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锵、锵”
三声惊锣。
清清楚楚从隔壁响起。
言音的心跳跟着漏了三拍, 缓了缓神,捏了下自己的脸,感觉自己应该不在梦里。
轻轻把笔放下, 落下手推了推熟睡的小猫,触摸到温热的体温, 略略安心:“小喵,小喵……醒醒。”
猫崽子被摇晃几下,不安稳地蜷紧了些, 肉爪子捂住小耳朵, 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
“小猪崽。”言音低低嫌弃了句,抿了抿唇,从椅子上缓缓起来,轻步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抵住门,轻手轻脚地推开。
在此期间, 没有再听见隔壁传出任何动静。
门外一片昏暗, 偌大的客栈入了夜居然连灯都没点, 只有她屋子里的油灯透出房门, 照亮了门外一小片走廊。
她探出头往左看,宋自清和宋方仪的房门紧闭, 似乎没有听见刚才的动静, 走廊一直蔓延到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 月光和灯火只能起到微乎其微的一点作用。
言音按住自己砰砰跳的心脏,往右边看看, 林憔哲和方守心的房门并没有关紧,门缝里透出比走廊更深的黑色。
此时一道戏腔突然唱起,打破了黑夜中的死寂。
“你有何——冤屈——”
是方守心的声音。
伴随而来的是刀剑相加的瓮鸣, 和木质品被撞倒掀翻的声音,噼里啪啦地混在一起,像是在进行缠斗。
言音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过去推开房门。
就见方守心和林憔哲两人刀剑相加,狠狠劈在一起,灵力震荡开来,将周围的器物齐齐轰开,清出了一片圆形空地,余风甚至削掉了言音一缕发丝。
看这架势,显然都是拼尽了全力。
但林憔哲看起来并不想打这一架,他一个灵昀术峰弟子,擅长的是冷静计算的道法,而不是这种热血上头的暴力对冲。
他用手上的剑堪堪抵住方守心的剑势,冷喝道:“你清醒点!”
可方守心现在已经不清醒了,他怒目圆睁,眼球里尽是血丝,剑锋上灵气一冲,直接将林憔哲掀开。
林憔哲倒退几步跌出门外,狠喘一声,按住丹田迅速调息。
方守心虽说平日总爱插科打诨,满嘴烂话没个正形,但如今看来,他确实是昭山门下小辈中的佼佼者,金丹顶峰的修为和剑修独有的爆发力,让林憔哲有些束手无策。
若是用上阵图咒术,或许能轻易反击压制,可方守心现在看起来神志不清,做出的举动也许非他本意,对他动真格也是有违道义。
言音上前将林憔哲扶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小师祖。”林憔哲起身,反手将言音推到身后,“您站远些,这家伙不对劲。”
方守心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被不知是炭灰还是什么东西抹得灰黑,眼球瞪得满布血丝,嘴角向下挎着,硬是撑出了副威严模样。
他一手执剑,一手在下巴处一捋,做了个摸胡子的架势,朗唱道:“你有何——冤屈!”
声道比刚才那声更加严厉,好像在催促底下犯人答话。
言音道:“这是包青天的唱词。”
林憔哲没听清:“什么?”
摆着架势的方守心没等到他们的回话,怒扬的眉头便是一立,猛地扬起长剑。
言音突然道:“这朝暮日月悬,岂有堂鼓伸我冤?法场不听民苦怨,罚下这等无头冤,开封庙堂前梁拦鬼邪,使我不得见青天……”
这说的是被斩首之后,女鬼因开封府内正气凛然,鬼神不得入内,故而无法向青天哭冤——是戏文里头的第二场。
言音不会唱戏,只是将书上的戏文念出来罢了,干巴巴的毫无灵魂,可瞠目的方守心听见之后,竟是停下了挥剑的手。
接着喝道:“可有状来!”
言音道:“鬼神无笔,只得向大人口述——”
“且慢慢道来——”
“民女请叩谢青天——说道良家苦命言,年少不得家母见,父嫌家丑困后院,忍气吞声十二年……额,可、可笑我福薄命浅无人怜……”
虽是稳住了有些癫狂的方守心,可言音也记不住戏文后头的东西了,眼睛急忙咕溜左右乱转,看见地上半倒着一水壶,里头的水洒出小半,立马蹲下身子抓起水壶,将剩下的水泼到方守心脸上。
“醒醒!”
水冲到方守心脸上,泼掉大半炭灰,他微微愣神,林憔哲一个箭步向前,夺下他手上的剑。
言音扑上去,狠狠拎住他腰间软肉——给我醒醒!
“啊啊啊啊疼,”这招果然管用,方守心一个激灵,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就是疼得龇牙咧嘴,“小仙尊放手啊啊啊啊,我醒了醒了!”
就算是金丹修士,腹侧软肉也是痛点。
言音和林憔哲齐齐松了口气。
方守心揉揉自己侧腰,看看这一片狼藉的屋子,茫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别看了,都是你干的。”言音道。
“啊?”
“你刚才发了魔怔,拿着剑追着憔哲砍。”
方守心赶紧去看林憔哲,见他惯来整洁的衣裳有些凌乱的剑痕,自己身上却毫发无损,显然他对自己手下留情了,嘶了口冷气道:“对不住,真对不住兄弟,你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憔哲看看地上的木头碎片:“没关系,这些你赔就行。”
“……这个我真做不到。”
方守心挠挠头,对这一屋子惨状无言以对:“怎么我这就动静这么大呢……昨个小仙尊不就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吗?”
“可能是我没有这么大破坏力吧。”言音拖了把尚且有四个腿的木椅子坐下喘口气,惊吓之后有些筋疲力尽。
方守心从地上把自己的灵剑捡起来,插回剑鞘之中,晃晃脑袋刚想说话,突然目光一凝,手上的剑直直破向言音身后。
言音还以为他又入了魇,吓得肝胆俱裂,身子僵在原地,忽而听见身后一声锵鸣。
她回头一看,见林憔哲不知何时竟戴上了赤红色的戏角脸谱,手上的剑锋离她堪堪一寸之距,被方守心的剑鞘抵住,那双黑沉的瞳孔透过脸谱直盯着她。
“憔哲?!”
方守心把她拉起来,手上的剑柄制住林憔哲:“怎么回事?还一个轮一个的?!”
难道林憔哲也陷入了梦魇?!
言音惊觉不对——他们明明已经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整座客栈怎么都毫无反应。
耳边突然听见一声似有似无的猫叫。
她看向房门外,那里空无一物。
方守心持剑道:“这可怎么办,我总不能和他再打一架吧?赔不起了都。”
言音回神,断然道:“我们还在梦里!”
方守心一愣,看看她再看看戴着脸谱的林憔哲:“可我,可我觉得我已经醒了啊?”
言音明白他此时的感受,想到昨天那个梦,她清醒之前也觉得那就是现实,可是……
“这肯定是梦。”言音道,“梦里不知身是客,是因为在梦里人脑的判断力会下降,所以就算漏洞百出我们也难以察觉。”
“可这不是我的梦镜,所以我能感觉到不对。”
方守心觉得自己现在脑子里都是浆糊,啥也想不明白:“小仙尊,就算您这么说,我也悟不出这是个梦啊。”
对面戴着赤红脸谱的林憔哲身上突然发出诡异地咔嚓声,像是把全身的骨头拆开重新组装一样,他脑袋扭出了诡异的角度,空气中回响起低沉的戏腔——“大、人、容、禀”
“大、人、容、禀——”
声音上下飘忽,抓不到实地,顶级的环绕式立体音。
“挖槽。”方守心打了个激灵,“我现在信这是梦了!”
现在要怎么办?
言音想到之前小猫为了让自己醒过来,狠心咬了自己一口,那就说明痛觉对这场梦魇是有效的。
于是她拍拍方守心肩膀,歉疚道:“得罪了。”
“啪、啪”
两巴掌。
*
椅子上两人猛的睁开眼睛,坐直身体惊魂未定。
围着他们俩的三位灵岛弟子也吓了一跳。
宋自清喜道:“你们俩可算醒了!”
方守心不自主的看了看这间屋子,是他和林憔哲休息的那间,椅子没坏床没塌,烛台上的火烧得很亮,茶壶也好好的摆在桌上。
他瘫回身后椅背,长松口气:“不用赔了,真好。”
噩梦醒来的感觉真美妙。
言音心还砰砰直跳,肾上腺素还在疯狂刺激她的大脑,此时思绪清晰又仿佛浑浑噩噩,感觉到毛绒绒的东西顶住她的额头。
她睁开眼睛,先听见了一声“喵!”
——起床了。
小小的猫崽精神抖擞,根本没有抱着尾巴睡觉,身子不安的趴在她腿上,眼睛里比她还惊魂未定。
言音轻声问:“刚才是你叫我了吗?”
她指在梦里的那一声猫叫。
小猫低下头蹭蹭她。
“你们俩刚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间就站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唱戏,小师祖还好点,像是在念书,方守心你唱的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宋自清道:“要不是憔哲布了阵图,没让声音给传出去,今晚怕是整个客栈的人都不敢睡了。”
宋方仪倒了杯水给言音。
“谢谢……”她拿过去吨吨喝完,心跳稍微平静了些。
林憔哲看没人管方守心,便好心给他也倒了杯,却没想到方守心伸手推拒道:“那个……兄弟,你先离我稍微远点儿,我现在看见你就有点后怕……”
林憔哲:“?”
你什么毛病。
言音却知道他在说什么,问道:“你还记得你做了什么梦吗?”
方守心默然片刻,委屈道:“我梦见你泼了我一壶茶,还打了我两巴掌。”
“……你就光记得最没用的东西了。”
“我爹都没打过我……”
“至少现在你娘打过你了。”
你还占我便宜?
方守心直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却见言音神色冷冷,对他道。
“方守心,我问你。”
“你是不是也收到了那张戏贴。”
作者有话要说: 【里头的戏文都是胡诌的,现实里木有这出戏—v—】
【写到现在已经五十章啦,打滚卖萌求评呀~求·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