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音怔了一下, 随即拿起水杯掩饰着喝了一口。
久清墨的目光也没有转向她，只有清越的声音在识海中娓娓道来。
[ 正如姑娘在生死夹缝中所见，千年前, 世俗人于此举办花宴的第二天, 卯时，一场浩劫从琼池内界奔涌而出，踏碎了这场花宴，向天地间席卷而去。 ]
[ 而那时的我, 被困入琼池仙洲, 身负的涅槃之力化为护宗大阵的灵源, 已数百年有余。凤躯残破，意识昏沉, 不知朝夕, 清醒的时间屈指可数，可以说是与废人一般无二。]
他神情淡然, 神识缓缓道：[ 那一天却是我百年来难得苏醒的时刻，准确的说, 是那天琼池内界暴发的声响, 让我不得不从昏沉中惊醒。]
[ 但那场暴动，并不在琼池的预料之中。]
闻言, 言音又怔了一下，杯中清水泛起淡淡波澜。
这……何意？
难道说，“疫变”虽来自琼池, 却不是琼池主动策划的？
那为何会从琼池内涌出如此数量的“疫变混血”？
[ 混乱从内界率先爆发, 兽吼震耳欲聋，让琼池门下的修仙者也始料未及，甚至有诸多弟子死在了内界的混乱之中, 他们被铁蹄碾碎，或被天赋绞杀，可谓是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反扑……或许是根本无从应对，最终琼池的道门之主，还是决意启用护宗大阵，从内向外展开，将未得宗门庇护的事物尽数排出了内界。]
他道：[ 之后便是你所见到的那一幕了。]
朝阳初升，兽潮奔涌。
一切噩梦的开始。
言音面上不动声色，装作在听几个小辈和久清墨说话的样子，在脑子里问道。
——也就是说，实际上护宗大阵只保护了琼池内界，并没有波及到外界？这场花宴不死的原因……其实是因你的一尾凤翎？
——为何凤翎会遗留在这里呢？
久清墨一边继续开口与几位小辈交谈，一边以神识回答道：[ 凤凰的天赋——‘涅槃’，意为生死轮转。故在我受困之后，琼池仙洲便强行夺走了我的数尾凤翎，意在借此谋得涅槃之道……]
他说到这顿了一下，转后又继续道：[ 但被夺取的凤翎，大多在涅槃火中化为灰烬，最后被保存的一尾凤翎，在那场暴动中被排斥出了琼池，碰巧落入了这片梨花林中。]
凤翎落下，这场花宴中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夺去了生命的世俗人们，便从涅槃的火焰中重获了新生。
一份未曾得到凤凰祝福的，不完美的新生。
言音脑子里听着听着，不知为什么，思绪突然走偏，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嘴。
——那您现在……是没尾巴了吗？
久清墨：[ ……]
几个正坐在大猫边上，思考着当下应对方案的小辈们，忽然见眼前这位大前辈面色黑了几分，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让这般平易近人的老人家不高兴了。
宋方仪虚心请教道：“前辈，是有何不妥吗？”
一息之后，久清墨神色如常，笑着摆手道：“无妨。”
在识海中同言音道：[ ……小姑娘，看问题角度很刁钻啊，不过可以晚点再发挥你的想象力吗？我现在多少还是能看得到的。]
为求稳妥，他将神识探入言音识海里交谈，在她问出这话的时候，识海里出现了一堆掉毛的小鸡崽子，正扇着翅膀凑成一团，愉快地格叽格叽。
拿鸡来参考凤凰，合适吗？
言音也觉得这很不礼貌，可脑子里的东西着实不好控制，一鬼畜就有些停不下来，对此感到十分羞愧，赶紧捂着脸说点别的来转移自己注意力。
——抱、抱歉……我不是有意的……那、那你呢？为什么会留在这里？是因为凤翎所以无法离开吗？
[ 不。] 久清墨道，[ 当年我的修为对琼池而言是无法掌控的，所以困住我之后，索性在我的残躯上修建了护宗大阵，借天机为钉，将我钉在了厚土之上，让我无从逃脱……待那年大阵启动之后，我意识再度陷入昏沉，等清醒过来，琼池便已空无一物了。]
空无一物？！
言音呼吸一窒，意识到了这几个字底下的意味。
在来琼池的路上，她一直有些心怀忐忑——因为早在千年前，疫变爆发之后的勘查，琼池就成了修真界眼中殒灭的宗门之一，谁都没能怀疑到它的头上。若推测无误，一切当真是从这个地点开始的，那琼池制造灭门假象，目的除了洗脱嫌疑之外，也是为了掩盖行迹。
她之所以还想到这来看看，其实是抱着一丝侥幸，倘若当年琼池是在疫变混血攻击下仓皇撤离，那可能就还留有蛛丝马迹。但照久清墨所说，在千年前天地受“疫变”所苦之际，琼池却是在护宗大阵的加持下安然度过，“疫变”持续时间整整一年，琼池大可在这段时间内有条不紊的撤离，并完美销毁证据。
就算最终查到了这里，也只会见到一座空壳，什么线索也没有留下。
高端的犯.罪分子总是很擅长清理犯.罪现场。
那这就是最糟糕的结果了。
意味着对真相的摸索可能会再次中断。
久清墨则肯定了她的猜想：[是。我虽千年困守于此，却也不难想象当年那场混乱，会对之外修真界造成何等损害。但没想到，耗费了千年光阴，这才终于有人寻到这里……如此想来，当年修真界的情况并不乐观，反溯的过程也可谓艰难。]
[……但很遗憾，你们在内界，已经什么也找不到了。]
果然。
如此结论让言小仙尊气得直想挠墙，又没墙可挠，只能挠挠大猫爪子，力道还不大，就像在搔痒。
大猫尾巴尖翘起来，偷偷划过她下巴。
言音没注意，皱着眉想了一会，目光又落回了久清墨面上。
如此一来，这位凤凰前辈或许就是此行唯一的收获……但在大阵开启之后他便意识昏沉，从他回忆里，可以获得多少有效情报呢？
[ 而且就算是人去楼空，未必就对此地毫无关注。]
久清墨又继续道：[ 在识海中交谈并不坦荡，但我执意如此与你对话，便是因琼池或许还在暗中窥视着此处山谷。]
哪怕是在花雨里，也不能放松警惕。
言音冷不丁地一抖，把两只手都缩回了大猫长毛毛里。
这番话，让她突然产生一股警觉。
这些年来，灵岛掌握了修真界大量的情报，却始终陷在一团迷雾之中，迟迟未能靠近真相，就算追根溯源都如此艰难，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在阻止世人走向正确的轨道……为何会如此？
难不成，这千年来调查的过程，其实一直都在幕后黑手的注视之中？
想到这，言音又是一抖，面色也白了几分，好在缩在大猫肚皮底下根本无人发觉。她凝眉沉思片刻，目光环视这片梨花林，看见始终存活在千年前某个时辰的世俗人们，瞳孔突然一震。
……涅槃的原理是生死轮转。
……琼池内界护宗大阵建立在凤凰之上。
……内界□□时护宗大阵启动。
……此地还留有一尾凤翎。
……为防监听，久清墨有意与她一人在识海里交谈。
言音有些混乱的思绪里冒出了一个猜测，她对着纷飞的梨花雨发了会儿呆，缓缓转头，迟疑地看向久清墨。
那如今的琼池内界，算不算“死”了？
久清墨面上还是眉目慈和的同边上几位小辈说话，一点余光也没分给言音，识海里连多余的话也不再多说，像是静静地在等待什么。
直到半饷过去，小姑娘的声音主动在识海响起。
——你想让我亲眼去看当年的琼池仙洲？
久清墨停下了口中的话语，终于转过头来，清浅的目光直直对上她。
[ 只要小姑娘愿意答应我一个请求。]
言音默然与他对视片刻，最后询问道。
——为什么要选我？
[ 一是因你神魂浩瀚，是当下唯一可能达成我心愿的人。]久清墨毫无隐瞒，坦然相告，[ 二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可以信任的小姑娘。]
他眼中有些微不可察的笑意，语气慢悠悠地：[ 毕竟活得久了，总有些看人的眼光。]
天生的凤凰也是天生的君王，他定下判断就如同在圣旨按下玉玺，言出法随，一言九鼎，绝无反悔的余地。
既然他决定相信这个小姑娘，便将心念和不甘一并交到她手上。
言音又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道：“凤凰前辈，那我们有办法从这离开吗？”
在几位小辈听来，这就是自家小师祖沉默着缓了好半天的神，这才终于参与了讨论。可在久清墨听来，是一个妙极了的回应——
小姑娘已经明白了他的请求。
久清墨垂下眼帘，无奈叹道：“我也帮不了你们，我也不过是困守此地的一只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
言音从大猫肚皮底下钻出来，闷闷道：“好吧，那我试试看。”
她也已经知道该如何做了。
坐在他面前的几位小辈见自家小师祖走了，也急忙起身跟了过去，就连药溪谷的弟子都拍拍衣上草屑，拄着长杆布蟠呼哧呼哧跟回去。
这一会儿的工夫，久清墨身边又是空空荡荡，只有世俗人们仍在不远处欢声笑闹。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不夜城，在这里不存在任何世俗的烦恼，朝阳始终都在升起，永远也不会天黑，也不会有疲惫的时候。
千年重复着一瞬的喜乐。
“聪明的小姑娘。”久清墨笑道，“真想知道是谁门下教出来的弟子呢。”
他身子往后靠在梨花树干上，屈起一条腿，将手臂搭在上边，看上去少了些帝王风气，多了几分肆意风流，恍若仗剑独行至此的一位游侠，恰好在这场花宴中歇脚。
他朗声道：“酒家，来一壶梨花酿吧。”
*
几人回到大木桩下，言音垂头丧气地爬上了古木桩，见破万卷那厮居然还上头在呼呼大睡，对刚才的动静全无所觉，简直是传说中天塌下来也能睡得很安详的狠人。
言音：“……”
我收回之前说你是个靠谱大人的错觉。
林憔哲忙解释道：“小师祖，万卷师叔他体质特殊……”
只是他话未说完，言音便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上前几步，揪住破万卷领子，深提气。
“起床啦！”
在耳朵边上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连猪都能被吼醒，破万卷脑子被震得嗡嗡响，有些头疼地拧紧眉头，睁开的双眼里酝酿着浓重的起床黑气。
只是一对上自家小师祖更加阴沉的脸色，立时缩了回去，转而有些茫然地看向周围，不太确定道：“唔……我睡过头了？”
一看他这酸秀才小媳妇的模样，言音那一把火顿时撒不出去了，松开他的领子，无奈道：“也没什么，就是差点你就要睡上一辈子了。”
破万卷睡得还有点懵：“啊？”
言音叹气。
总算明白了，以这位术峰长老第二位衣钵传人的身份，为何会总是蹲在“书斋”里头种蘑菇，闷头当什么图书管理员……看这等嗜睡的体质，着实不适合出什么外勤。
言音只好伸手道：“借我把扇子。”
破万卷便傻乎乎地从怀里拿出了他的法器白咒折扇。
拿到扇子之后，言音就把他和几位小辈都抛到了古木桩下边。而她自己站在木桩上，低头想了想，为防万一，还是把寒宫长老给的白色长袍穿上了。
方一抬头，就见同门的一双双大眼睛直盯着她，显然是都很好奇地想看她要干啥。
言小仙尊顿生羞耻，捂脸道：“你们……把头转过去吧。”
宋自清不解其意：“啊？为什么？”
这个我没办法和你解释。
因为我可能会为此社死。
言音莫名沉默一瞬，转而凶巴巴道：“都转过去！”
“哦哦……”见她有点发火，立时不敢造次，宋自清赶紧挠挠头转了过去，另外几人也识趣地跟着转身。
只有大猫仍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似乎是猜到言音准备干啥了，大尾巴在后头一甩一甩，一双竖瞳看得目不转睛，喵喵喵十分期待。
来吧。
请开始你的表演。
言音抓着扇子一动不动：“……”
红着脸，冷冷道：“喵，你也给我转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忍住，忍住！不要立flag！】
—————————————还是希望大家能多和二云说说自己的意见~~
谢谢小可爱们的鼓励QAQ！！！！
啪叽鞠躬！
因为这是我头一次写长篇，就想着把构架铺开一点，能做的尝试都尽量尝试一下，以期找到自己更多的不足，所以能听到大家的对文的意见和看法，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啦，请大家看文的时候多多提出建议吧！【多来点~~】
正所谓闭门造车不如集思广益，如果没能发现自己的不足并加以改进，那之后就很难写出好的小说了。而且从开文到现在，随着剧情开始收束，后期写得好艰难嗷嗷嗷！我自己都觉得后头好崩，几乎每章都是卡的，二云不知道该如何有趣的推进剧情，还有如何描写当年事件下众人物该有的反应【头秃抱头】
主要还是我笔力还太弱了QAQ，写到后头好多需要注意的都变得难以兼顾，对沙雕的度也把控不好……比如言崽崽的反应，其实我是想到言音之前还被寒宫铭关在黑乎乎的房间里过，对于这种未经同意就把她抓去看恐怖片的事情应该有了心里阴影，反应会比较大【我之前被带教老师忘在值班室，出来以后就像锤他一顿来着】可描写起来似乎过于沙雕……
不过还是会好好努力往下写的，只不过可能还是得放缓一下速度了QAQ，【三小时码出个五百字太令人绝望了】
希望大家能多跟二云说说自己看文时的感觉和意见，如果二云之后能一点点进步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