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的下人们怕陆季寒,陆芙可不怕。
“四哥这话说的,我怎么就忘了国人的基本礼貌了?”陆芙镇定自若地问,挑衅地瞥了眼俞婉,“大嫂自己说她不懂洋文的,我又没有污蔑她。”
同父异母的兄妹这么一争执,气氛顿时僵硬起来。
陆萱皱了皱眉,刚要打圆场,陆季寒又还了陆芙一句:“你方才那是对待大嫂的态度?连自己失礼都不知道,说明你不仅无礼,还很蠢。”
与坐姿端庄强装大方的陆芙相比,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美人靠椅背上的陆季寒,那慵懒的姿态,分明是没将陆芙看在眼里,自然流露的不屑更显得陆芙像一只强词夺理的小母鸡。
陆芙终究是个女孩子,才十六岁,被陆季寒当众骂蠢,陆芙的面子顿时搁不住了,气得朝亲哥哥陆仲扬求助:“三哥,他欺负我!”
陆仲扬摸了摸鼻子。
陆家这四位少爷,养长子陆子谦稳重干练,二爷陆伯昌君子如玉,三爷陆仲扬虽然在学校教书,却有点花花公子的风流。作为一个自诩怜香惜玉的公子,眼下俞婉才是被亲妹妹欺负的那个,看着就老实,陆仲扬如何也做不到助纣为虐。
“大嫂,二妹娇惯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陆仲扬非但没有帮亲妹妹,反而替陆芙向俞婉赔罪。
俞婉尴尬地摇摇头,看向陆芙,却对上陆芙愤恨的目光。
“我走了!”颜面扫地的陆二小姐气冲冲跑了。
“谁又得罪二妹了?”与此同时,陆伯昌与柳静娴并肩回来了,陆伯昌莫名其妙地望着陆芙离去的背影,柳静娴难以察觉地扫了俞婉一眼。
陆仲扬无奈地站了起来,向众人告罪:“二妹不懂事,我去哄哄她,你们继续玩,今天是萱萱生日,别叫二妹坏了诸位的兴致。”
陆萱朝他笑了笑。
走了两个,来了两个,亭子里一共坐了九人。
陆萱重新提议道:“咱们玩成语接龙吧,输的人,罚酒一口!”
陆季寒再度发笑,陆伯昌也笑道:“只听说过罚酒一杯,何来罚酒一口?”
刘静娴嗔他:“好啊,我们女孩子输了就罚酒一口,二爷、四爷既然瞧不起一口,那你们俩就罚酒一杯!”
“okok,让着你们。”陆伯昌笑着妥协。
陆萱命丫鬟去拿几瓶红酒来。
俞婉有点紧张,她不会喝酒。
陆季寒看她一眼,道:“大嫂放心,别说一口,喝一杯都不会醉。”
陆萱、陆薇也都附和。
俞婉这才信了。
丫鬟们端了三瓶红酒来,先为每人分别倒了半杯,俞婉看着玻璃杯中暗红色的洋酒,轻轻闻了闻,觉得这酒味儿还不如国酒醇香,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喝了才不容易醉吧。
“好,今天是我生日,我来起个头吧。”陆萱捧着酒杯,环视一圈,笑盈盈道:“赏心悦目。”
按照顺时针的顺序,紧挨着她的李小姐马上道:“目瞪口呆。”
王小姐点点下巴,有了:“呆若木鸡。”
陆薇结巴了下:“鸡,鸡零狗碎!”
她之后,该蒋曼曼了。
碎比较难,蒋曼曼咬唇,水汪汪的桃花眼朝陆季寒看去。
陆季寒偏头看着亭子外面,似乎对进行中的成语游戏并无兴趣。
蒋曼曼却从他身上得到了灵感,笑着道:“岁暮天寒,岁与碎是同音字。”
这是成语接龙游戏允许的规则,柳静娴马上接口道:“寒风刺骨。”说完,她笑着看向身边的男朋友。
陆伯昌笑了笑:“骨肉相连。”
俞婉一直很紧张,没想到轮到她了,竟然非常好接,面对众人的注视,她细声道:“连绵不断。”
陆伯昌点点头,看向这一圈最后发言的陆季寒。
“断”啊,俞婉跟着思索,很快就想到了“断断续续。”
陆季寒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个,但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他忽的心中一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低声道:“断袖之癖。”
这是现在初中课本上的成语,除了低年级的陆薇与小学都没读完的俞婉,其他人都知其意。女孩子们只觉得微微尴尬,陆伯昌隐晦地递给陆季寒一个眼神,陆季寒只当没有看见,陆伯昌瞅眼俞婉的衣摆,却不能明说什么。
陆萱已经继续接龙了,笑盈盈道:“否极泰来。”
……
众人玩了一个多小时,俞婉全程高度紧张,好在只卡壳了一次,喝了一小口洋酒,怪怪的味道。
要去正院赴席了,大家一起往那边走。
陆家姐妹都有自己邀请过来的女客需要招待,蒋曼曼是陆芙邀请来的,因为陆芙提前离开了,这会儿蒋曼曼落了单,她看看众人,先站到了俞婉身边,与俞婉聊起来后,蒋曼曼又故意牵制俞婉的速度,硬是与单独一人的陆季寒靠到了一起。
俞婉默默地走在蒋曼曼另一侧,远离陆季寒的方向。
“听说四爷要开服装店了?”蒋曼曼热情地与陆季寒搭讪。
陆季寒淡淡地嗯了声。
蒋曼曼开心地问:“那,到时候我去店里买衣服,四爷会不会给我优惠?”
陆季寒想了想,笑道:“蒋小姐如果能替小店介绍生意,每成交一单,我可以给蒋小姐减一折折扣。”
他第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蒋曼曼很开心,开玩笑道:“四爷还真是无奸不商。”
陆季寒客气道:“谬赞谬赞。”
蒋曼曼忽然看向身边的俞婉,问他:“如果大少奶奶去四爷那儿买衣服,四爷也这么奸诈吗?”
俞婉抿唇,不喜欢这位蒋小姐将她带进两人的对话。
陆季寒看向俞婉,似笑非笑道:“大嫂擅长缝制女装,怎会看得上我们店里的普通货色。”
“四爷过谦了。”俞婉只好应酬了一句。
陆季寒便道:“那好,若大嫂去我店里买衣服,一律五折。”
俞婉全当耳旁风,蒋曼曼撇撇嘴,望着陆季寒玩世不恭的侧脸道:“四爷对大少奶奶真好。”
俞婉蹙眉,为什么她觉得这话里有话?
陆季寒漫不经心地回答:“对待家人,自然与外人不同。”
俞婉听了,悄悄松了口气,她真怕陆季寒口无遮拦,让她难堪。为了避免被蒋曼曼牵扯,俞婉加快脚步,去找陆薇了。
陆季寒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情很不错。
生日午宴结束后,俞婉领着秀儿离开正院,没走多远,陆季寒就追上来了,说追也不算追,两人本就有一段同路,陆季寒人高腿长,走得快也自然,因此,只有俞婉猜到陆季寒的别有居心,秀儿就没有多想。
“大嫂成语学的不错啊,今天只输了一次。”陆季寒走到俞婉身边,笑着搭讪。
秀儿当时离得远,只知道主子们玩了游戏,并不知具体。
“不如四爷。”俞婉不冷不热地道。
陆季寒忽然压低声音,问她:“大嫂可知什么叫断袖之癖?”
俞婉不知,也没有兴趣知道。
秀儿疑惑地看过来:“断袖什么?”
陆季寒却嫌弃地朝她摆摆手:“走远点,我要单独给大嫂普及成语知识。”
秀儿很受伤,哼了哼,真的就往前走了。
俞婉从陆季寒的语气中就猜到断袖之癖不是什么正经成语,本能地想叫秀儿回来,陆季寒却突然靠近她耳朵,别有深意地道:“大嫂听完这个成语的故事,自己懂了便可,千万别再讲给秀儿,不然传到大哥耳中,大哥怕会不高兴。”
俞婉一边往旁边避让他的亲近,一边起了疑惑。
陆季寒看出她想听了,他站直身体,用低沉暧昧的语气,言简意赅地总结道:“西汉有位汉哀帝,别的皇帝爱美人,他却偏偏喜欢男色。”
喜欢男色?
那是什么意思?
俞婉面露震惊,从小到大,她从未接触过这方面。
陆季寒觉得她现在特别傻特别招人疼,忍住抱她的冲动,他继续道:“其中汉哀帝爱宠爱的男子名叫董贤,宠到什么地步,有一天两人睡完觉,汉哀帝想起来,却发现董贤枕着他的袖子,汉哀帝不忍心惊醒董贤,便命人取剑割断了衣袖,自那之后,人们就用断袖之癖形容男男相恋。”
俞婉呆呆的,她第一次知道,两个男人也可以恋爱,还,还一起睡觉……
震惊过后,俞婉突然想起陆季寒讲故事之前,提醒她,如果陆子谦听她们聊这个故事,他会不高兴。
为什么陆子谦会不高兴?
俞婉抬头,茫然地看向陆子谦。
她面颊白嫩,杏眼清澈,陆季寒忽然心生不忍,可他如果不说,她就会一直傻傻地讨好陆子谦。
凝视小女人美丽的眼睛,陆季寒幽幽道:“据说为了一个董贤,汉哀帝连后宫佳丽三千都不顾了。”
俞婉脸色大变。
陆季寒深深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很快就走远了。
俞婉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上辈子的经历再次浮现眼前。
成亲三年,陆子谦只因为中药碰了她一次,雨天的山洞,陆季寒紧紧地压着她,他觊觎自己的嫂子,没有用金钱诱惑也没有用试图感情哄骗,而是抵着她说,跟了他,他能让她快活。
什么叫快活?俞婉守了三年活寡,听了那么多背后耻笑,当然明白一对儿男女间的快活指什么。
所以,陆子谦喜欢的是男人?他不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没有学问,不是因为她长得不美出身不高,只是简简单单地因为,她不是男人?
俞婉突然想吐,胸口翻滚,她飞快拿出帕子捂住嘴,刚刚吃过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大少奶奶?”秀儿吓死了,连忙冲过来扶住俞婉。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陆季寒听到动静,驻足回头。
俞婉若有所觉地朝前方看去。
陆季寒远远地朝她颔首,随即扬长而去。
俞婉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
陆季寒知道陆子谦喜欢男人,那,他可知陆子谦喜欢的是哪个人?
俞婉想到了自己的惨死。
今日之前,她坚信害死自己的是陆子谦的仇家,现在想来,那人未必与陆子谦有仇,对方也可能是太……喜欢陆子谦,出于嫉妒,才杀了她这个怀了陆子谦骨肉的女人。是了,陆子谦正是也喜欢对方,才会在明知凶手是谁的情况下,没有恨没有怒,只向她道歉。
俞婉浑身发冷,那个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