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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村村里的人并不算多, 而且家家户户都是相熟的邻居,村里的人每天除了挣一口吃的就是拉这家长那家短,家家有啥事几乎是立马就能传遍, 村里的人在董慧从省城回来的时候彻底确定了陈大根是真的出事了, 当时来人通知的时候, 陈家人都走的急,赶着去省城看情况, 村里的人只听说是陈立根开大车出了车祸, 人恐怕是不成了,后来等了几天,又听说陈大根是啥英雄,还登了报。

能登报在桃源村这个小地方是极其轰动的事情,一份报纸被争相传看,还在村委会的宣传栏上专门展示了,算得上是能伸大拇指了。

总之用村里直白的话来讲就是不管啥英雄救了啥人, 总之陈大根进了医院, 听说残废了,情况很严重, 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

运输队是开大车的,好单位, 每年都有很多年轻的小伙为这个好单位争破了脑袋, 陈大根被选上了,村里不少都是羡慕嫉妒的, 但羡慕嫉妒又能咋样, 你行你上啊。

没上那就是你不行,再怎么说酸话也改变不了陈大根进了省城运输队这个事情,但现在陈大根废了。

他手都废了还开啥大车, 大车是用手开的,手脚全乎的人都不见得开的好,残废的人呢那是别指望了。

眼瞅着陈大根进了运输队,陈家终于吐气扬眉光宗耀祖了一把,结果狗崽子就是狗崽子,没有那个富贵命捧不了金饭碗。

董慧是第一个回来的,也是一个人回来,陈山水和李月秋都不见人,更不见陈大根,董慧回来之后村里一些人都想去问情况,可就她那性子,噘嘴葫芦似的,你再问她不搭腔也是白费口水。

桃源村的人都是在陈立根回来后才知道这人是真的和传言一样伤的不轻,手伤了不算,脑袋似乎也被开了瓢,额头上还留着个已经掉了痂的.肉.色伤口,看着特别的狰狞,一眼看去比去省城之前怵人,这让一些想看热闹的人都不敢凑过去。

是以在陈立根回村之后,还真没几个人敢往陈立根家凑,兔子急了都晓得咬人,陈大根比兔子凶多了,就是咬人的豺狼,这要是看热闹不成白挨一顿揍就不划算了,惹急了万一和你搏命可咋整。

然而村里人不晓得是即使他们现在去看热闹,说一些乱七八糟落井下石的话,陈立根也并不会有多大的反抗和愤怒,他早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情况,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骨头断过,在医院里苟延残喘的躺在床上像个废物,连想喝点水要人伺候都过来了,村里人的流言蜚语、奚落嘲笑根本伤不了他。

于他而言眼前的事才是让他如临大敌,头痛欲裂,茫然的不知是对是错。

“这些是家里所有的钱和存折,还有镇上铺子的地契合同。”李月秋一一把家里的财产都拿了出来交代清楚,她拢了拢耳边乌黑的长发,半阖眉目,几乎遮住剔透的眼仁,在省城医院的这段时间,她的头发又长了一些,已经长到了柔软纤细的腰肢处,更加添加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味。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比陈立根这个首先提出离婚的人都还平静镇定。

董慧和陈山水都在一旁,陈山水在心不在焉的搓洗衣裳,董慧给躺椅上的陈立根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她脚边放着一堆晒干的药草和一把铡刀,她给陈立根拉完被子,又继续开始切脚边的药草,铡刀刀锋有些钝,嚓嚓嚓的切割声需要费一定的力气,听在耳里别样的死气沉沉。

他们都明白现在这样的情况是大根的意思,根本无人可怪,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大根在医院就做了决定,回乡也只是回乡,并不会延缓这事的发生。

然而在看到李月秋拿出的那些东西两人神色都有了极大的变化震动。

董慧识字,早年做知青的时候,管理过一些合同地契之类的东西,她第一眼觉得面前的合同有些奇怪,拿起地契合同看了看,立马就抬起了头,“这是结婚前你自己买的地,怎么会有大根的名字在上头?”

难不成她买地的时候就存了分大根一半?那时他们连婚都没结,她这是……

董慧神色变得有些莫测复杂,镇上的生意有多红活她清楚,每天做的开花馒头都没有剩下的,铺子门口还会爬起长长的队伍,就连国营饭店也不见得会排起这样的长队。

而且不说铺子的生意,那块地皮也足够值钱,那可是街边的地皮。

李月秋听完董慧的话红润的指尖在一张五元的块票上顿住,她低着声音,“地有他的一半。”

董慧静默了下去,哑口无言。

李月秋把钱数清楚,还附上了定亲时候的同心锁,随后弯腰抠了半天脚上的结,才把脚上的水滴金坠解了下来一同放了上去,做完这些她看向躺椅上的陈立根,“所有东西证件都在这里,你看着办就行。”

院子里阳光明媚,切药的声音混着洗衣裳的洗刷声是居家的静谧,李月秋又长又翘的睫毛扫了周围一圈,发觉自己实在无事可做,也显得多余,她转身回了房间,没一会拎出来一个小包袱哒哒哒的走了。

陈山水第一时间甩下了手里湿哒哒的衣裳,憋着一肚子的气,对躺椅上的人却是发不出多大的火,“哥,嫂子走了!你就不怕后悔吗?!”

陈立根一声不吭。

陈山水几步上前想动手让自家的哥清醒清醒。

当靠近后,才发现陈立根的不对劲,他簇紧着锋利的眉,额头跟浸了水一样,嘴唇呈现不自然的黑色,腮帮子咬的紧紧的,痛到极致以至面色发涨宛如被人遏制住了脖子。

陈山水瞬间语调都变了,“哥!是不是头又疼了?!”回村之后,哥的左手恢复的不错,但头却时不时的发作起来,疼起来的时候脑袋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头的凉水,汗留的跟脱水似的。

那边董慧切药草的声音也骤然停下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乱糟糟的在院子里响成一片,陈立根感觉脑袋针扎似的剧烈疼,像是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要从脑壳里爆裂出来。

在几声惊呼中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幸好阿婆刚刚走到门口,看到这样的情景,安排让陈山水去卫生所喊人,又让董慧去倒点热水,她掰开陈立根的眼珠看了下,又替人号了脉,一号发现陈立根的手滚烫的不像话,像是烤得通红的火炭,偏偏手心又湿漉漉的,冷热交替。

号了一会脉,阿婆逐渐眉头紧锁,又换了另外一只打着石膏的右手号脉,最后从篮子里拿出一把新鲜的药草,用火烧着后放到陈立根鼻下熏了熏,不过还是不见转醒。

董慧在旁急的不行,眼睛里包着泪,阿婆安抚道:“你甭慌,不是要人命的事,等卫生所的人来了瞧瞧,那个大夫是个顶厉害的姑娘。”

说完她从最底下的篮子里拿出一个银针盒,银针粗细不一,看着有些吓人,过火后她按着陈立根右手的内腕,尽量避开上面的石膏和绷带,从手指内腕一直到右肩头开始施针。

她不大爱来村里转悠,这次过来是董慧请她专门来给陈大根看一看的手,阿婆一开始是没打算答应的,她不懂西药,只懂一些老草药,治个小毛病还行,残废的事她治不了,她不是神仙。

但看董慧哀求的模样,阿婆叹了口气还是来了,不过她在来之前已经和董慧说过,大城市的医院都没法子,她一个老婆子的本事再好也比不过大城市的医生大夫,让人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陈立根的右手布满了银针,施下最后一根银针,阿婆额头也冒出不少的汗,她擦都没擦一下,一双眼眸眯了眯,似乎是觉得自己老眼昏花,低下头细看陈立根右手手指指腹上的那根银针,瞳孔一闪,蕴含着捉摸不透的意味,“经络是通畅的。”她深深了吸了口气,抬头有些不信的问董慧:“大城市大夫说这手不成了?”

董慧被这话问的茫然了,随即醍醐灌顶像是反应过来,急切的抓住阿婆的手臂,“你的意思是大根的右手……”这段时间熬得董慧眼角的皱纹加重,看得让人心酸。

“庸医!庸医!”阿婆咒骂了两声,要是她有一只拐杖,估计会把拐杖戳的咚咚作响。她年纪已经很大了,辈分比李老头都大,见过的大风大浪也多,很少有这么激动生气的时候。

她拍了拍董慧的手,“没事,会好的。”

***

陈山水去卫生所带着医生过来的时候,阿婆已经拾辍好自己的银针,看到阿婆,陈山水身后的医生礼貌给阿婆点了点头打了招呼,然后才上前给陈立根检查。

医生查看了一会,收起了听诊器,从医药箱里拿出针水,小指粗细的瓶子被砸开,药液被吸入针筒里,针尖随着手指的推压喷出一条细细的水线,随即酒精在麦色的皮肤上消毒,针尖在靠近青色血管的瞬间,医生的手腕猛然被人攥紧。

“嗬!”针水脱落砸落在地上,滚了几咕噜。

“哥!”陈山水发出一声惊呼,惊喜的看着已经清醒的人。

陈立根听到他的声音,慢慢的转过头来,甚至没有放开攥紧医生的左手,左手手青筋暴起,神色茫然,瞳仁却亮的诡异,仿佛处于一种极其亢奋又迷茫的状态。

看着着实有些不对劲……

一时他身边的所有人一个都没出声,连医生都没开口让他放开,最后还是阿婆沉着声,“陈大根!你莫不是憨哩?”

这一句话宛如回魂一般让陈立根从一个怔忪的情景中抽身而出,她松开了医生的手腕,刚刚还特别有劲的左手也突兀般的失去了力道,恢复到了只能微微蠕动手指的正常情况。

他一一扫过身边的人,茫然的发着呆,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无数零碎陌生的片段像是潮水轰然涌入,席卷了他的胸腔肺泡,身躯也若在海水中凌乱摆动,窒息的一瞬,他剧烈的大口喘息着,灵魂片段交错最后像是火花般骤然炸裂,融入到每一根的血管中,陈立根发出一声低喘声。

疼痛像潮水般渐归于平静……

他慢慢的抬头,神情晦暗不明。

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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