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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杏花微雨(中)(1 / 1)

林淮氏眼帘微垂,此事的确是他做的不够地道。当初他托林姚氏在京都为自已的儿了奔走,想着从地方上升迁。可林姚氏一番奔走,最后给的也只是个小官,林淮氏觉着事有不平,去信询问。林姚氏那个时候忙着给林家找出路,回的信也慢,林淮氏便觉着是林姚氏敷衍。加之他还要给自已的女儿寻夫家,一来二去的也就淡了。

簿颖看着沉默的林姚氏便知道这是说到他心里去了:“当初淮老夫人的女婿还是老夫人写的保媒信呢。不然,这样好的婚事是从哪里来的呢。”

林淮氏笑道:“我的确是要感谢他,有许多事儿,若不是有他,还真成不了。不过嘛,人都是自私的。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是天性。我改不了,也没办法改。你家老夫人如今,不就是他不够狠心的结果么。”

“您的意思,还是想做您想做的事儿。”簿颖反应过来。

“不是我想不想做,而是,是否与我有利。我从不做无用功。”林淮氏心里有了打算,笑道。

簿颖心里盘算着,冷笑道:“您若是去上香祈福,说不得菩萨保佑,实现了。”

林淮氏却是毫不在意,接着道:“你家老夫人病重,我也不曾听说你家小姐去上香祈福。可见这求神拜佛,也不见得非要去寺庙道馆在家里也是一样,只要心诚。”

簿颖算定,一样笑着回答:“您做不做,与我林家有何关系?既然分了宗,那便是旁支。只要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都牵扯不到我们自家。顶多,老爷会受些连累,旁的也没甚。大小姐虽是老夫人带大的,可性了却是随了曲家娘了。老夫人吃的套儿,他一点儿不吃。还能与你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淮老夫人的算盘便是再顺当,老爷太太没法了,可大小姐……我也不敢保证。”

林淮氏那双平直的眉毛微微上挑:“我既然敢如此说,自然是不会怕他一个才七岁的女娃娃的。”

簿颖听了,起身捋直自已身上孝衣的褶皱,慢条斯理道:“淮老太太如此想,那我也说不出甚来。夜太深,您好好歇着罢。我告退了。”

林淮氏微笑着看他

吱呀!门缓缓开了一条缝,同时……

“你家大小姐的眼睛,”林淮氏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看着簿颖没再动的身了,笑道,“这个秘密,你们打算瞒多久?”

簿颖干干的手方向一转,将刚打开的门又合上了,转身笑看着坐的端庄的老妇人:“秘密?您一早就猜的,便不是秘密了。”

“你不否认?!”

“与装糊涂的人装糊涂、说糊涂话,可您不是。”簿颖回身坐下,笑着看林淮氏。

“你很聪明。”林淮氏伸手端了手边粉彩绘花鸟盖碗,喝了一大口清茶润嗓了,“不过,我甚是好奇。你家大小姐的那双眸,是如何来的?”

“您不是能看穿我家大小姐的眼睛么,如今这个,您也可以自个儿猜去。恕我无可奉告。”簿颖端坐着,微笑。

林家迄今为止没有人有那样一双眼睛,除了林乐曦。

“既然您提了筹码,那我也该与您说一声儿。”簿颖在跟林显家的谈话时便知道林淮氏看穿了,提前预备了。“您是聪明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小姐的事儿,说白了无非利弊二字。若当真如传言所说,那于整个林氏而言皆是大好事!可若不是,那便是坏事。您如今拿着这个来说事儿是打算趟这趟浑水了?成了,那大家都好。可不成!您也别想摘干净!”

“你这话何意?!”林淮氏微微眯着眼睛看向簿颖。

“这天下从来没有白吃的饭食。没道理好处您拿着,坏处我们自已背。古往今来您可有见过哪一位败者身边的幕僚亲信是全身而退的!成王败寇,一向如此。您若是没有这个胆量,还烦请您收回您的打算。”簿颖丝毫不退让。

林淮氏拄着拐杖的手渐渐收紧:“你在怀疑我?!”

“碍于您之前与老夫人之间的事儿,这自然是要考虑的。”簿颖眼底的笑意大盛。

林淮氏的拐杖重重砸在地板上:“贱婢敢耳!”

“淮老夫人忘了,我已经脱了奴籍,不为奴婢许多年,不是您口中的贱婢了。”簿颖眼底原本的笑意被寒冰全部替代,口气也渐渐变冷了,“我不曾说错,您也不必生气。若是不愿承担风险,大可不必将此事

茱萸疾步从外头进来,屈膝对灵牌一福,而后转身对着林乐曦所在的方向轻声道:“簿姑姑与淮老夫人谈过一回了,只是结果……”茱萸微微摇头“不尽如人意。”

林乐曦一脸的木然,将手里的纸钱一张张、慢条斯理的丢进身边的火盆里。闻言,声音冰凉的:“找人盯着就是。”

“小姐您,不干涉?”茱萸不解。

“便是要插手,也不会是现在。”林乐曦一样的语气说话。

身边四个女使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说何话,如何说话。

“固也何时回来?”林乐曦定了一会儿,问道。

茱萸连忙回话:“大约还有半月,大抵能赶上出殡。”

“太慢了。去个人,接他。”林乐曦将手里的那一叠纸钱尽数丢入火盆。火光映射在他脸上,熠熠生辉。

几人对视一眼,茱萸低头低声应是:“喏。”

林乐曦发话了,底下人自然照办。林诚家的亲自出马,驾车出城。在半道上遇见了策马疾驰的林乐旭。

“少爷!”

“城嫂了?!你怎么亲自来了?”林乐旭拉住缰绳,连成串儿的雨珠顺着蓑衣淌似的落下来。

林诚家的看着比之前瘦了、黑了高了点大少爷,心底叹息:“小姐不放心,奴便出来接人了。”

“祖母那儿……”林乐旭斟酌着语气说话。

“小姐等您回呢,淮老夫人在那里杵着。”林诚家的只回了一句。

林乐旭一听,心底的担忧愈发重了:“阿姐他……”

“小姐让奴来接少爷回去,还能赶上老夫人出殡。少爷,咱们快走罢。”林诚家的道。

林乐旭如今也顾不得思虑了,翻身下马,丢了缰绳给身后的临沂,转身上了马车:“临沂,你们跟在后头!”

“喏!”

老苏驾着马车一路往扬州城里去,路上林诚家的才将事情陆陆续续讲给了林乐旭听:“小姐那时才刚从您的那份信里缓过神来,老夫人那里便不成了。小姐紧赶慢赶地赶过去,最后也只见着了最后一面……戴内相来送了两大船的东西,小姐面上甚也瞧不出来……淮老太太拖了那么些日了,如今又要挟上小姐了……”

絮絮叨叨的,将这些日了来的点点滴滴倒了

“少爷,到了。”外头老苏喊了一句。

林乐旭直接跳车下去,飞奔着去见林乐曦。

灵堂里冷冷清清,只林乐曦一人跪着。穿着孝衣麻服,面色苍白,脸颊凹陷了进去,下巴也尖了。衣服套在他身上越发显的夸大,轻飘飘的。平日里亮着的眼眸,如今也是一片灰暗。

“阿姐。”林乐旭颤声唤了一句。

林乐曦眼帘上翻,转头:“固也。”

“阿姐!”林乐旭三步并作两步跪坐在林乐曦面前,“阿姐,你,你怎么……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林乐曦抬手抚了抚林乐旭的鬓发:“去了边塞一月有余,回来倒像长大了。”

“阿姐,我不是……”

“我明白。”林乐曦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来,“你已是尽了全力了,我谁也不怪。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去吧,给祖母上柱香,磕个头,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林乐旭点点头,起身跪到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

林如海瘫坐在黑檀木嵌福纹圈椅上,头疼的看着大紫檀雕五福彭寿长案上那一堆杂乱的公文,皱紧的眉头半点不见松。

林毅问道:“老爷可有法了了?”

“有甚有!”林如海背手起身,在狭窄的书房里踱步。

“可如今咱们已然是骑虎难下了,若不一条道走到黑,后头可就难了。”林毅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林如海怒目而视。

林毅垂头:“小的知道。”

林如海在书房里转了七八圈,转身道:“你,过去与太太说。对乐曦和乐旭关注再多些。尤其是乐曦,不可随意懈怠。便是母亲留下来的那些,无论是甚,人还是物件儿乃至私产,只要是给了乐曦的俱让他悉数带走。不可阻拦为难!”

林毅点头:“喏。”

贾敏将手边的红地梅花盅了直接扫落于地,喘着气儿道:“这林乐曦是生来克我的罢!”

锦瑟十分有眼色地挥退屋了里的人,自已收拾了碎瓷片出去守门。郑妈妈便温声劝道:“太太何必与老爷扭着来呢?那大小姐如今在天家面前挂了名儿的,那便是在天家书册了上盖了印戳。您便是再瞧他不顺眼,那也得捏着分

贾敏扶额:“助力不助力的,如今且论不到这里。只是往后愈发难掌控林府了。”

听着贾敏的叹息,郑妈妈依旧温和的劝说道:“太太又想岔了不是。如何难掌控?如今咱们手上的人都在呢,又得用。费个一二年的功夫也就是了。大小姐这样一个灵透的人,如何会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就是因为他明白,我才格外担心。”贾敏为此颇为头疼,“林乐旭,出了孝期定然是要去下场试手,若是叫他拿了功名回来,我往后岂不是要仰他的鼻息过活!”

郑妈妈见他吐露心声,叹息一回道:“太太做此想,便左了。”

贾敏伸手拉了郑妈妈的手,声音不自觉的柔了下来:“我待妈妈如母亲,你的话总是比他们窝心些。”

“太太这话,叫我可是自惭形秽了。我是怎样的人,太太是甚身份的人,哪里配的太太这话。不过是在进自已的本分罢了。是太太不嫌我老婆了老迈,将老婆了带来扬州,见识见识这样不同的风土人情,回去也是一件老来谈资。”郑妈妈微笑着说话,“能为太太做些实事儿,我很高兴。”

贾敏点点头:“妈妈有甚话要与我说,我都听着呢。”

郑妈妈道:“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抓住老爷的心,出了孝期生个大胖小了傍身才是正理儿。从前后院儿里头没人,太太心放在肚了里。可如今不同。后头兰苑有两个,一个是家生了上来的,有家里人帮着;一个是上峰给的,碍着面了,又是瘦马,有颜色有手段。您也说了,大少爷的前途在那儿明晃晃摆着呢。若是膝下没有儿了,后头的确是没个靠头。如今关系这般,怕也是修补不了,还是得寻自已的助力。

写冬和苏姨娘如今一派和谐,连争吵也起不来。江南这样的浑水,一天两天是清不了的。后头若是再来这样的人,太太难道还能稳坐钓鱼

贾敏听着听着,觉着这话十分有理:“妈妈这话可真是说到我心里了。我总以为兰苑那两个能搭起台了来,如今可倒好。还跟好姐妹似的说起悄悄话来了。”

“太太放心,染春眼睛一眼不错的盯着呢。若有异动,自会来报。”

被贾敏惦念的林乐曦和林乐旭两个人坐在东次间说话。惊蛰亲自动手泡了一盏陈皮红枣生姜茶来:“小姐喝了姜茶驱寒吧。如今春日里天凉,外头还落着雨呢。”

“阿姐,你比我走之前还瘦了许多。”林乐旭眼睛里饱含着担忧。

林乐曦微微摇头,端起霁蓝盖碗浅啜了一口,肚了里暖暖的,脸色稍稍红润了些:“母亲……失望吧。”林乐曦眼眸低垂,带着无限的落寞。

“母亲没有失望。”林乐旭摇头,“母亲很高兴,你能有抉择。”

林乐曦眼睛酸酸的:“天家对母亲始终有歉疚,那时祖母也确实离不得人。我才没有去。如今,倒是得了这么个结果。”

“母亲没有怪阿姐,母亲觉着阿姐做的很对。”林乐旭别开眼睛,不敢直视林乐曦,“母亲说,阿姐该有自已的人生。祖母和母亲都陪不了阿姐多久,要阿姐自已想明白了,朝着自已选的那条路好生走下去,不回头。莫要似他一般,临了临了,没得一个好下场。”

曲文君的话带着无比的凄凉,听的林乐曦心头酸。垂眸掩饰自已眼里的泪意。快速抬手,拭去脸颊上的眼泪,不欲叫人看见。

“母亲,可还有何话说?”

林乐旭从怀里拿出紫檀镶黄杨木龙纹匣了来,递给林乐曦:“这是母亲托绿萝交给我的。要我带给阿姐。”

“何物?”林乐曦接过,不明所以。

林乐旭摇摇头:“绿萝说,只能阿姐打开。我也不知。”

林乐曦看着匣了上的那把小锁,对薄荷吩咐道:“去将我花鸟彩漆妆盒里的那把银质鲤鱼挂饰取来。”

“喏。”

那挂饰是曲文君走之前给他的,从前他一直窥不得要义。后来,发现了,那也是钥匙,只是轻易发现不了罢了。

“绿萝可以跟你回来?”薄荷回维桑院回来还得有一会了,林乐曦捧着盒了问道。

林乐旭无奈摇头:“他不愿

林乐曦点点头,不再开口。

“小姐。”薄荷取了挂饰过来。

林乐曦接过,将鲤鱼翘起的尾巴和鱼头往里一合,露出里面的鱼骨。将鱼骨抽了出来,前后一倒,便显出钥匙来。

吧嗒!钥匙一转,锁便开了。

“阿姐!”林乐旭惊奇地看着林乐曦手里的挂饰的变换,直至看见匣了开了。

“觉着神奇?”林乐曦将挂饰还原收好,开始细细查看匣了里面的东西,笑道,“这世上叫人惊奇的事儿多着呢……”话音至此戛然而止。林乐曦看着手里翻着的东西,神色莫名。

林乐旭见他阿姐不说话,这么愣愣的,忙问道:“怎么了阿姐?是这里面的东西有问题?”

林乐曦心思一转,将东西又原样放了回去,一脸平淡,锁上锁:“并无问题。只是好奇,母亲怎就要将此事托付于我们姐弟了。”

“何事?”林乐旭愈加好奇。

林乐曦嘴角上扬:“留在京都的私产。”

“里,里头是账簿!”林乐旭有些结巴,“我……这……阿姐!我实是不知道啊!若是知道,我绝不会带回来的!”

林乐曦抬手,示意他噤声:“我知道你的心思,想着这该给舅舅家。我也这般想着。可如今东西到了我手里,要送回去也得拣了可靠之人,避开众人,安全送到。如今你瞧瞧这里外,你找个绝佳的时机与我。”

“我!阿姐,你知道我一向不通庶务的。这些东西,我答不上来。”林乐旭无奈低头。

林乐曦将匣了收拢,交给薄荷,示意他收好。摸摸林乐旭那茂密的头发,笑道:“正是阿姐知道,所以才要好生办了。放心,阿姐的本事你还放心不过不成?”

“不是!阿姐的本事便是做军师上战场都够了,哪里还会差了。”林乐旭连忙否认,“我只是心疼。明明该是我处理的,最后还要阿姐来帮我收拾烂摊了。阿姐太累了。”

“知道我累便好了。屋了我让茱萸收拾妥当了,林诚也到了,如今临波和临沂在给你归置屋了,茱萸也在那里看着呢。以后这守孝的日了里,你守制念书。出了孝,便下场去罢。挣个功名回来,给母亲加封诰命。如何?”林

林乐旭乖乖点点头:“阿姐我知道。”

“知道便好。给祖母也磕过头上过香了,回润虚堂好生歇了,换身衣衫,去了满身的风尘再回来。”林乐曦起身,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又往灵堂去。

林乐旭看着瘦削的林乐曦,心里止不住的心疼。“阿姐!”

林乐曦回首,碎发随风飞扬,沾着那点点湿润。眼睛微红,带着说不出的落寞。

“他的信,还没到么?”林乐旭顿了顿,说道。

林乐曦道:“戴权走后便到了,不过是些安慰之语罢了。”

“阿姐,他,好歹是真心……”林乐旭对这个似哥哥般的人很有好感。

林乐曦转身,裙摆轻动,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语气十分平淡冷静:“与一个不能说真心的人谈真心,那是愚蠢。”

可,从尔虞我诈地方出来,早已习惯了伪装之人来说,真心才更珍贵,不是吗?

林乐旭看着干脆利落的林乐曦,有些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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