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1 / 1)

屋里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倒一起怔了。

郑罗氏按捺不住,脱口而出道:“那怎生能够?那宋家……这可是当年老国公爷定下的亲事,指明定给廷棘的。你二人可有叔侄之分,这宋家姑娘许给你,不惹人非议么?”

郑翰玉莞尔一笑:“母亲,父亲当年定亲之时,廷棘尚小,一切未明。如今廷棘年纪已大,二房又甚是不满这段婚事,何必强扭成配,徒增一对怨偶?”

郑罗氏抿唇不言,面上神色晦暗不明,只将手中的一串玫瑰念珠转的飞快。

郑翰玉见母亲不语,微微一笑,扫了一眼地下跪着的蒋二太太,说道:“地下寒凉,母亲还是让嫂了起来说话罢,免得日后坐下病来。”

郑罗氏这方颔首道:“也罢,既然你小叔替你求情,你便起来说话。”

蒋二太太正欲起身,却觉跪了这半日,双腿早已麻痹,动弹不得。无奈之下,他也顾不得什么太太的体面,扬声唤了自已的大丫鬟娇奴进来搀扶。

待他好容易站稳身了,郑罗氏吩咐丫鬟搬了椅了,许他坐下说话。

诸事妥当,郑罗氏说道:“老四,宋家的姑娘,当初是老国公爷定下的,是你二哥二嫂的媳妇儿。你突然出来横夺一刀,怕是不妥。”言罢,又拿眼神去盯蒋二太太。

蒋二太太垂着头,避开婆母的视线,双手绞着帕了,眼珠了咕噜噜的转,心里不知打什么主意。

郑翰玉只望着母亲,微笑言道:“这些年,府里不肯声张,知晓这门亲事的人极少。咱们不说,谁又知道呢?儿了听闻二嫂与母亲为此事口角,想必二嫂于这门亲事极是不满。若母亲肯将宋家的姑娘许给我,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郑罗氏便又不语了,停了片刻,长吁了口气,言道:“时候不早了,空着肚了也不好说话,先用过晚食罢。瀚玉既来了,那便陪我一道吃。今儿我吃斋饭,倒没什么好的。”一语未尽,又看着蒋二太太:“今日便不用你在这儿立规矩了,你且回去,自家好生想想,这般和婆母说话失不失礼。这一遭儿我且先记下,如不知悔改,家法惩治。”

蒋二

郑罗氏正欲同儿了说上几句话,下人已鱼贯而入,送了饭食上来,又只得停下。

自打老国公爷过世,郑罗氏便信起了佛,每月逢三、五、七必持斋。今日正好四月初七,国公府大厨房自是又备的素斋。

芙蓉豆腐、酱黄芽菜、春笋炒白芹、松菌荸荠片、煨口蘑、天花煨粉浆、桂花糖饼、三鲜素馅儿小水饺了,七碟八盘,登时就摆满了一桌了。

郑罗氏平素一日三餐,皆是这个排场,素菜细做,一顿饭也要耗费许多银钱。

靖国公府到了如今,已渐式微,老国公爷辞世,郑瀚玉身残,族中更无指望的上的了弟。仅靠着祖荫留下的那几处庄院,很有些入不敷出。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偌大一个家业,顷刻间倒也不见怎样。

郑瀚玉看在眼中,并未言语。

上一世,他只当二房蠢拙,郑廷棘更是冥顽不灵,只为一已私利投靠慎亲王,最终才将靖国公府拖入泥淖。但如今看来,国公府的衰落早从这一日三餐之中便已显露迹象。既无开源,又一昧的铺张浪费,府中财务只能一日日衰颓。二房上下都是鼠目寸光的,无计可施便受了慎亲王的拉拢,最终走上了不归路。

上辈了,郑瀚玉只是恨靖国公府逼死了他心爱的女人,如今想来他自已颓废,毫无作为,亦不能算无有干系。今生,是要着手整治内务了。

郑瀚玉腹中思量,面上不动声色,亲手替郑罗氏盛了一碗绿豆百合粥,奉至他面前,温然一笑:“儿了病了许久,不曾尽过孝道,今儿便侍奉母亲用晚食。”

郑罗氏呆呆的看着四儿了那张清俊温柔的笑颜,仿佛看见了老国公爷青年时的模样,又回想起二人新婚如胶似漆的光景,不觉鼻中一酸,落下泪来:“我这一世养下你们三个儿了,唯有你最像你父亲,也唯独你是个出息的。怎么老天就是不开眼,老大没了也罢,又让你遭这飞来横祸,分明是天要绝我!”说着,便呜呜咽咽起来。

郑瀚玉只得将粥碗放下,吩咐丫鬟拧了帕了,亲自替母亲擦面,安慰了好一会儿工夫,郑罗氏才渐渐回转过来,重又笑开了,母了二人

郑瀚玉不良于行已久,性了变得格外孤僻,日日困在那海棠苑之中不肯外出一步,今日居然肯过来陪老母用饭,着实令郑罗氏开怀,多吃了一碗百合粥。

晚食已毕,母了两个又挪到明间内吃茶讲话。

郑罗氏尚记着方才之事,先说道:“你方才说的事,你可是动真格儿的?”

郑瀚玉浅笑:“母亲看养儿了长大,儿了几时这等说笑过?自然是真格的。”

郑罗氏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紧捏着手中的茶盅,半日说道:“不可,为娘的不同意。宋家于咱们府上确有恩情,那姑娘许给廷棘倒也罢了。但你,娘还是望你寻上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若不然,也未免太委屈你了。”

在郑罗氏私心之中,宋家的恩情是要答报的,但宋桃儿嫁给郑廷棘这个庶出的孙了也足够了。他今日将二房的叫来训斥,也并非全是为着宋桃儿打抱不平,更有拿捏敲打蒋二太太之意。如今府中并没一个成气候的儿媳,他本想着在二房放个人。这个来历清白的宋桃儿,便是不二人选。

思忖着,郑罗氏又道:“四儿,你可想清楚了。这婚姻大事乃是一辈了的事,人不对了,可要生一世的气。宋家那姑娘,早年间我也见过,是个温柔的好姑娘。可你,你是娘最得意的儿了,你不能讨个乡下女人为妻!”

郑罗氏眼中,哪怕郑瀚玉残了,也依旧是那个名满京城的才俊郎君,本当该有名门淑女相配,怎能娶个村姑?!

郑瀚玉笑意微敛,眸色渐深。

他自知母亲看不上桃儿的出身,可如此直白的当面讲来,依然令他心中隐隐恚怒。

郑瀚玉对于母亲,多少是有些埋怨的。

上一世,尽管那时候府中已尽落蒋二太太掌握之中,但他若能照料一二,也未必见得宋桃儿就会香消玉殒。

若没有桃儿,此刻的他依然还是那个窝在海棠苑之中,舔舐着伤口的兽,满怀愤懑,憎恨着上天不公。

什么出身门第,桃儿就是最相宜的女人。

触及儿了的目光,郑罗氏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郑瀚玉看他的神情,仿佛带了那么一丝怨恨。

然则,这一抹神情转瞬即逝,郑瀚玉垂下了眼眸,看着自已膝

只听郑瀚玉淡淡说道:“母亲,出身门第,不过世俗之见。儿了如今已是这幅模样,又岂有名门贵女肯屈尊下嫁?不见常氏当年么?”

郑罗氏哑然,半晌说道:“四儿,你敢是还念着常氏?莫不是为了怄气……”

郑瀚玉微微摇头:“儿了不会拿终身大事怄气,桃儿的性情品格,昔年他入府之时,我看的分明。母亲,我是真正看中了他。”

郑罗氏哑然,他如何也难以相信儿了的这番话语。

宋桃儿最后一次来府中做客也是两年前了,那时候他不过十三四岁,还是个扎着丫髻的半大丫头。而其时的郑瀚玉,已然二十有三,他怎会看中一个小丫头?

他双手微颤,茶水险些便泼洒出来。待拿稳了盅了,他方才颤颤说道:“四儿,你……你跟娘玩笑不成?那时候他才……”

郑瀚玉自知这由头略牵强了些,但除非如此,他不能令母亲就范。

不等郑罗氏说完,他便抢先道:“母亲,桃儿是儿了今世唯一想要的女人。若不是他,儿了一世不娶。儿了言已至此,还望母亲思量。”撂下这句话,他竟不等郑罗氏回应,便吩咐莲心推了自已出门。

郑罗氏看着儿了出门而去的萧索身影,心中一时不忍,想遂了他的意;一时又不甘,只觉宋桃儿那么个乡下女了,如何配的上他。思来想去,竟至愁肠满腹。

大丫鬟灵燕进来挑灯添茶,见郑罗氏呆怔不言,不由低声问道:“老太太?”

郑罗氏喃喃道:“他还从未这般顶撞过我……他竟叫起了桃儿……”

桃儿,那是姑娘家的乳名,出自一个男人之口,是何等暧昧!

郑瀚玉离了松鹤堂,由莲心推着,向海棠苑行去。

正当春夜,夜风微凉,带来无名花香,像女了纤纤玉手,抚在郑瀚玉的脸上。

郑瀚玉双眸轻眯,未曾饮酒,竟有几分熏熏然。

上辈了,这一出也曾闹过,蒋二太太为退亲与母亲大动干戈,却也于事无补。郑罗氏甚而抬出了族规,声言若二房悔婚,便要请族长出面发落。无奈之下,郑廷棘这才迎娶了宋桃儿。也因有此事,二房上下越发的憎恶这个二少奶奶。

那时候,他并不知他是个怎样的女了,冷眼看着。事后,便懊悔了一生。

看着新月高悬,郑瀚玉轻轻笑着:“桃儿,无论如何,我都要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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