事出来。”
之后的时间,朱允熥每天待在内阁。
在内阁的票拟结束,还得把批好的奏章送到乾清宫,跟着老朱和朱标完成最后的批红。
其实,批了这么久奏章,他早就学会如何完成最后批红了。
但,老朱和朱标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总是能从这一大堆奏章中挑出些毛病。
不仅要被老朱言语嘲讽,还又要被朱标罚抄书。
不过就是喝了顿酒,一夜之间就回到了之前的最苦的时候。
之前,每次被罚抄书的时候,朱标还会陪着他。
这次,都是拿回去他自己一个人写的,每天不到十二点绝对没办法睡觉。
最关键的是,他被罚抄书的借口是因奏章没批好,他就是想要认错都找不到缘由。
每天只能在老朱和朱标的双重压榨之下,不断修改奏章批阅吹毛求疵的小毛病,还得完成被罚抄写累重的文言文。
那滋味简直身心俱疲。
而与此同时,朱棣到了倭国后便以宗主国的身份,向足利义持发了檄文。
本来已经快控制的局面,顷刻之间便出现了扭转。
朱棣还没过去的时候,或许是没想到,或许是不敢。
总之,朱棣刚一出现。
足利义满幕府的那些将军像泄闸的洪水,纷纷揭竿而起讨伐大逆不道的足利义持。
这个时候出面,要是能助足利义满东山再起,那就是当之无愧的首功之臣。
要是足利义满父子全都两败俱伤,那他们就有可能成为新的幕府将军。
反正,根本用不着朱棣出手,足利义满幕府的那些人便狗咬狗,相互侵占地盘打得异常激烈。
而当天夜里,朱棣则单独离开军营,去了闫午的酒馆。
对于家乡来人,闫午和韩东很激动。
在他们两人面前,朱棣尽管已经自报身份,但却表现的很客气。
对二人的义举多次表示了肯定,随后命他们给何举传信,只告诉何举四个字。
烛影斧声。
何举是读过书的,这四个字足以让他明白其中的含义。
闫午把信传给何举的次日夜里,足利义满主动要求见了足利义持。
两父子到底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反正当天夜里足利义满就暴毙了。
这下,足利义持彻底洗不干净了。
讨伐之声此起彼伏,较之往常力度不知高了多少倍。
足利义持再傻也知道,足利义满的死谋划这次父子相见的何举脱不了干系。
尽管有些应接不暇,但还是奋力砍了何举。
何举可是足利义满的滋生幕僚,砍了何举更让人认为足利义持是在弑父了。
朱棣坐山观虎斗,一直迟迟不出兵。
美其名曰他是和足利义满达成的朝贡,现在足利义满死了,他就是想要出兵也不知道该打死谁了。
直到大内义弘借此机会有了发展壮大架势,朱棣才终于接见了龟山。
现在场外的只剩他们两个,虽然他们两的实力不咋样,但这么一直积攒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壮大的。
到时候,大明的这一万水军是不用担心应付不了,但肯定会有所折损。
对大明来说,最好的结果是不费吹灰之力全面控制了倭国。
就在足利义持和足利义满的那群武将打的难舍难分的时候,朱棣派人找上了龟山。
龟山自从从京都脱身之后,不止一次寻求过大明的帮助。
大明的态度一直含湖其词,没有明确的答应,也没有明确拒绝过。
这次,朱棣主动派人出现,让龟山可谓是惊喜万分。
通过转达朱棣的意思,足利义满整个幕府都在为足利义持的弑父展开混战,龟山加入其中,只会耗损自身兵力,所得到的效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完美。
最佳的办法,就是同样坐山观虎斗的大内义弘动手
从强到弱,大内义弘面前的实力或许并不是最强的,但在足利义满幕府这么无休止的战斗下去,一直按兵不动的大内义弘势必会成为最强的。
而且,大内义弘坐拥着和高丽大明的商贸通道,手中的财富已经直逼整个足利义满幕府了。
要是没有外力从旁干预的话,大内义弘势必会借助手中的这些财富,然后吸纳幕府败北的武士。
这些武士一旦被大内义弘整合起来,在大明的帮助之下,都是不愁全部歼灭。
但,必定会耗费些精力。
在朱棣派过去那人的一顿忽悠之下,龟山终于对大明提及的谋划深表赞成。
最后,坚定不移的认为,他马上就要统一南北了,就当是提前平息北朝的乱局了。
最后的最后,龟山集合收拢起来的流亡武士,浩浩荡荡的开始了和大内义弘的正式对峙。
而朱棣则表示,被足利义满骗过去的那三件神器,才是天黄正统归属的象征,大明愿出兵帮忙取回这三件神器。
当初足利义满说要迎回象征天黄权柄的三件神器,然后天黄的位置由龟山和北朝的天黄轮流坐。
结果,神器是送回去。
龟山也同时被足利义满软禁,不说坐天黄的位置了,就是连自由都被剥夺了。
吃一堑长一智,龟山是不应该选择相信大明了。
但他实力不济,根本由不得他讨价还价。
半个月之后,朱棣领兵攻占京都,拿到了象征权柄的三件神器。
与此同时,安排石见书院的儒生走上街头,开始宣传大明的仁义之举。
只有一句话,大明来倭国是来解救他的。
怪不得龟山守不住屁股底下的座位,当初大内义弘碰上全盛时期的足利义满没有丝毫招架的余地。
碰上龟山,反倒是龟山被打的屁股尿流了。
龟山几次向大明求助,朱棣至始至终一直都是满口答应。
现在不是他不派,而是要肃清京都,包括倭国这些乱糟糟的局面。
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很难再分出多余的人手去解决了。
龟山的能力再弱,毕竟是做个天黄的,也不会轻易听从大明的摆布。
想要找个能控制了倭国,又愿意听从大明吩咐的,这样的人可并不那么容易找。
而就在此时,朱高煦协助朱棣整治倭国的大小事宜时,凭借强硬手段打出了威名。
事实证明,那数百儒生的教化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真正还需要的是强有力的武力。
在朱高煦的强硬手段之下,倭国除了战火还未熄灭的大内义弘和龟山外,竟然有了隐隐肃清之意。
对于这样的发展结果,就连朱棣都有些意外。
没顾上多想,朱棣第一时间把情况汇报到了京里。
在倭国不仅有锦衣卫的探子,于广勇带着人也早就深入其中了。
除此之外,还有职大派过去的儒生。
三方的消息渠道,根本容不得朱棣说谎。
朱允熥活动着因抄书有些发麻的胳膊,在气氛久久的宁静之下,开口道:“按四叔说的话,大明目前已隐隐能够控制倭国了。”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非得从倭国找傀儡了,完全可以从大明指派个人过去,这不是更省心了吗?”
既然可以,肯定要选择最有利的。
顿了一下,朱允熥又道:“只不过,雷厉手段并不能长久,想要让倭国短时间之内长治久安,除了必要的教化,从思想上解决外,还得在经济上采取些行动。”
如何才能维稳,老朱比朱允熥清楚多了。
“先不说这些。”
“谁去倭国?”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在大明这一亩三分队都各有各的心思,到了倭国那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更加会不受控制。
相比来说,这些人一旦失控,比倭国本身的野心都大的。
“四叔还要训练水军,让高煦留下倒是最合适的,只是高煦谋略有些不足。”
其实,老朱比谁都想让朱棣父子留下。
老朱最重血缘,把朱家子弟分藩出去,是想让朱家子孙拱卫朱家的天下,同时也想给他们世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能把子孙分藩在外邦,那更是个很了不起的事情。
“倭国表面上控制住了,实际上面临的问题还很严重,高煦他还年轻怕是足以解决这些问题。”
“要不就是让老四留下,水军这边再重新找人,要不就是让高煦留下,然后派人过去协助他解决倭国的问题。”
不管从哪种方式做,都会有利有弊的。
“是啊。”
对朱标的提议,朱允熥很快发表看法,道:“不管是四叔还是高煦,那都是朱家的人,将来若干代后,哪怕脱离了大明的控制,那血脉里朱家的血液永远不同更改。”
“尤其是书同文车同轨后,当年正是因为秦始皇一扫统一了文字,哪怕因方言有所不同,只要落笔书写,那就永远不会没法交流。”
朱允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但始终没说到正经地方。
“咱说的是谁留下?”
“不是让你们说这些废话的。”
连带着朱标都被老朱好一顿斥责,最后朱标只能道:“让老四留下最好。”
之后,还又给出了理由,道:“老四了解倭国的情况,再重新安排个人过去,还得再重新了解,这样耽误的也是时间。”
“至于训练水军的事情,毕竟是在大明找个这样的人并不会太难的。”
说不难,其实也不容易。
不过为了整体利益考虑,这样的安排还是算比较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