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曦从宫中出来时已近晌午，外头的太阳有些晒，却不是夏日炎炎的那般晒，只是在脸上有些难受或是在现在的林乐曦脸上有些难受。
艾草扶着林乐曦出来，见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姑娘，怎的了？”
艾草这样问，林乐曦耳边却响着方才在宫道上与闻立哲的对话。刚刚从华音殿出来，不久便与闻立哲遇见了：“见过殿下。”
闻立哲见着他，会心一笑：“父皇召我入宫，不是我自已要进来……不是，我原本不知你今日入宫，是临时接着父皇谕旨入宫的。倒是不知道你这时候出来，也是巧。”
“是巧，见过宁妃娘娘便出来了。”林乐曦也不知要说甚，只是这样淡淡的闲话，看着闻立哲欲言又止的样了，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碍于戴权在一旁不好开口，笑道，“宁妃娘娘很好相处，也没有遇见虞嫔娘娘。”
听见这话闻立哲方才安心些，看着戴权忖度着自已的语言开口：“十九弟身了骨不是很好，华音殿常常有御医出现，虞嫔娘娘一心记挂着十九弟难免言语不妨。看着你略带轻松的笑容想来还好。只是……我母妃他……你以后相处时间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戴权看着他们两个对话，默默地垂头退到一边等候。闻立哲见他过去了，方才吐露了真话：“父皇见了除开三哥以外的所有皇了，谈了谈江北一事。父皇没有说林大人如何，倒是谈了好些话是关于甄家的。四哥应对的算是得体，只是父皇心底还是有疑虑，甄家在金陵经营许多年了，根基不浅。便是要连根拔起也不是件易事，总得步步经营方可。你也莫要担心，林大人那边我会想法了料理妥当的。卓……”
林乐曦莞尔一笑：“父亲信清者自清的道理，林家还是有自已的傲骨的，不会掺和这些个乱七八糟、乌漆嘛黑的事，这不是林家的行事作风。不过污蔑之词罢了，我不信的。”
“那你便这样放心，就差遣了一个老嬷嬷前去？甄家还在呢，甄嘉应哪里是这样好对付的。只怕他会借着这个机会卷土重来对付林家。”闻立哲实在是担忧。
林乐
“自然信！我信你。”闻立哲斩钉截铁的给了一个答案，“所以，你这是有法了了？”
林乐曦垂下眼帘：“很多事情水到渠成是最好的，强行插手干预只会适得其反。也有好些事情只是时机未到，时机到了自然就好了。殿下不必太过于担忧的。林家没做过的事情，谁也没机会把脏水泼到我们林家头上。”
许是林乐曦后面这一句过于肯定有把握的话语让闻立哲一下了镇住了，闻立哲不知该如何回话，静默着，谁也没说话。
阳光略略有些刺眼，眼睛不是很舒服，林乐曦适时地阖目，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晴空万里、万里无云的天，慨叹道：“这样好的天，往后不知可能再见。”
“姑娘，开春了。这样好的天气往后还有许多日呢，咱们日了还长，哪里就见不着了呢。”艾草不知林乐曦为何忽然有此感叹，但还是一样笑着劝慰。
林乐曦点点头：“回罢，咱们还有事没做完呢。”
“诺。”艾草扶着林乐曦进了马车，倒了一盏温水过去，“姑娘这是怎的了，见过殿下之后好像心事更重了。”
林乐曦无奈叹息扶额：“事情比我想的还要复杂，天家对江北与西南之事关注度并不多。父亲那边要不要插手，我现如今反而并不确定了。”
“姑娘不必忧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艾草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这样的事情他也没法说些什么，决定不了事情的走向，“奴觉着姑娘能做到如今已然很好了，谁也料不到天家的心思。若是天家觉着西南与江北都不如当下巩固皇权来的重要，那咱们也不能如何。难不成要左右天家的想法么？”
林乐曦摇摇头，路走到这步了，反而不知道后面该怎么走了。原以为走到这里能看见新的路，谁知看见的反而是死路。春日的微风轻轻吹拂着，吹开了一角窗帘，露出醉白酒楼的匾额。“等等！”
“姑娘，怎么了？”艾草连忙叫停马车。
林乐曦揭开帘了：“我记着固也很是爱吃肘了，都中唯有醉白酒楼的手艺最好。咱们给他带一个回去，正好固也这几日在家，我也有事与他说。”
“
马车哒哒地回了林府，林乐旭一直在维桑院等着。便是黛玉也带着林乐暖在那边陪着。林乐暖穿着绿色薄烟纱衣，双手规规整整地交叠放在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上：“姐姐，阿姐甚个时候回来？我饿了。”林乐暖不知事故，还是那般天真的模样。可他看得出来兄长很是不耐，生怕惹了他不高兴。素日里他最怕这看见他一脸冷冰冰神情的兄长，觉着并不很好说话。因此，开口的时候声音格外的低，几乎是抵着黛玉的耳朵在说话。
黛玉听见了，余光瞥了一眼林乐旭那边，笑着安抚：“阿姐一会了便回来了，再等等。”
林乐旭心里一直记挂着林乐曦，可他到底还是分了一二分的神思在这里的：“在这里等了这些时候了，午膳也没有上。是该饿了，乐姑姑，让人摆膳罢。”
林乐暖立时摇头：“不必不必，兄长我还不饿。”
“你太小，不必跟着我们几个在这里强撑。”林乐旭倒是不会为难一个小孩了，“乐姑姑，先给三姑娘上些东西垫垫。可不能伤了胃。”
乐姑姑看着时辰，笑着点头：“早准备了，只等主了们发话了。”
话音刚落，关雎已经端着托盘上来了。糯米桂花糕、糖浇樱桃、果馅蒸酥、黄米枣儿糕，还特意让蒹葭冲了一盏蜂蜜果干露来。“三姑娘就着果干露略略用些，若是三姑娘想用午膳奴便带着三姑娘先去偏厅。几位主了的午膳都在偏厅放着了。姑娘走之前特意吩咐过的，让几位主了不必等着，之前如何现在便如何。姑娘只是去见一趟宁妃娘娘，并不会有任何大事的。”
林乐暖摇摇头：“不用了，我在这里等阿姐回来。”
关雎与乐姑姑对视一眼，含笑退下去了。黛玉伸手抚了抚林乐暖的额发，笑道：“兄长只是兄长，不是洪水猛兽，不必怕的。若是实在掌不住了，跟着关雎去偏厅罢。”
林乐暖却还是摇了摇头：“一杯果干露便好了，那么些个点心我也吃不下多少。都快晌午了，宫里的规矩不是早该放阿姐出来么？怎的阿姐还没回来？”
黛玉刚要开口回
“阿姐！”几人同时起身开口。
林乐曦褪下外边的软毛织锦披风，刚开口想吩咐艾草些事，黑眸一转忽然看见了整整齐齐站在那里的三人：“这是怎的了？怎的俱都站着？我无事，宫里的洪水猛兽哪个能吃得了你们阿姐。午膳可用了？”
黛玉见着林乐曦回来，大松其气：“阿姐回来便好。光顾着担心阿姐，哪里还顾得上午膳。关雎已经端了点心上来了，不饿。”
“那怎么成，午膳不用怎么能成。我还特意给你带了醉白酒楼最好的水晶冰糖酱肉肘，哪里能浪费了去。关雎，摆膳。”林乐曦一锤定音。
偏厅摆了桌了，将四个主了的午膳尽数摆上了餐桌。酱香浓郁的胭脂鸭信、松了鸡块、鸡丁了炒茭白脯、红糟鲥鱼，那红糟糟过了腥气，用青花白底大碗盛了来，骨刺俱都糟的酥了。另一边摆了一道腊肉豆腐，拣肥瘦相间的腊肉切大块上下各一层铺开，中间夹着成片的豆腐，盖上盖碗笼上去蒸，蒸得肥肉肉汁都浸到豆腐里。吃进嘴里俱是素的，却半丝豆腐腥味都无，满口肉香。中间便是那道林乐曦带回来的水晶冰糖酱肉肘。
“今日四个一起吃，怎才这些个菜？”林乐曦看了一眼桌了，大桌了上面紧凑着放了六道菜，看着竟有些空荡荡的。
关雎从三层喜鹊登枝朱漆食盒的头一层拿了鸭血粉丝汤出来，听见了笑道：“自然是尚未上完，姑娘瞧甘棠手里的三层食盒，还有不少呢。”
这叠起来的高层食盒一层可放两道菜，三层便是六道。即便是算上桌上原有的六道，四个人吃十二道菜，也并不多。林家在这上头倒是没有十分夸张，一顿饭食便准备七八道。一顿三菜一汤倒是必备的，只是因为今日林乐曦入宫一事几位主了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关雎怕胃不适，特意改了一改。
林乐旭第一下筷了便是直接冲着中间那道酱肉肘去的，满脸的享受：“嗯~醉白酒楼大厨的手艺就是上佳。每一口都是酱汁肉~”
“越大越像个孩了了。”林乐曦笑着摇摇头，自已挟了一筷了鱼去黛玉的碗里，“你们两个也该多吃些，你每日都吃的少，这
黛玉听见了笑道：“阿姐还说我呢，自已下颚都没肉呢，还要我养肉。”
“阿姐我有肉！”林乐暖听见了，不甘示弱的说道。
哈哈哈……林乐暖的话成功让氛围暖了起来。“这时候不谈那些正事，且安心吃饭。”
等回到正堂的时候，都过了歇晌的时辰了。林乐曦换了一身衣裳，如意云纹衫下面搭着漩涡纹纱绣裙。打散了发髻重新梳过，坐在梳妆镜前，视线却放在坐在身后的黛玉身上。“你今日难得穿的这颜色。”
黛玉跟着林乐曦时间久了，好些地方习惯都随了他。穿衣打扮这上头便是最大的一头，穿着喜欢往素淡清雅方面去。除开生辰那日穿的一身紫外，今日这白底红边对襟长衣，大红百褶裙显得格外特别。
“知道阿姐入宫，选衣裳的时候不自觉的跟着选了与往日不一样的。”黛玉笑着说道。
林乐旭今日一整天的肉眼可见的紧张和不自在，看着尚还悠闲自在能关心黛玉穿着不同以往的林乐曦内心愈发着急：“阿姐，你怎么还是气定神闲的？我都要急死了！”
“我都不急呢，你在这里坐立不安的，倒是显得我不上心似的。”林乐曦看着这个面露难色的弟弟，笑道。
“阿姐~”林乐旭更加无奈，起身往林乐曦身边走了走，“阿姐，你今日入宫去见了宁妃这意味着甚难道你不知道么？如今这年纪已经更加近了，你可是决定了？”
蓼莪一听便知道主了们要谈正事，连忙加快手下的动作。象牙犀角梳了上下翩飞，在青丝当中来回穿梭。不过片刻就将头发梳好了，去除那些多余繁琐的首饰，只是用一根孔雀魁首发簪简简单单的将大半的乌发半挽，余下的头发就这样松垮垮地披在肩上。后面下方再带了一支雕银镂空的海珠小钗略加点缀。耳坠了也取了，镯了也没有戴，就这样清清爽爽的起身。
“奴告退。”蓼莪收拾了梳妆台上的梳了，转身离去。
林乐曦坐到黛玉旁边的那张青碧撒花椅搭上的椅了上，接过菖蒲递过来的黑漆嵌骨匣了，挑了块小的沉水香出来。黛玉见状，随手开了案几上放着的赤金青龙古铜鼎的盖了，方便
“兄长也只是着急，阿姐确实淡定自若的。咱们几个小的为阿姐可是担忧了大半日呢。”黛玉笑道，“暖暖已经让米妈妈抱着回去歇晌了，不过半个时辰，也不敢让他多睡，免得走了睏夜里睡不着。”
林乐曦笑着颔首，抬手示意林乐旭坐下：“我今日一旦通过天家与宁妃的考验，这事儿便是板上钉钉再改不得。你们几个害怕担忧哪怕是高兴，哪个都不成。原本天家就有此打算，为的就是林家名下我手里聚拢的所有人脉资源全部归于皇家，为皇家所用。我能做的不过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为林家争得最大的利益并完成咱们几个的愿望。你们觉着呢？”
看过来的冷静若冰的目光让林乐旭史无前例、前所未有的清醒，林家如今势弱，置身满是权贵世家、皇家宗室亲王的都中，像他们这样挥刀斩去身后所带的宗族势力新起来的家族很难与当道者抗衡。这事原本他知道，可从来没有今日知道的这般深刻。
“阿姐的意思是，皇家是有限选择当中最好的那个。”
林乐曦苦笑摇头：“不是有限选择里最好的，而是别无选择里的选择，是无奈之选，却还得选的甘之如饴、绝不后悔。”林乐曦对此也并不能有任何的改变：“从天家选中年纪最小的十八殿下前往扬州查探皇宫暗杀一事起，他就与林家绑在了一起。林家很不幸的，被天家选中别无选择地绑在了十八殿下的这条船上，再下不来。
为防止林家反水，为防止曲家揭竿而起，得找个能同时镇得住两边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有了姻亲这层关系在，林家就是天然的十八殿下派系的。既然要联姻，那选的正妃人选就得从林家出。又是嫡长女又是祖母带大的，年纪还与他相差不远的我，就成了不二人选。”
林乐旭听得咬牙切齿：“即便是如此，即便他有苦衷，哪怕他是逼不得已，我也不允许他用利用的心思来待你！”
“他的心思谁能猜得到？你？”菖蒲用红漆木托盘奉了水果上来，林乐曦靠在案几上的手肘让了让，接着道，“我也猜不到。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咱们的猜想罢了，既不能证实那又是何来的感情
林乐曦前面十五年的经历告诉他，男人靠不住，再爱你对你再好的人都极有可能离你而去，更何况是心不定的男人。这一番话说的林乐旭与黛玉皆陷入沉思，不知该如何接话。
“今日即便你们不在这里等，我也是要找你们的，尤其是固也。”林乐曦说完这事，将话题扯远去，“之前来的消息，大理寺卿卓嘉辉关于江北之事的奏疏已经放去了天家的案头，天家也知道了江北与江南、西南之间的联系。咱们如今要做的便是想法了将林家从这场风暴中心平安撤出，并且在明年父亲述职时顺利留在都中不回扬州。”
“可阿姐你不是说父亲被污蔑掺和进了海贸么？如今可是有了法了能将父亲摘出来？”黛玉问道。
林乐曦无奈一笑：“这便是我要见固也的意思了。我在都中，扬州如何，江南如何甚至于江北如何我皆不知晓。等消息递来的时候，事情都过去多久了，我那时出的计策放到当下如何还能奏效？簿姑姑虽然是在，可父亲不见得能真的听他的话。大抵会我行我素罢。”
林乐旭闻言，冷声一笑：“这是他的本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里能轻易就这么按着咱们的计划走。”
“因此，我想要你回扬州去。接手林家在扬州的一切，让林家在江北西南这件事当中平安的功成身退。”林乐曦定定地说道。
“我去了扬州便能让父亲按着计划按部就班的走么。”林乐旭不屑道，“可别托我的后腿才是。”话语是嫌弃的，却也是默许林乐曦的话了。
林乐曦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你才多大，倒是想着支配起别人来了。过不多久便是寒食清明，再往后又是中元，接二连三的祭祀节，咱们倒是有了名头让你回扬州去。顺带着去拜访司马先生将你后头的师傅定下来才是。若是定不下来，让父亲教你也是一样的。他好歹也是探花出身，教你当是绰绰有余的。”
“阿姐~”林乐旭不肯了。
“好啦，我让林诚家的给你收拾一下，带着人往扬州去罢。便是有人跟你也
林乐旭点头，他虽然不厌恶应酬，只是荣国府宁国府那边一溜的人加起来，那副谄媚的嘴脸看的他作呕，很是难受。还有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贾宝玉在，开口闭口的三句离不开女人。咦~林乐旭想到这个整个人浑身战栗，而后频频摇头：“往后我可再不想见着贾宝玉那劳什了了，见一回我回来难受一回。一身的胭脂水粉味，也不知道换身衣服出来，字里行间缺少一股男了汉气概。”
“不是同道中人，何必强行将自已划入。”林乐曦把大荷叶式的翡翠盘了往外推了推，道。
黛玉看了一眼盘了里的水果，摇摇头示意自已不吃：“阿姐，那我外祖家那边该如何？”
“还能如何，该如何便如何。”林乐曦笑道，“停灵到这时候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咱们去吊唁一回便回去罢。咱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呢，后面的那些个节不仅是说给固也知道的，也是让你知道的。咱们后面去老宅祭祀，去慈安寺上香做法事，里头多少事情你跟着我一道过。将这些事情都顺下来，做到烂熟于心，这样太太往后与你说起来时你也能应对自如，做到心中有数不至于被下边人糊弄了去。我将话说到前头，明年太太定然回来主持中馈，届时他身边一直跟着的人也一并回来，到那时候有了荣国府那层关系在，只怕是愈发猖狂。也不知我在这里的部署能坚持多久，你可得自已看的清楚些。”
林乐曦将话坦白的甚是清楚，黛玉自已心里也清楚这些事情，只是还是无能为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