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20(1 / 1)

等到更衣室只有陈文强一个人的时候,李主任拉耷下脸子了。二十多年了,从陈文强开始独立拿床,李主任就没这样待过他。

“老陈,你好好想想今天的事儿吧。为什么儿童医院要把患儿打发去医大?为什么借来的那俩都不肯上台?

老梁今晚不得不上台,他说想帮他同学分担一二。可是真出事了,老梁分担得了吗?即便分担得了,你这不是瞪眼将普外科和儿外科的发展都掐死了?”

陈文强见李主任板脸,立即站起来垂手而立,宛如旧时私塾里的稚龄学童听训。

李主任苦口婆心:“老陈,咱们儿外科立科都还渺茫呢,你就出头兜揽了这么一档子、非常可能断绝儿外科前程的病例。这样的患儿你争着上台,我不是说你见着危险就要躲。

但是你想过没有,一旦你失去院长助理这个职位,省院外科将很快回到三年前的各自为政的状态。

还想向前发展?你还让谢逊去进修腹腔镜了。你觉得他学成了、回来就能开展得了新技术吗?”

李主任痛心疾首:“你现在做事儿不能再头脑发热了。你多向舒文臣学学。你要想到无论咱们省院的哪一个外科分支,都指着你在前面给大家创造有利条件、保驾护航呢。

还有儿外科,我和你说即便立科,也要先专攻小儿心外这一块。那是老柳的强项、长处。打出去名气了,在省里站稳脚跟了,再谋小儿普外科才是长远发展的道理。”

陈文强被他说红了脸。不管是否认同李主任的话,他没有为自己辩护。只低低地应了一句:“我错了。再不会冲动了。”

李主任意味深远:“你保留有用之身,才有可能让省院外科有发展壮大的机会,才能让更多的患者得到更好的救治。孰轻孰重,你是聪明人,是不要我再提醒你的。你往后行事啊,还要三思而后行。”

“是。”陈文强毕恭毕敬地答应。

活到知天命这个岁数了,除了老父亲,也就只有老李会把自己当成学生、当成晚辈教育。上一次老李是什么时候这样待自己,他都记不起来了。接着他忽然意识到,曾经亦师亦友的老梁,早就斟酌着和自己说话了。原来与自己嬉笑怒骂、不做任何考虑的老周他们,也跟自己有了距离。

更不用说省院的其他人了。

他突然间一下子领悟了舒文臣总是笑着纵容自己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能说心里话的人越来越少了吧。

*

冷小凤等到十点半了,才等到李敏回到十二楼。

“敏敏,你终于回来了。”冷小凤很多次想离开,最后还是坚持坐在护士对面闲聊没有回去。因为她觉得除了李敏,自己再找不到可以商量、可以帮自己出个主意的人了。

“你来了多久啦?”李敏从冷小凤的话里判断出她来的时间不短了。

“8点左右过来的吧。听说你做手术去了?我有事儿和你说。”冷小凤跟着李敏进去里间办公室。

“嗯,有个复发的小儿肠套叠,我才从你们儿科病房回来。”李敏向陈文强交代患儿的现状、说明有柳主任在守着之后,带着冷小凤去了值班室。

刚才做完手术后,李敏要去写手术记录、写住院病历、术后病程记录,还要抽空给富云香讲术后观察的要点。最后富云香要留在儿科看护患儿,她还得把人安置好、交代给夜班大夫和护士照看她点儿。

都处理好了可不就这时候了。

“你说吧,什么事儿。我让眼睛放松一下。”李敏让冷小凤坐在唯一的椅子上,自己脱了白大衣坐到床上。她将微凉的手指背部轻轻地贴到眼皮上,丝丝凉意顿时觉得眼睛舒服了不少。

这个手术太耗心力、眼力了,真是一台顶上别的手术两台了。

“敏敏,今晚范主任出差回来了。她让我参加集体婚礼。”

“你之前没报名?”李敏诧异地放下手指问冷小凤。

“我是因为……”冷小凤在李敏紧盯着自己的目光里无处可逃。她明白想要找李敏帮忙给自己出主意、自己就不能说假话。于是她便把吴家年前说的明年等吴冬毕业了、好好办个热闹婚礼的计划说了一遍,但是她没提一句范主任让她参加集体婚礼的任何许诺。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呢?”李敏猜不出冷小凤要自己帮她什么。

“范主任说了,我就得同意参加集体婚礼啊。”冷小凤的情绪低落。“但是我还没准备结婚礼服。我什么准备都没有。”

“你那天陪着刘娜买礼服,有没有看中的?要是有差不多能当婚礼礼服的,你明天赶紧去买了呗。你钱够不够?我这里还有几千块,本来是要还严虹的。我和她说一声,她不会在乎借给你买婚礼礼服的。”

冷小凤摇摇头:“敏敏,我还有点儿钱,暂时不需要和你借。其实我这几个月除了铺地板就没怎么花钱,搬家也就只买了一个烧水壶。敏敏,我和你说娜娜选的礼服是两百多块钱一套的大红套裙,别的都是很日常穿的衣裳。我想结婚礼服人这辈子就穿一次,还是买一套好点儿的吧。”

李敏点头,想了一会儿说:“那你和范主任还有吴雅说了没有?她们是什么意见呢?”

“我后来又过去了,吴冬家里没人,也不知道都去哪儿了。”冷小凤闷闷道:“也不知道吴冬有没有礼服。还有四楼那房子也空荡荡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没床没衣柜,枕头被褥窗帘,什么什么都没有,敏敏,这样可怎么结婚呢?”

李敏看着冷小凤祈求帮忙的目光心下有些不落忍。她爸妈要是和自己父母一样,她可能就不用找自己诉苦、这么发愁了。

她仔细想想才说:“小凤,我觉得范主任要你们参加集体婚礼,你说的这些事情她肯定会考虑,说不定她心里已经考虑妥当了。

我觉得你在这里和我发愁,任何问题都解决不了。我想你不如明天早晨交班后,就去药剂科找范主任,有什么话跟她直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她做了那么多年的药剂科主任,肯定有自己的路子的。”

冷小凤在李敏的劝慰下、加上这一年来范主任从来都是胸有成竹的说话行事风格,她略略安心了一点儿。

可紧跟着她向李敏抛出了一个大zha弹:“敏敏,你说我要不要让我家里人来?”

李敏呆住了,不理解冷小凤怎么会这样问自己。她想了一会儿问:“你姐姐结婚时,你爸妈去了吗?你照着你姐姐的前例办呗。”

冷小凤对李敏的回答觉得很奇怪,但她转瞬想到李敏没有姐姐、也是不懂结婚婚礼的事儿了。便对李敏解释道:“我姐夫家距离我家没多远的,他到我家接的我姐姐。我这情况也不可能回家,让吴冬跑我家那边一趟接亲的。

还有除了招赘当上门女婿的,都是男方出面办婚礼。女方的兄弟姐妹会去,父母是不会去的。”

“噢噢,这样啊。我哥结婚的时候,也是去老丈人家迎亲的。”没有可参考的例子,李敏不敢胡乱给冷小凤出主意了。

“要不你问问刘娜?她家也在外地,她父母来不来?”

“她父母不来,让她姐姐姐夫全权代表了。”冷小凤沉下脸、挺气愤地说:“一分钱都没给她寄。”

“那你想你哥哥姐姐来吗?还有你是希望你爸妈他们会给你钱吗?”李敏觉得冷小凤的父母比刘娜父母还糟糕。人家即便没给刘娜寄钱,但也没要龚海家出彩礼钱。可冷小凤的父母是早早拿了冷小凤的彩礼钱,给她哥哥娶媳妇、又给她姐姐添嫁妆了……

李敏知道冷小凤姐姐的孩子小,哥哥结婚后没多久、嫂子就怀孕了。日子可能过得都不宽裕。便提醒冷小凤一句:“小凤,你哥哥姐姐过来看你参加集体婚礼,他们过来的费用谁出呢?”

冷小凤叹气了:“敏敏,我不让他们过来吧,他们以后会挑理。让他们过来吧,我现在什么什么都没准备呢,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我也不指望我爸妈能给我几千块钱了。

上次订婚他们过来,都是吴家出的钱。唉,算了,先不说他们过来的事儿了。我还有最气最气要气死的事儿呢。”

这是在冷小凤心里憋了两个月的窝囊事儿。她不好向刘娜说——因刘娜为房子舍了徐强找龚海;也没时机向严虹说——严虹与潘志形影不离的。今晚终于有机会可以向李敏说说了,冷小凤再也忍不住了。

她气愤的向李敏诉苦:“我和你说,敏敏,那个我弟弟不是不想来省院工作嘛,8月份集资房下来时,我爸妈就写信催我把房子卖了!说反正我结婚的时候,吴家也有住处给我。让我赶紧把钱寄给他们,好在家那边给我弟弟买房子。”

李敏膛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冷小凤俏脸泛红。“原来我说那一室一厅给他住,那是我想着他来省院工作,我在省城也不算是举目无亲了。你说他们都怎么想的啊。房子下来我卖了,再去单身宿舍挤一年?那是吴家的彩礼钱,全都给他们拿去娶媳妇了,我还要不要脸啊!

凭什么要用嫁我的彩礼供他们仨?我该他们的啊!再说医院这集资房怎么卖!能卖吗?!当初唐书记还做我的工作想让我……”

冷小凤说得有些混乱了。“算了,我不让他们来了,免得问我要那八千块钱。我以后再回去的时候,就说时间太赶来不及通知他们了。不,我就说早早写信给他们了。我还要问他们为什么没来呢。”

“电话。”李敏提醒她:“你哥哥、姐姐他们单位有电话。”

冷小凤塌腰,有些丧气地说:“唉。我不想告诉他们、不告诉又不行。这没几天就要参加集体婚礼了,我连一块新手绢都没有。”

李敏从自己的那摞本子里,撕了一张白纸、又塞了一支圆珠笔到冷小凤的手里,然后对她说:“先挑最重要的事情做吧。你把集体婚礼需要赶紧做好的事情写十样下来,然后挑其中最重要的两件事,明天去做好。后天再挑次重要的去完成。还有几天的时间呢。”

这个“二八定律”冷小凤是知道的,李敏一说她就立即接过纸笔闷头开写。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写了有大半页。冷小凤把那张纸仔细检查了一遍,对折再对折,然后小心地收到口袋里。

“我明白该做什么了。敏敏,谢谢你,我回去了,你也该休息了。”

“这么晚你还怎么回去啊!路上都没什么人了。你要是不愿意和我挤着睡,你就去护士那边小倒的休息室睡。”

冷小凤看了一下手表,才惊觉已经快十一点半了。她却说:“我再不和你一起睡了,我怕半夜有人追命一样敲门,去年就被吓了个半死的。我回去儿科睡。”

“那随便你了。反正现在哪科都有两个值班室,在哪儿都能找到好睡觉的地方。哎,你别走楼梯,这时候楼梯都没人了,你坐电梯下去吧。”

“嗯。”

李敏把冷小凤送进电梯才转身回去值班室。

冷小凤的到来,打乱了李敏每天的工作、吃饭、睡觉三部曲。让她恍然认识到,一屋住着的四个人,只剩自己还单身了。

严虹已经有潘安在肚子里了,好像刘娜也怀龚建了。如今最早登记的小凤,也要跟着一起分来的王怡然她们一样参加集体婚礼了。

只剩自己了……

不,同年级的女生还有莫名呢。

李敏翻开生活日记,在年月日之后记上一个345。时间过的可真快啊,好像送穆杰离开还是几天前的事儿呢,可实际已经过了345天了。

写了生活日记,再写完工作日记,时间已经接近了子夜。李敏了无睡意,趴在窗口往外头看,只见深邃的夜空里漫天的星斗闪烁不停,她一时不察就看得痴迷了。直到冷风浸骨打了一个喷嚏,她才恍然夜色已深了。

这一晚是陈文强值夜班。现在外科病房每晚值班的人可不少了。三个住院总,除了陈大夫偶尔回家,基本都是24小时住在科里;他们各自带的实习生,也是24小时住科里的;另外骨科和普外的值班大夫,也都带了实习生。

陈文强把这些人充分地运用起来,把这一夜的急诊等所有的事情都顶了下来,没让护士去喊李敏。晚上那例手术要不是李敏替自己上台,那自己就得戴着目镜去做,除此别无退路的。那手术要耗费多少的精神头,他都看在眼里、心里明白着呢。

于是李敏难得地在陈文强值夜班时、睡了一夜的好觉。

*

翌日,范主任一大早就乐呵呵地提前到岗,在与舒院长打过招呼后,她回到阔别多日的药剂科。科里跟她关系近的人,或大或小都得到了一个小礼品,其他人也得了块巧克力尝尝新鲜。

等她把科里的事情大致听了听后,就对萧副主任说:“我家吴冬和小凤要参加集体婚礼,可老吴这些天却一门心思在儿外科的患儿身上。他什么都没有准备。我得赶紧给孩子买结婚礼服,还要买床、置办枕头被褥。唉,这老吴光管报名,一样东西他都没张罗。”

药剂科的萧副主任与唐书记是两口子。他昨晚就知道了吴主任给吴冬报名是因为范主任回来了。他见范主任如此地支持自己媳妇儿的工作,忙积极热情地表态:“哎呀,这可是大事儿。你放心去忙,我再替你看两天。”

“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再麻烦你两天了。”

“没事儿没事儿。你去忙好了。”

范主任落实了小车后,就给吴主任打电话,正拨号呢,冷小凤进来了。不等冷小凤开口,她就抢先问道:“小凤,我正准备去友谊商店呢。你可有什么要买的?”

范主任唯恐冷小凤当着萧主任的面,说出不想参加集体婚礼的话。

冷小凤笑笑,先给范主任问好、又给萧主任问好。

萧主任就说:“小凤来啦,你们婆媳在这儿说话儿吧,我还有事儿得先去仓库一趟。”

冷小凤等萧主任离开后,伸手把自己昨晚写的、重新整理过的、那十几件事儿的纸张,两手捧着递给范主任看。

“范主任,我不懂结婚应该准备些什么,大致想了一下这些事情算是重要的。您看合适吗?”

范主任平静地笑着接过冷小凤递过来的重要事情备忘。只见上面列了十好几项。开头的第一件事是礼服。细细列了俩人必须的、外面穿的西装、套裙和鞋子,甚至包括吴冬的领带、皮带、袜子和手绢。

第二件事是被褥枕头等床上用品。嗯,还有窗帘。

冷小凤低头,眼神躲着范主任说:“要是来不及买家具什么的,就以后再买了。今天我下班了去把吴冬原来的房间打扫一下。有这些东西,集体婚礼那天也尽够过得去了。”

范主任没想到冷小凤会这样想、更没想到冷小凤列的重要事项也都在点子上。她感动地握住冷小凤的手说:“好孩子,我不会在这样的大事儿上委屈你的。你回科里把衣服换了,跟戚主任说一声,然后你去车库,跟我一起去友谊商店买东西。我会给戚主任打电话先和她说一声的。”

范主任这样的安排是冷小凤没想到的。她立即答应下来,转身回去儿科病房。那张写满重要待办事项的纸,被范主任收到自己的手提包里。

吴主任先冷小凤一步到了车库。

范主任把那页纸给吴主任看过,然后把冷小凤的话告诉他。

“老吴啊,小凤这孩子比你我想的都懂事儿。你快把你以前的那些想法都收起来吧。”

吴主任也没料到冷小凤会这样。他手里提着的大袋子里装着要给吴冬做礼服的料子。他换下手,伸手去摸几下日渐稀少的、要秃的头顶心咧咧嘴,掩饰了自己的尴尬后,他才说:“既然你要带小凤去,我就不去了。我把料子放到裁缝铺那儿,就回来科里看着小凤的那十几张床,这时候出点儿别的事儿就不好了。”

“那也好。我跟小凤一起去了。晚上也未必能赶回来吃饭。你晚上得空去买点儿葡萄什么的,我看家里一点儿水果都没有了。”

“好。那个让司机把车开出来吧,我看小凤过来了。”

*

冷小凤跟着范主任坐着小车到了友谊商店门口才下车。才开门的这个点儿,商店里也没有什么顾客。俩人问了一下,便直奔五楼的家具卖场。

到了五楼,冷小凤忍不住心花怒放了。与严虹卧室里同样款式和颜色的那套家具,还在那儿摆着呢。

范主任领着冷小凤到跟前,果然那标签上是一万五且是人民币。

俩人围着家具转了一圈。

范主任开口:“小凤,这与严虹家的是一样的吧?咱们就买这个了?”

冷小凤点头。

范主任招呼售货员过来问:“你们这种木头材质的家具有没有单人床?”

“没有。”

“那就算了,给我开一套这个家具,我这儿有你们的贵宾卡。”

“这套家具已经打了五折了,不能再打折了。”

“配套的餐桌和椅子有吗?”范主任扫视了一圈,没看到与严虹同款的饭桌。

“没有,这种木头就只有这卧房的款式。这是来料加工、带着款式来的。”

“能加做一套餐桌和椅子吗?”

“你等等,我给你找这家厂商的电话,你自己问问他们吧。”售货员很快把电话抄写下来,递给了范主任。

“还需要别的吗?这套家具你需要什么时候送货?”

“今明两天送可以吗?国庆节的婚礼。”

“哎呦,这可挺赶的。我去落实一下,肯定会提前给你送过去的。你先去交款好了。”

范主任接过四联的销售小票,带着小凤去刷卡。

等她交款回来,售货员将自己该留的销售底联与送货单别在一起说:“我问过了,给你安排的时间是明天下午三点。”

范主任将送货地址等填好,留下自家的、还有吴主任办公室的电话。“你们这面发车了,就打这俩个电话,三点肯定会有人在收货地址等着的。”

卧房家具落实了,范主任心头的重负少了一半。像吴主任那老糊涂说的用去年的床和衣柜,还不够让人笑话自家和冷小凤的呢。

那笑话冷小凤婆家不给助脸的话、但凡有一句半句的进了冷小凤的耳朵里,肯定会挑得冷小凤与自家离心离德。

虽然冷小凤今早主动提出来要用去年的床和衣柜、但那是两回事儿。范主任在欣慰冷小凤这次的表现、远远地超过了自己预期的同时,也琢磨着该怎么好好鼓励她一下。

“小凤,走,咱们先买首饰去。这里的款式或许没有外边的花俏,但这里的金子是足金,不会以18k冒充24k的,唔,还可以用人民币买。”

范主任出国这趟也带了金饰品回来,但是她就要冷小凤看着自己给她买了多少东西、花了多少钱。

冷小凤不懂什么18k、24k,她只笑着跟在范主任的身边,一样样试戴范主任挑选的首饰。才一会儿的功夫,除了耳环,其它的就都戴到冷小凤脖子上、手上了。

范主任边给她戴边说:“戴上好,免得装在包里还怕被人偷了去。”

项链和手镯都戴上,冷小凤就觉得满身沉重起来。她很紧张地把项链塞进衣服里面、两个手镯都戴到手表的上面用衣袖遮好。范主任看着冷小凤腕上的手表微微点头。

售货员拿着红线在戒指上仔细地缠绕了十几圈,“这是开口的戒子,能调节大小,带起来是方便,可容易滑脱,但缠上红线就不会了。”缠好后她白戒子交给范主任,看着她给冷小凤戴手指头上,嘴里还热情地向两人建议:“我们这里可以帮你打耳孔,免费的。”

范主任笑着拒绝打耳孔的建议:“谢谢你了。我们在医院上班,回去打了。”天知道你们消毒用的酒精棉是不是合格的,耳针是不是有消毒都难说。

冷小凤紧张地攥紧拳头,另一手覆盖在拳头上。把戒子藏在手心里、感受到手心的硬度,她安心了。范主任笑眯眯地看着她的这些举动,既不评说该不该、也不说让她放松点儿,友谊商店内没人会来抢之类的话。

*

买好首饰,范主任就说:“咱们先去吃饭,然后再买你的礼服。那些衣服是要兑换卷才能买的。”

冷小凤就跟范主任走,尽管她不明白吃午饭和兑换卷之间有什么关系。

出了友谊商店的侧门,就是严虹和李敏上回吃饭的西餐厅。范主任上前报了姓氏,就有侍应生过来引导她俩往里面走。

“范主任。”小包间里坐着俩个男子,见了范主任当先进来,立即站起来打招呼。

“哎呀,老赵,让你们久等了。”

“没有没有,我上午没安排其它事儿,就早些过来了。”中年男人很客气地给范主任拉开椅子,请她和冷小凤坐下。

范主任笑着说:“事情突然,我也没时间准备。想来想去,这事儿得麻烦你,也就你有这能耐了。带来了吗?”

“带来了。时间太紧,我和他们几个凑了凑,也不多,这里正好是三千。国庆节之后还可以再弄多一点儿。”这个叫老赵的男人,接过年轻男子递过来的信封,放去范主任的面前。

“三千已经不错了,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余下的就等节后吧。”范主任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推给男人说:“我这是按照1:6.5预备好的,够不够的你多担待点儿。”

“哎呀,范主任,你这不是打我脸嘛。我怎么敢跟你收6.5。”男人拿起信封就要抽钱出来。

范主任虚按住他的手,笑着制止他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你帮我换到这些,我都非常感谢你了。来,今天我请客,管吃饱,改天再请你们喝酒、吃好。”

年轻的那位站起来,很恭谨地说:“谢谢范主任。您今天事儿忙,改天我们再叨唠您了。”

“那怎么行呢。你俩说啥也得吃顿饭再走啊。”

“范主任,我们真不是客气,您今儿事情多,我们过几天再去拜访您。”老赵从怀里掏出另一个不薄的信封说:“这是给吴冬的新婚贺仪。回头有空了我再找他喝酒。”

范主任笑着将信封接下说:“那我就替吴冬收了,先谢谢你们了。”

俩男子告辞离开。范主任把桌面放着的菜谱大本子递给冷小凤:“看看喜欢吃什么,你点自己的。”

侍应生在外面轻轻叩门,然后端着送餐的大盘子推门进来。“吴女士,这是刚才那俩位先生为你们点的套餐,已经付过账了。”

在冷小凤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她是第一次吃西餐。她不会用刀叉,范主任不言不语慢慢做示范,俩人悄无声息地用完了午饭。

*

饭后休息了一阵子,范主任站起来说:“走吧,咱们去买洗衣机。”

她们挑了个与严虹一样款式的洗衣机。等到范主任付款的时候,冷小凤才知道原来信封里装着的是兑换卷。

范主任填好地址,约定和家具一起送去,她就带着冷小凤往钟表那边去。她给冷小凤挑了一块瑞士梅花坤表,亲手给冷小凤戴上。

仍是兑换卷购买的。

冷小凤简直不敢让别人挨近自己的身边了。范主任笑笑挽住了冷小凤的左臂,带着右手搭在左手背上的冷小凤往女装部去。

“小凤啊,这里的女装好一点儿的也都要用兑换卷买,但昨晚和人商量想多换一些也没成。你也看到了那人只帮我们凑到这些。剩下的先给你买礼服,至于冰箱和微波炉可能就要等节后换到了再买,你看怎么样?”

冷小凤除了点头就是点头。这几个小时她已经被范主任花钱如泼水的架势镇住了。尤其是范主任在“三金”之外,还给她多买了金镯子和一块进口手表。其实吴家已经给了两万的彩礼,这些首饰都不需要再给冷小凤买了。

冷小凤有些瑟缩,在这些首饰面前她激动之余觉得有些抬不起头。

范主任却揽着她的手臂毫不讳言地直说:“小凤,这金镯子是为了你昨晚同意参加集体婚礼。我说了不会在大事儿上委屈你。但这块进口手表呢,是我临时起意,不为别的就为你今早说的用去年的床和衣柜应急,还有你列出的那些考虑基本周全的、有轻重缓急之分的那些事儿。”

冷小凤吃惊、惭愧,接不上话。

方主任语重心长地继续对她说:“凤啊,这次参加集体婚礼的决定是太仓促了一点儿。可我和老吴是科主任、还是党员,你和吴冬又领了大半年的结婚证了,遇到这样的事儿只能积极主动参加。你明白吗?”

冷小凤连连点头。事情都到这儿了,她只能用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但我呢,是不会因为仓促就委屈你这个好孩子。

我就欢喜你既聪明懂事儿、又体贴长辈的善良劲儿。遇事儿能够从大局出发,考虑问题也能抓住重点、抓住要点,关键时候能衡量出轻重、能舍得放弃一些个人的面子。”

冷小凤被范主任说得非常不好意思。她想说那张纸最初是李敏让她写的。她想说自己担心没办法买到家具、不得不用去年的。可她只是想想,咬着嘴唇没有说出口。

范主任带着她巡视女装部:“凤呀,有时候主动退一步不吃亏。我给你买这手表,也是希望你天天戴着、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时,能摸着手表想想,是该进一步争取还是先退一步让让。

你愿意记住我的话吗?”

“愿意。”

范主任鼓励地拍拍冷小凤的手臂:“先记着,以后有几十年慢慢去想明白,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让。

还有这次报名的事儿太匆忙,你也别怪吴冬他爸,好不好?你和他一个科工作,知道他心思都用在哪儿的。他呀,现在一心就想把儿外立起来,让省院的儿科再上一层楼。”

冷小凤除了点头就是点头。

她昨晚睡在儿科值班室,可富云香一小时起来一趟,去看术后的患儿,她不好意思也没立场说富云香。睡不着的时候,她就想集体婚礼的事情,想着自己那写了大半页纸的婚前待办事宜。想啊想,一直想着万一严虹那样的家具卖完了、买其它的又来不及……与其等范主任和自己商量,到不如自己先表态。

于是天亮后,她就爬起来重新抄写了一遍重要事情,并按照心里所想调整了重要的次序。去药剂科的时候她心里一直在打鼓,生怕范主任说一句那就先按你说的来、家具以后再买了。

她知道自己在赌,赌范主任不会让自己和吴冬结婚时、新房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还是去年准备吴冬结婚的……

跟着范主任选礼服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梦中,她要时不时地伸手去摸摸镯子、摸摸手表,感受手指节上的戒子,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但她在范主任偶尔会看自己的目光里,总算控制住了没有常伸手去摸金项链。

可她此事的心情之复杂,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

冷小凤跟着范主任在女装部逛遍了,最后买了两套既可以做礼服、也可以在喜庆日子里表明她是新娘穿的套装;还有一条玫红色的、裁剪非常考究的裙子,售货员向范主任介绍是什么当季的最新款式。

冷小凤真的听不懂。大学期间她基本只在批发市场买衣服。偶尔去医大附近的百货公司,也基本是只看不买。。

范主任后来又挑了一条鲜嫩的柠檬黄色的长围巾,最后买了一块裁好的大红毛料。这些东西的价格,哪一件都让冷小凤说不出话。她不明白那么薄薄的一条围巾,怎么就比那套装、比裙子、还有够做一套礼服的毛料贵。

范主任给她解释:“这披肩是山羊绒的,是真正的好东西。在国外的价格比这儿还要贵呢。”

冷小凤小心地用两根手指轻捏着围巾角说:“这很少用到的,就不买了吧。”

范主任却说:“你年轻,这颜色衬得你脸色好看。天冷的时候可以双折了围在脖子上,暖融融的。”然后又告诉她说:“一条好羊绒围巾能从戒子穿过去的。”

售货员笑着说:“小姐可以用你手上的戒子试试。”

冷小凤摇头,她舍不得摘下戒子,她怕弄不见了。

*

范主任买了大红的料子,告诉冷小凤:“你大雅姐当初也是在这儿买的这种料子。”

售货员看冷小凤懵懂不知行情的样子,就笑着替范主任说详尽一些:“这是英国进口的毛料。来的时候就是裁成这样一块一块的,大小正好够做一套衣服的。

我和你们说实话,我卖了二十多年的毛料了,别看同样是羊毛纺织的,国产的就不如英国进口的这个细腻、厚实。有句话‘薄呢子厚料子’,那厚料子指的就是这种的厚料子。

至于薄呢子,指的是羊绒织的呢子,又轻又薄还暖和。羊毛织的呢子相比之下就又厚又沉,也没那么暖和了。”

冷小凤听着范主任和售货员的介绍,不知怎么忆起了自己刚上大学、初进省城时的感觉。范主任把东西都装好,与小凤分提着印有友谊商店的塑料袋,又带着她去买鞋子。

范主任像是知道冷小凤心里在想什么,不以为意地对她说:“我也是这十来年才接触到这些东西的。我们大学毕业一个月就52块,直到77年底才开始调整工资、有奖金,哪里会来这儿买东西。等以后有空了,咱们多来这儿逛几趟,就知道好东西好在哪儿、为什么贵了。”

冷小凤照例点头。然后她问:“这还得找地方做吧?来得及吗?”

“今晚回去时送过去,就是给吴冬做西装的那家。请她们抓紧点儿给你赶一赶。最迟29号晚上应该能做好了。咱们家的衣服都在那家做,她们的手工好,外面买的成装和她们没法比。要不是来不及了,我们家每个人都要做套新衣服,好能穿着新衣服去参加你和吴冬的婚礼。”

冷小凤的脸上不知是羞色还是兴奋,但她略略泛红的脸颊上,洋溢着年轻女孩健康的光泽。让范主任看着挺喜欢的。“到时候1号你就先穿大红的套裙,然后再换这玫瑰红的长裙。要是降温了就把那围巾披上。”

范主任带着冷小凤又买了两双羊皮的高跟鞋,一红一黑,还买了两套红色的内衣。在冷小凤进去试内衣时,售货员看她们提着的东西与范主任聊天。

“你这是要嫁闺女吗?准备了这么多好东西。”

“是娶儿媳妇。”范主任语气里的满意溢出来,指着试衣间说:“那是我儿媳妇。”

“哎呦,你可真舍得。这也要花上万了吧?”

范主任笑笑没说话。试衣间的冷小凤在心里算了下帐,怕十万都挡不住。别说比裙子还贵的羊绒围巾,单那条玫红色的裙子,都快比得上半台洗衣机了。还没见过李敏和严虹买这么贵的衣服穿呢……

这么一想,她心里的滋味更复杂了。

在友谊商店买到天黑透了,范主任终于把她认为的、新娘子该有的所有东西都买全了。剩下的是床上用品和儿子衬衫、配件了,明天再来一趟吧。

“咱们打出租车回去。”从商店出来,范主任就召手叫了出租车。及至上车了,俩人才感到深深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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