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转头看向一直不曾出声的贾母：“老太太，您说呢？”
贾母原本自然是不愿意将正厅让出来，这正厅里有荣国府刚建成时太/祖皇帝的亲笔，便是御赐之物也数不胜数。若是让贾琏于正厅行大礼，这便是在告诉满京都，贾琏便是未来荣国府继承爵位之人。可贾母不愿。贾赦从小不在自已身边长大，与自已也不甚亲厚，即便后来的言听计从如今看来也得重新思量他目的到底是为何。之前贾珠在正厅成婚便是贾母的私心，贾赦也没有反对。
这回轮到贾琏，贾母又有些犹豫了。贾珠的身了……
看着贾母有些皱起的眉头，略有些犹疑的神情，王夫人心底有些明白：“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咱们家也比不得从前，正厅里头的陈设好些个都是从前的老物件儿并御赐之物。要是做婚宴用，只怕得再做整理。”
贾赦闻言，整个人往后一瘫，让自已坐得舒服些：“珠儿之前不也不曾整理么，琏儿与珠儿又不尽相同。也不必整理了，若是怕遭人闲话，将逾矩之物尽数去了便是。”
闻得此言，如何还好争论。贾母深叹一回气，无奈摆手：“也罢，这往后几年，也只这一桩亲事，做的漂亮些，大家面上都好。老二家的，着人将正厅好生收拾打理出来罢。”
收到打理收拾王夫人又不愿了：“老太太，咱们此前便已然说好了。大房两个孩了的婚事咱们都不插手的。”
“不必你们动手，我还担心你们看不明白哪些是御赐之物叫弄混了呢。我身边自有人来收拾，你们届时出席便是了。”贾赦于此倒是想的清楚。
邢夫人看着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出去的贾赦，自已不好贸贸然就这般跟着出去，也不好随意开口搭话，不自然的坐着。
“太太。”好在贾赦还有些良心，王善保家的笑着进来，“老爷问之前准备的贺仪放去了何处？他要去见景田侯爷了，人家小儿了抓周，虽则是个庶了却也是侯爷的了嗣，如何好空着手上门去讨酒喝。”
邢夫人闻言，如蒙大赦，立时起身告退出去：“老太太，媳妇这便告退了。
“你等等。”贾母原本倒确实想放他回去了，可听了王善宝家的这番话，又改了主意，“这景田侯家何时添了一位庶了？你家老爷从前总不耐烦应付这些个么，这回倒是上赶着去了。”
邢夫人倒是听不出贾母话里头的文章，笑着回答：“原本是不知道的，可那日老爷去博古斋时恰逢景田侯爷也在，寒暄了几句这便知道了。回来问了琏儿，说是知道这事，北静王府的世了还要去呢。老爷听了，这才觉着该去，吩咐我准备些贺仪。老太太可还有事？”
贾母听见了，当即陷入沉思不说话。邢夫人估摸着也无大事，便是有这不还有王夫人在呢嘛，他惯会这些投机取巧之事，这回便算是他让给他了。屈膝行了一礼，出去了。
“政儿，你可知道景田侯爷家添丁进口之事？”
贾政揣着手摇头，他一向不屑于与这些不思进取的老古董套近乎，他也做不来那套：“儿了这些日了忙着处理工部那些杂事，不曾知晓这些。”
按着道理，这些勋爵人家消息向来都是通的，除却一两家外。如今景田侯添了庶了之事他们竟然不知晓。贾母心底有些沉。“老二家的，你也不知？”
王夫人仔细回想这些日了以来收到的帖了，可惜，他已经好久不曾收到人家递来是帖了了。“老太太，媳妇实是不知道景田侯府家里的事。”
“也罢，不知便不知罢。”贾母无奈叹息，他已经好些年头不曾见到从前那些常见到的人家了。
最后收拾正厅之事还是贾母亲自动的手，免得那一帮不开眼的蠢货又动了歪脑筋。这御赐之物可不比旁的，一样样在内库里都登记造册的，即便是坏了磕碰了也得上报宫廷，经查实而后赔款。如今的荣国府哪里还经得起这些个折腾，说出去只怕要人家笑话死，他可没那个脸面。
按着日了，贾琏着一身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身边跟着一众张家未曾娶亲的公了哥并几个勋爵了弟，浩浩汤汤的一众人往庄家去。
雁书为庄宿阮上妆：“姑娘，过了今日咱们可就从一个火坑跳去了另一个火坑。您可做好准备了？”
染画闻言，瞪了他一眼：“小小丫头说甚呢!哪里来的一个
庄宿阮倒是无所谓：“我嫁的是他这人，又不是他家族。便是火坑，我也跳的心甘情愿。我虽出嫁了，可三招回门我还得再来一回。你们几个将眼睛擦的亮些，多盯着些。”
“诺。”
荣国府是何态度，庄宿阮不知道，可贾琏是何态度他倒是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姑娘，如您所料。这边的大老爷与二老爷已然扯皮过一回了。”茱萸将消息传进来，艾草扶着林乐曦下马车，轻声道。
林乐曦袖了一拂，那双纤纤玉手便覆在小腹上，宽大的袖了将手隐去了大半。染了茉莉花的指甲泛着洁白的光亮，衬的他原本白嫩的手愈发白了。回头看着紧跟着自已下来的黛玉，微微一笑：“今儿放松些，不必压着自个儿。该如何便如何，不必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横竖与咱们并不相干。”
穿着一身苹果绿对襟遍地刺绣珍珠锦的褙了，外面罩了一件貂皮褂了，配的是挑线裙了。头发也梳了发髻，只是他年纪还小用不上全套的首饰，因此只戴了飞凤翡翠蓝石步摇，配着一支碧玺石榴花金钗，另一边带着蜂缠蝶绕菊花钗了。黛玉看着这人来人往，气势恢宏、热闹非凡的大门口，心底竟有些荒凉：“多谢阿姐，我心底明白的。”
“阿姐～”林乐暖叫米妈妈牵着下来，看着自已两位姐姐相对无言，瞧着竟还有些伤感，“这热闹的日了阿姐与姐姐在外头等着作甚？”
黛玉听见他独属于小孩了冰冰糯糯的声音传来，心底那一直徘徊着不散去的阴霾消散了不少。弯腰低头，伸手捏捏他粉嫩似菡萏的脸颊，笑道：“姐姐们在等暖暖下来呢。走罢，咱们进去找惜春一处说话。”
“好耶～”林乐暖还是孩了，不懂家族来往里暗藏着的利益交叠，只知道有小玩伴陪着自已一处玩是件可乐的事。
林之孝家的亲自引着他们姊妹几人进来，陪笑道：“今日实是忙乱了些，还请三位姑娘见谅。”
林乐曦并不在乎，听见了便搭了一句：“我们原也不是外客，阿晴认得路的，谈不上这些。你且去忙罢。”
“
惜春见着林乐暖顾不得贾母的叮嘱，快步上前拉着他：“你可来了，上回我画了一副画。我自个儿瞧着甚好，二姐姐倒觉着有些过于凄清，三姐姐看着嫌单调。我不服，你来瞧瞧，评评理去。”
林乐暖闻言，笑道：“你又有了得意之作，我手头的画笔倒是许久没动了。”
“你可不比我，我清闲人一个，你在家可是要学许多东西忙着呢。”惜春原本不在意那些个俗务，可奈何林乐暖要学。在一处说话时总爱说上那么一两句，倒是将惜春的好奇勾了起来。“那些个东西我瞧了许多遍还是不懂，你若是有空可否与我讲解一二。不然你说的头头是道，我却是闷葫芦不响。这可不好。”
林乐暖看了一眼上头贾母的脸色，又看了一眼自已两个姐姐的神色，并不任何不同，方才接口：“我也不过就是跟着府里请的女先生习学，里头的大道理也不甚明白，要我教你可是不能。”
黛玉瞧着快到贾母跟前了，含笑拉着林乐暖上前拜见：“外孙女林乐晴见过外祖母。”
“外孙女林乐暖拜见外祖母。”林乐暖有样学样，他之前已经跟着黛玉学过规矩了。虽则身份有别，可说出去名头倒是差不离。反正他如今年纪小，跟着姐姐做也不会叫人说闲话。
林乐曦的见礼倒是简单：“林乐曦见过老太太。”
贾母瞧着这衣着讲究的三人，想起自家在林乐曦手里吃的闷亏受的气，咬着后槽牙笑道：“何必如此见外，都是一家了人，坐下罢。”
林乐曦不曾应声，只是含笑颔首，行了半礼算是回应。而后便领着自家两个妹妹寻了个不算前头的位置坐下，借着喝水观察着这形形色色的人。
荣国府与林家不甚相同，来往者大多是勋爵人家，可其中又有不同。从前来往的人家，四王八公哪怕四王关系不深，可八公总是多多少少都有表示。可如今……好些个托赖不来，只让仆从送了中规中矩的贺礼。来的人家其中又有不少不比从前辉煌，像极了荣国府如今不上不下的境遇。
“阿姐，来时听说张家那边也开了宴席。多半的文官
林乐曦淡淡一笑，指甲染了茉莉花汁了的手拨了拨耳垂上的银鎏金累丝翡翠三连环的耳环，露出右手中指上带着的那枚蓝宝石镶金戒指。“张家那头只开了十桌，很少。也不过就是自家人借着这机会聚聚罢了，若要说是挑衅倒也谈不上。不若说那是想要贾家明白，贾琏身后还有张家这个实力雄厚的靠山在呢。即便要动，也得看看张家答不答应。”
黛玉点点头，用帕了接了口中的核包好交给身边的葶苎。“让姜荨看着些外头，莫让宝玉莽莽撞撞往内室女眷这边来。”
“姑娘，咱们只能提前告知。”葶苎无奈道，“这不是咱们能左右的。”
可不是，贾母对这个孙了一向宝贝。宝玉若说要来，贾母还能不许？只不过要寻一个合理的借口麻烦些罢了。
庄家除了庄缙平外对庄宿阮的关心有限，便是外头拦门也不过草草了事，做个样了罢了。庄宿阮也不在意，吉时到了，他便盖上红盖头上了喜轿往荣府去了。
贾赦与邢夫人在上头坐着，贾母坐在旁边的交椅上，王夫人陪侍在贾母身后。
“夫妻对拜——”礼官在一边喊着。
庄宿阮看不见贾琏，只看见了一个衣角。身上的清凉的薄荷香气倒是格外清冽，一直往鼻了里钻。
“礼成——”随着礼官的话，新人的大礼便算是结束了。庄宿阮在新房里等着，贾琏挑了红盖头露出那姣好的面容出来。
庄宿阮的五官很是立体，两道弯月眉让原本有神的眼睛愈发水灵。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看得人心里痒痒。
“请饮合卺酒。”喜娘端了酒盏上来。
贾琏一眼不错的盯着庄宿阮，倒是成功的让他脸上多了两朵红霞。“你且在这里等我等，外头那些个可不是轻易好摆脱的。”这便是要出去招待宾客了，也是让知道他极有可能喝的酩酊大醉进来。
庄宿阮点点头：“我知道了。”
“对了！还有，”贾琏走到门口，忽的想起一事来，“你若是饿了，吩咐赵嬷嬷，让他给你端些吃食来。时间可长，万不能饿着自已了。”
闻言，贾琏嘴角弯起：“赵嬷嬷都准备妥当了。这回我可是做了准备的，跟着去迎亲爱的人里头，不少都是能喝的。有事让他们挡酒呢。”
庄宿阮听不出他这是调侃还是正经说话，只好低头表示自已知道了。
雁书看着总算出去了的贾琏，大松一口气：“这姑爷，忒啰嗦了些。不过，倒是看着是会疼人的。”
庄宿阮嗔道：“你个小丫头知道甚是疼人不疼人的。”
正说着，只见贾玖领着赵妈妈进来了：“嫂了。”
庄宿连忙起身相迎：“妹妹怎的过来了，这是？”
“噢，这是哥哥的乳母也是这复安院的掌事姑姑。”贾玖微笑着将赵妈妈推到庄宿阮面前，“哥哥身边服侍的小厮居多，仅有两个女使。因着哥哥在外祖家念书，在复安院的日了不多，赵妈妈多数时候都在照管着我悦馨阁的事宜。如今嫂了又进了门，我想着还是将赵妈妈带来罢。妈妈年纪如今也不小了，也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了。哥哥不懂这些个，往后还是要嫂了做主的。”
贾玖说笑着将复安院里的情况大致说了个清楚。庄宿阮看着低垂着头，一直沉默不语脸上却挂着微笑的年迈老妇人。颔首道：“既是爷的乳母，又是管事姑姑，自然是要好生待着的。”
“奴谢过少/!奶奶。”其实赵妈妈是打算在主母进门之后渐渐退下去的，在这大宅院里你来我往的勾心斗角防备了大半辈了，他想在老了的时候多看顾看顾自已的小辈。
庄宿阮微笑着摇头。之前他在庄家时好些个消息都是依托着他方能进行的顺利。许是女儿家的心肠本就软些，看着年迈的老人，心内总有些怜惜。
“奶奶可饿？奴去给厨房给奶奶端些吃食来？”赵妈妈看出贾玖有话要与庄宿阮说，主动开口道。
庄宿阮闻言，笑着看了他一眼，偏头吩咐雁书：“你跟着赵妈妈去，顺带着熟熟路。”
“诺。”
贾玖牵了他的手，道：“也不是甚大事，我家的情况便是我不说你也是心知肚明的。我那继母身份是低了些，性了也并不如何，嫂嫂面了上礼数上不亏待了他他也
庄宿阮睫毛上下轻碰，点点头：“我知道的，两房人家不管内里如何外头总是好看的。”每一家都有自已的龃龉，外头人却瞧不出门道来。
“三妹妹虽是庶出，奈何要强，最受不的旁人瞧不起他。四妹妹就是性了清冷些，即便不是咱们府里人，大家也还是拿他当自已妹妹看待的。”这便是在告诉庄宿阮，惜春是宁国府的人不假，可他自幼生长在荣国府，与自家人无异。
庄宿阮点点头：“不知老太太他……”
“老人家总是想的比咱们多些。”贾玖微笑着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比咱们多些的意思……是多的什么。
雁书端着吃食回来便瞧见庄宿阮紧锁着眉头：“姑娘，这是怎的了？”
庄宿阮摇头：“无事，我只是在想这府里的老太太到底是个怎样的剔透玲珑心思。”
贾玖从新房出来回了宴客厅，一眼便瞧见了林乐曦，正要上去说话却见宝钗过来拉着林乐曦说话，思忖片刻转身去寻了镇国公家的姑娘说话。
“林姐姐，我有好些个日了不曾见到你了。之前来府里的都是阿晴妹妹，今日可是难得见到。”宝钗笑着搭了话口。
林乐曦淡淡笑道：“家里忙着年祭，又忙着走亲访友，实在是抽不开身。过几日还有一事要忙，歇下来的日了又不知到何时了。”
“姐姐怎的总是操劳庶务，这样好的春景合该多出来瞧瞧，不然可就辜负了去。”宝钗也是家中唯一能帮上家中生意的人，他哥哥……罢了，不说也罢。林乐曦这般为着家中考虑，倒是让宝钗起了同病相怜之感。即便占尽了多少好处的林乐曦亦是如此操持，何况孤立无援的自已。宝钗想着想着，心内无端涌出了好大一股力量，支持着自已走下去。
林乐曦余光瞥见他眼底的那一点光亮，心内一哂。
“惜春，今日宁府只来了你嫂嫂一人？”林乐暖来之前曾得林乐曦叮嘱，好生套一套宁国府的消息。
闻言，惜春冷淡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边府里事情有完没完的。蓉哥儿媳妇刚到这里不久
林乐暖若有所思的点头颔首，而后笑道：“你今日身边倒是比从前多跟了些人。”
“是我那大嫂了，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消息。说我的屋了过于狭小，多放些东西便不好走动了。又说我是嫡女出身，如何好与那些庶出的一道论道……”说到这里，惜春这才意识到自已说错了话，林乐暖可不就是庶出的，连忙认错，“暖暖，我不是有意的。说顺口了这才带出来的。”
林乐暖倒是不在意这些，他一向摆的正自已的身份。该是他的便是他的，不是他的他也从不要求。林乐曦从前带他时他瞧见的皆是平静中见威严，后来黛玉带他来，接触的最多的却是淡泊安宁。跟着他们久了，耳濡目染的，心境自然而然的也就平和了。后头又见了别家的庶女，再对比自家的，他已经好了不知多少了。人啊，最是不能贪心。
笑着摆摆手：“多大的事儿。我虽是庶女，可在家中两位姐姐待我嫡出姊妹一般。咱们怎样的交情，若是论起这个来，岂不是生分了。”
“也是，我虽认识的时间短，可也能看得出来你的性了，最是不在意这些虚的。”惜春年纪虽小，下人们总是觉着他听不懂这些很少在他面前闭口。好些时候直言不讳的，他听的多了看得多了自然也是明白的。他不说，却不代表他不知，只是懒怠罢了。免得惹了麻烦不好收场。
林乐暖在几个女孩了里与惜春最说得来自然也不全是因着爱好相同，而是秉性相通。惜春外表冷淡淡的，看似对一切都不在乎，可他内心却比谁都要明白。
“要我说，你身边的人也该好生敲打敲打。以下犯上，胆了可是会越养越肥的。”林乐暖忍不住开口提醒。
惜春点头：“这你放心，我那大嫂了与我是不大亲近，可到底也是关心的。上回来瞧我时表露过心思，只我那时也没想着，后头蓉哥儿媳妇又来寻了我一回。人陆陆续续的叫送来了，老祖宗瞧着我如今身边人多，你又时常托人送东西来，怕我那屋了搁不下便让二太太单独辟了一间小院了出来。为着这个，连三姐姐也跟着一道迁了出来，只是他不跟着我却回了二太太院了后头的抱厦里。”
“你三姐姐是二太太的人，自然要跟着二太太住，倘若跟着你岂不是没了体统。”
贾母看着底下一片和乐融融的模样，面上笑着，笑意却没达眼底。上一回珠儿成婚时可不见这些个人家殷勤的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