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朱允熥就如在王五船上那样,先是问粮食够吃几日,然后把十日的补足,最后再说些让他们安分守己的话。
大部分疍民日子过的都很差,用衣不蔽体形容也丝毫不夸张,他们都盼望着能上岸改变目前的困境。
因而,朱允熥这种恩威并施的手段,还是非常管用的。
只要朝廷是真的想让他们上岸,他们也非常乐意接受。
当然,也不是人人这样。
有的人或许是出于秉性莽撞,或许是想借此机会从中狠狠捞一笔。
对朱允熥不分青红皂白动粗不说外,还狮子大开口说想要他们不上岸,那必须得补之以钱粮,好像是朱允熥求着他们上岸似的。
对这样的人,朱允熥也是尽量规劝,实在劝不了的那就安排虎威营驱逐。
大明与这些疍民本就存在历史的敌对关系,他们既然没有上岸的打算,那就是大明的敌人,又何必留他们在大明沿岸。
另外,还有就是已经上岸抢劫的。
凡在大明国土上那就得遵守大明的律法,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砍脑袋的砍脑袋。
不到十天时间,沿岸疍民中沸沸扬扬的声音开始有了平息之势。
直沽的情况如何那都是道听途说,但朱允熥对他们的承诺,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
但平息归平息,却也是限于朱允熥承诺的那十日之期的,也是超过期限还没有动静,说不准又要生出啥事端来了。
坐在船舱中,于广勇站在身侧。
“这些消息的源头到底是怎么传过来的已经无从查起来了,但倒是查到了些故意制造矛盾之人。”
随后,于广勇做了详细介绍。
还在沿岸等消息的那些疍民,所需要的粮食虎威营能提供,但因船上老弱比较多,有不少人和王有信的情况差不多。
张定边能帮王有信号脉,不可能给其他人的方子都开了,只能是上岸找了郎中开出方子,然后再派人到药铺去抓药。
问题就出在抓药的环节。
有人甚至不惜在方子中做手脚,以妄求加重疍民病情,以离间他们对朝廷的信任。
于广勇派人游走在疍民们之中,没发现有啥传播流言的可疑之人,倒是发现了这一新问题。
在一疍民出服药出现病情加剧的情况后,于广勇当即重新找来了号脉那郎中,经过多方面查询才发现了药方和开的药有出入。
顺着线索又查了其他几处,发现有不少人的方子都出现了不实的情况。
听罢,朱允熥扭头道:“那些药铺封了吗?”
当初老朱把于广勇给了朱允熥,是为了让于广勇在战场上充当斥候所用的,但发展到现在于广勇已有和锦衣卫同等职能了。
而且为了办事方便,官方上竟还挂着锦衣卫的身份。
这是老朱对朱允熥独有的恩荣。
当然,这也是基于朱允熥不乱用的前提下,不然早就被朱标拦下来了。
于广勇点头,道:“封了,上到药铺和伙计都审了,但那抓药之人只承认是他失误所致。”
“为保万无一失臣又查了药铺最近几日开出的药,只有虎威营派人抓的药出现了失误。”
别人抓药那都是一方一药的,唯有虎威营抓药那都是拿着一摞过去的。
真的欲要陷害,从中看出端倪不难。
不用朱允熥往下追问,于广勇便道:“这药铺东家倒是没问题,但他们药却是从当地秦家买来的。”
“至于其他那几家则多与王家文家等有关系,臣也找了锦衣卫互换情报,方成洋说最近他们几家走的挺近外,还常去华亭顾家拜访。”
王家朱家秦家那都是江南的世家大族,平常有往来也就罢了,在这个时候走动的这么亲密,说他们没有啥牵连也太可信。
朱允熥放下茶杯,微微一笑道:“这倒是不稀奇。”
从朝中那些文官说富明实业与民争利开始,他就想到这一个可能了。
富明实业的生意做的比那些世家大族大,和富明实业相比他们不过是蚂蚁和大象。
为了自己家的利益不受损,自然是要想办法扳倒富明实业这头大象。
只要沿海出了问题,不用那些文官建议,朝廷就得像之前那样重新恢复海禁。
到时候,那些世家大族就可以重新悄悄的出去了。
不仅没有富明实业争斗市场,且还不用交税了。
“那殿下接下来咋办?”
于广勇这差事首先得忍受了孤寂,这么长时间的磨炼后已没有了初次见面的时的棱角。
当然,通过刺探情报的差事,广勇估计也从另一种角度知道了这世上很多见不得光的蝇营狗苟。
这种事情见多了,能保持自身不被同化,能够使自己精神不被摧毁,这就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
朱允熥笑了笑,道:“你都没能从药铺中查出问题来,再往下追查恐也无济于事了。”
“那些人从制造这事开始估计就已经做好斩断嫌疑的打算了,以他们的身份这种不够接受的罪名不足以撼动他们。”
现在主要是把那些疍民安安稳稳的安置在直沽,要是这个时候就动那些世家动手,他们或许会狗急跳墙彻底搅乱疍民的上岸。
顿了一下,朱允熥便道:“这样吧,从最近的医学院调拨郎中来,让他们成片负责疍民的身体,号脉之后就由他们去抓药,务必监察仔细了。”
于广勇领命离开,才刚走到一半时。
朱允熥又道:“告诉医学院要以稳妥为主少用些勐药以调理为主,一切等上岸之后再说。”
从医学院负责那与朝廷的关系将会更加紧密了,一旦再出了啥问题,经过有些人的用作恐会再次敌对起来的。
“臣明白。”
于广勇领命离开之后,朱允熥又招来了电报员。
现在关键还在于直沽。
只有把直沽的问题搞清楚了,疍民上岸之事才能重新启动。
只剩三天时间了,这可耽误不得了。
朱允熥询问桉情进展的电报才刚发过去不久,朱高炽那儿便给出了回应。
妇人和索要孝敬的事情确实存在,至于抢夺财物虽不是官府的人所为,但也是当地地痞流氓做出来的。
目前已经有了眉目,再有一日就能把所有能犯桉之人全部抓捕归桉了。
“该死!”
朱允熥把手中的电报一把拍在了桌上。
正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
他还为这事儿是有人故意散播流言所致呢,原来还真有其事啊。
要不是官府的人出了把柄,又何至于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人都说老朱刑罚太甚,他看还是杀太少,就这些人不杀根本不足以平民愤。
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们竟也做出这等事情。
这是破坏朝廷大计。
朱允熥坐在椅子上缓了片刻,长舒了一口后终于道:“命燕世子一日之内把所有桉情都查明白呈禀,主要看是否有人背后组织之人。”
既然多少已经查出和江南世家大族的关系了,很难不怀疑直沽的事情和那些世家大族是否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之后,朱允熥又给朱标发报。
把目前他所查到的所有东西一字不差的全都发给了过去,包括对后面一些事情处置的想法。
在老朱那儿,朱允熥尚敢先斩后奏。
在朱标跟前朱允熥可不敢乱来,凡能奏的必须得提前奏。
朱标估计早就收到朱高炽的禀告了,朱允熥电报不过才刚发过去,朱标便给出了回信。
只有四个字。
酌情处理。
意思虽然很简单,但很明显是应允了。
但朱允熥也不敢托大,一直都保持着警惕之心。
眼前看起来发展的是好,但谁都不能保证是否还有变故。
等到晚上的时候,朱高炽有了来信。
所有参与之人全部悉数被抓,据拷问之后交代,他们不过是想着登岸的疍民多,想要浑水摸鱼打些牙祭而已。
结果是由锦衣卫负责拷问,该用的都用了,最后也没啥结果。
能从锦衣卫手里坚持下来,要不就真是长了铜皮铁骨,要不就是真的没有把柄。
但据朱标奏报,这些人除了小吏役丁就是地痞混子了。
在锦衣卫的严刑酷法之下,他恨不得连小时候偷看寡妇洗澡的事情都招了,但就是一个字都没吐过受人指使。
那些世家大族都是聪明人,即便真有他们指使的影子也不会这么轻易查出来的,事情查到这里基本已经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了。
但疍民登岸的事情要解决,唯有先紧着这个事情来了。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朱允熥当夜便安排了人去各疍民的船队上让他们派代表过来先去直沽。
那些疍民对朝廷不过只是勉强信任,他若直接一条命令下达说直沽的问题已经解决,所有律之人全部从严处置。
这也得有人信啊。
所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让疍民们派代表亲自去参加,是与不是的只有让他们亲眼所见方为上上之策。
三天后,疍民各船上的代表到齐。
当然这都是一些大的聚落,像那些小的朱允熥都还没去过呢,自然没办法短时间之内把他们也都集合起来。
为了抓紧时间,也只能是以大代小了,只要能把大部分疍民的怀疑解决了,小部分的那些人即便在怀疑,在没有与大明抗衡的能力之前也只能选择上岸归附了。
“孤说十日之内会给你们个答复,算上路上耽误的时间孤并没超了十日的期限。”
“即刻起孤带你们去直沽,孤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之后是走是留再由你们来定夺。”
朱允熥安排人接他们过来的时候,那些军卒就已经解释过了。
要是对朱允熥说的话有怀疑的话他们就不会过来了,而且既然已经过来了,那在知晓朱允熥是如何交代后还是会选择上岸的。
“出发吧。”
朱允熥一声令下,战船浩浩荡荡出发。
由于都是新式战船,大概半个多月便到了地方。
早在准备出发的时候,朱允熥便提前告知了朱标和朱高炽。
又不是过来微服私访的,在快到直沽的时候朱允熥便给朱高炽去了消息。
在朱允熥到达的时候,朱高炽正带着直沽的官吏在码头上迎接。
“拜见太子殿下!”
朱允熥战船的栈板刚一放到岸上,沿岸上到官员下到军卒便全都跪了一地。
穿越这么多年,这样的声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朱允熥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朱允熥澹澹走下船,首先扶起朱高炽,道:“无须多礼了,都起来吧。”
随后,又与徐辉祖道:“辛苦了,魏国公。”
其实,朱高炽的能力再强,还幸赖有徐辉祖的从旁协助。
要不然光凭朱高炽自己,他连军卒都很难调动的起来。
“这都是臣该做的。”
徐辉祖很有分寸,同时也非常低调。
“大家辛苦了。”
之后,朱允熥又与其他官吏军卒道了声。
该走的礼仪走了之后,朱高炽主动上前,道:“殿下,下榻之处已经准备好了。”
虽然谁都知道朱允熥此次过来是为了啥,但也不能让朱允熥刚一下船就去处理公务吧?
朱允熥也没多说,沉着脸道:“把那些欺压疍民兄弟的人全部押解过来,对了,把滞留在直沽的疍民兄弟全都请过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说那些疍民怀疑朝廷的心思不肯继续往下走了,就是朝廷也不能再组织疍民们继续了。
这个事情要是不解释清楚,只能让本就和朝廷疏离的疍民心中扎进一根刺。
这非常不利于将来的管理。
朱高炽行动笨拙了些,但却并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听朱允熥的话后,也不再矫情当即就开始准备了起来。
随着朱高炽命令的下达,岸上官吏军卒很快各司其职忙碌了起来。
这些人对有人破坏疍民登岸同样非常的愤怒,直沽港口建设起来后,那他们直沽也就能参与到海贸当中来了。
到时候他们这些人还愁不能沾光吗?
但有人却偏偏鼠目寸光非要在这个时候搞破坏,他们又岂能不动怒。
要不是朱允熥有严令,在他没来的时候不能动那些人,他们早就把他们大卸八块了。
而朱允熥现在这样做,肯定是要当着所有疍民们的面处决那些人,以此保证这次疍民们的登岸能够顺利进行。
在朱高炽的安排下,朱允熥才刚喝了杯茶,该准备的便都准备好了。
这些疍民毕竟是要安置在北平的,而燕王府又在北平,在这些问题上多出些力气也无可厚非。
也是出于安抚人心的缘故,在这些疍民滞留在直沽期间,朱高炽除了命人安排吃喝用度外,还派人给这些人提供了衣服。
相较于朱允熥带来的疍民代表外,这些人除了晒得更黑更瘦和疍民代表有些相似外,其余方面竟然有了很大的不同。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竟然懂得礼法了,在朱高炽带着朱允熥出来竟然能主动行礼。
这就是人心。
瞅着这些和大明百姓没啥两样的疍民,朱允熥更加坚信他没选错人。
这些疍民能主动行礼,与朱高炽这段时间的努力脱不了干系。
能让疍民们从怀疑到认可,若是不能以诚相待根本就不可能办到。
“高炽,这都是你的功劳吧?”
朱允熥笑着询问,朱高炽愣了一下才挠头一笑。
“这些疍民最终都还是大明子民,臣想既然大明的子民那就该让以大明子民相待。”
“好在这些疍民同样非常淳朴,臣的这些努力终究是没有白费。”
朱高炽以前就曾在燕王府做些管理的事情,但除了徐王妃外,别人从来就没认可过他。
朱棣不止一次表现过朱高炽的嫌弃,嫌朱高炽不能帮着他带兵。
被朱允熥这个兄弟夸奖认可,朱高炽险些就不争气的掉下眼泪了。
这要是被朱棣知道,岂不又说他没出息。
朱高炽控制住即将泪崩的眼泪,转身道:“哥,我去看看还有啥没准备好的。”
望着朱高炽落荒而逃的背影,朱允熥扭头叹道:“这小子还是个性情中人。”
之后,朱允熥带着陈集林雄走下台阶。
“各位免礼。”
“疍民上岸旨在维护大明海疆,朝廷曾答应张将军把每个人都安排好,现今出了这个事情都是朝廷治下不严所致。”
“今日孤代朝廷向各位道歉。”
说着,朱允熥深深鞠了一躬。
这些人本意是对朝廷认可的,要不然也不会主动给朱允熥见礼了。
朱允熥这一躬算是对朱高炽这段时间在这些疍民中做出努力更上了一层楼。
在朱允熥的腰才刚弯下,这些人就纷纷表示不敢当。
在他们看来,只有那些官吏他们的时候,哪有朱允熥一个堂堂太孙给他们道歉的时候。
朱允熥起身后也不再矫情,直接道:“把人带上来。”
说只是其一,要想把这个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然后再把大明权威巩固到最高,还得付之以实际行动。
随着朱允熥一声令下,数十个只穿了身里衣之人被带了出来。
这些人全都带着脚镣和手镣,被军卒驱使着在地上摩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虽然在查出结果就已经停了对他们的刑讯,担心他们死在牢狱里还派了人给他们治了伤。
但,哪是那么快就能养好的。
有人就连走路都费劲。
不过就是这样,被带出来的时候还能越过军卒抱住朱高炽的大腿大喊饶命。
“小人知错了,求殿下饶命。”
在朱允熥跟前,朱高炽满脸堆着笑完全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胖子。
但在那些囚徒跟前,脸上深寒如水很有睥睨天下之势。
“把人带走!”
朱高炽抬抬手,很快就上来两军卒拉开了那人。
被拉开那人仍不忘鬼哭狼嚎大叫不止,刑讯的时候都能把他们打这么狠,现在又突然把他们拉出来肯定没有好事。
这人叫的厉害,那些军卒也没惯着他,直接一巴掌拍过去,骂道:“闭嘴。”
而朱高炽完全不受这些影响,从旁边书吏手中拿过供状递给朱允熥。
大致的情况朱高炽已经用电报发给了朱允熥,这份供状只是比电报上的内容更具体了一些。
朱允熥翻看了之后,念道:“刘三,陈六,王海”
这都是疍民被欺压人。
有人被抢了财物,有人被索要孝敬。
在朱允熥的念诵中,这些疍民战战兢兢慢慢悠悠挪步了出来。
直到最后全部念完,朱允熥合上供状道:“让你们受委屈了。”
之后,抬头沉声道:“今天孤就以朝廷法令还你们一个公道。”
“凡领头人斩立决。”
朱允熥再次打开供状,声音都冰冷了很多,一个个名字从他口中念出。
“吴文,李虎”
凡念一人,便有军卒拉出一人。
而之前向朱高炽求饶那人也在其中,而现在被朱允熥念出名字后早就没有了求情时的精气神。
站都站不稳,被军卒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条长长的水渍。
正当朱允熥就要合上供状时,朱高炽上前一步在朱允熥跟前耳语了几句,随后帮朱允熥把供状翻到了最后。
都是妇人的。
这个事情既然办也不能办的那么光明正大,朱高炽在这方面还是挺细心的。
朱允熥再次道:“钱坤,孙非”
军卒们估计早知道这些人犯的桉了,对他们的态度更加恶劣,基本是揪出去的。
之后,朱允熥沉声道:“疍民兄弟乃我族同宗同源的亲兄弟,再有为难疍民兄弟,迫坏朝廷安置疍民登岸大计者,如此一洋。”
“斩!”
朱允熥斩钉截铁,那些军卒也不拖泥带水。
卡察一声。
除了唏嘘,就是称颂。
疍民们抱着满腔热血想要开创新生活,哪知刚一登岸就被这些地痞小吏欺压,这无疑是给他们当头浇下了的一盆冷水。
现在这些人被斩,他们也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相信朝廷是真的想让他们上岸的。
剩下那些戴着镣铐的从犯之人原以为能够就此活的得一命了,高兴之余正要叩头拜谢。
哪知,朱允熥又道:“剩下的人责仗三十全部充军。”
责仗三十相较于之前的酷刑并不算啥,但充军那是十死九生啊。
要是去充军的话,那只不过是早死一天和晚死一天的区别。
“殿下饶命!”
这些人叩拜磕头,而军卒们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早就把他们按倒在地,然后一顿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
他们还能把疍民安排好,然后增开直沽市舶司呢。
在棍棒声中,只剩下惨叫了。
打完三十棍后,朱允熥这才道:“今天开始迁北平事宜继续,诸位愿过去的孤会让人安排,要不愿过去的可以原路返回了孤也不会为难。”
这也是让他们知道,不是非得让他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