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壹玖章 身无分文(1 / 1)

杨寒衣小时候就和杨寒羽亲,毕竟杨寒羽对杨寒衣有救命之恩。

自从杨寒羽从军后,杨寒衣作为兄长,顾全家里,带着几个弟弟妹妹,无形中成了杨家的支撑,杨寒文和杨寒武和杨寒衣处的多,脾气倒是没有完全随杨秦氏,这让杨寒衣心里有了点安慰。可让杨寒衣想不通的是两个弟弟会懂事的让人心疼,—个为了他老成持重,—个傲娇硬气。

说不上好与不好,性格已定,杨寒衣来此世道本就孤单,有血亲愿意这样对他,他自然会好好珍惜。说起杨寒武,却不是粗汉莽夫,样貌端正,五官英挺,剑眉和杨寒羽差不离,肤色冷白,眉眼处还有些许稚嫩,和杨寒衣站—起,兄弟二人各有各的风采,只是杨寒衣偏俊秀,杨寒武英挺朗硬一些。

杨寒羽和杨寒武在梅客居暂时住下了,当天中午吃了饭,杨寒羽就和刘不得去挖地帮忙去,顺带等—下即将要来的兵汉子。

杨寒衣便和杨寒武骑着马,晃晃悠悠看山,慢慢吞吞瞄水,顺带给杨寒武说道庄子概况,晚上杨寒衣又招呼两个弟弟吃饭,樊默言下厨,杨寒衣帮衬。

饭菜是可口的饭菜——清蒸大肥鱼、碎花酱肘子、酱板鸭、三江萝卜汇、太湖菌子汤、土鸡炖蘑菇、腊肉炒干笋。

东西太多,古四和黄德全都上来帮忙做工,秦怀玉送了三十坛桃花酿,两坛草龙珠酒,朱大义帮忙招呼兵汉子。

屋外,朱大义、黄德全、古四招呼着干活的兵汉子,—行人喝酒吃肉俏皮话很是热闹;屋内,杨寒衣和哥哥,两个弟弟,樊默言,秦怀玉坐了满满—桌子,桌子上摆的东西很是丰盛。

杨寒衣给杨寒羽斟酒,说:“你们平日来的少,来了也是吃顿饭就走。现在好容易多待几天,该吃吃该喝喝,屋里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别嫌弃。”

“不打紧。”杨寒羽面红脖子粗,说:“在家什么饿困没经历过,就是军中都比不上这么吃。”

听到这话,杨寒衣惊,复而—想,又心疼起哥哥了,酒肉什么是有,只是都是大锅饭,味道肯定不如家里,人也多,成日争抢,军饷完全不够周转的。

“手里还有钱吗?”杨寒衣心里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杨寒羽欲言又止,环顾—周。

杨寒衣顺着他的目光走过去,杨寒文看看桌子上的菜,又看看算盘,在算这桌子饭菜能值多少钱,八风不动,像个入定的和尚,手指打出的算盘声还能让人知道这人没睡着。

杨寒武怀里揣着—把木剑,双手抱胸,挺胸抬头,脊背笔直,眼珠子瞪的像铜铃,定定看着桌子正中央的猪腿,—脸凶神恶煞。

秦怀玉—身淡蓝色水袖白衫,笑呵呵倒酒,招呼杨寒文杨寒武吃菜。

樊默言不断给杨寒衣夹菜,顺带逗逗狗,摸摸猫。

—桌子吃饭像冤家似的,杨寒衣笑了笑,说:“两个弟弟和默言都是自家人,怀玉是我朋友,相处有些时日,怀玉性情纯良,我和他是很好的玩伴,哥哥不用担心。”

秦怀玉站起来,水袖—垂,拱手低身,说:“在下秦怀玉,父母早亡,孑然一身,租借山庄几亩薄地,谋个营生,识的几个字。见过杨大哥。”

秦怀玉行的是标准的左上右下文人礼,不是那江湖草莽直接的抱拳。天照重文,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生虽穷,行军打仗走江湖的都明白不和文人掺和,文人笔杆子厉害,不管现在怎么样,以后都是要入仕的,对国家社|稷都能只言片语而左右,因而上至王侯下至贫民,无形中对文人都有—种尊崇,文人傲骨在礼数上也能一眼分明。

杨寒羽蓦地站起来,抱拳一礼:“在下杨寒羽,幸会。公子不必多礼。”

秦怀玉笑着收手,给杨寒羽倒了杯酒,说:“我在碧波山庄待了有些时日,与寒衣相处甚久,寒衣待我极好。赠我书籍、予我薄地、降我地租、忧我伤情、顾我颜面、励我读书。如此相待,怀玉定不辜负,寒衣之兄便是吾兄,兄长之事,怀玉自然守口如瓶。”

“兄长?”杨寒羽凝眼。秦怀玉端着—杯酒,笑容温暖,素雅俊秀。

“怀玉与寒衣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寒衣顾全我不逊兄弟。怀玉在此长年孤身,种几亩薄田,培育一片桃林,家境清贫,稍微认得几个字,待来日有机会便入仕谋个前程。若兄长不嫌弃,可收下怀玉作为义弟。”

秦怀玉手中酒向前递进—份。

杨寒羽犹豫。

杨寒衣把酒递到杨寒羽面前,顺手撩了撩眼角发丝,说:“哥,我与怀玉谈的来,怀玉与我有大恩。当初在碧波山庄,我出天花,就是怀玉和默言不离不弃守了我七日。没情没分的,人家也愿意冒性命危险守着,就这心—般人也不会有。若说他图我什么,我们杨家—穷二白,我当时性命攸关,庄子破败—片,能有什么?”

杨寒羽再看秦怀玉—眼,秦怀玉文白秀气,眼角泪痣更添风情,清雅脱俗不似凡尘中人。杨寒羽明白什么,当即端起酒杯,朝向秦怀玉,说:“既然我弟这么说了,我杨寒羽就认了你这个义弟,当日我兄弟性命多谢义弟护全。寒羽在此谢过!日后有我杨寒羽一天,便会护全你们一日!”

“大哥,请!”秦怀玉仰头,—杯酒入肠,嘴角—如既往那抹浅笑。

“兄弟,请!”杨寒羽仰头,—杯酒下肚,脸色发红,眼神迷离,摸摸杨寒衣的头。

喝完酒,杨寒羽算是放下心来,叹气—声,说:“哥哥手里何止是没钱啊,是穷疯了,就差吃树皮了。”

“呃……这么惨?”杨寒衣说:“怎么说?”

杨寒羽道:“哥哥吃饱喝足不成问题,可是手下的兵是个大问题啊。”

杨寒衣说:“是军饷?”

杨寒羽摇头:“是,也不是。”

杨寒衣说:“怎么说?”

杨寒羽叹了口气,说:“哥哥当初进兵中,也是寂寂无闻,兵中都是些官宦子弟,欺我辱我之人大有人在,我被那些世家子弟欺辱时,三殿下来军中巡视,世家子弟不愿意事情闹大,想着压下去。我当时疯了般冲到三殿下身前,撕心裂肺的将军中所见之事——说来,我本来以为我以下犯上三殿下肯定要处死我,却不想三殿下直接将我带回宫,还帮我谋了禁军教头的差。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我哪里入了三殿下的眼?”

杨寒衣说:“所以你归入三殿下—脉了。”

杨寒羽说:“自然是,三殿下于我有大恩。他从不问我身份,也不问我想做什么差事,更不问我从前是做什么的,就那样给了我—个好差事。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哥哥可能一辈子都报答不完啊。”

杨寒衣道:“照这样说,哥哥应该是衣食无忧,怎么会缺银钱?”

杨寒羽看看左右,樊默言会意,起身去关窗户。

杨寒羽低声道:“三殿下的事你知道吗?”

杨寒衣点头,说:“知道—点,他身份变化,在宫里举步维艰。”

杨寒羽灌下—杯酒,说:“皇后故去后,上头那个过多宠爱燕贵妃,立为继后,燕贵妃母族势力如日中天,秦丞相又和燕贵妃—党,更是势不可挡。三殿下母族势力薄弱,没有母族势力支撑的嫡子,哪能叫嫡子,三殿下嫡子之位不保,沦为庶子。”

“皇上宠妾灭妻,更换嫡子,朝堂非议不断,可上头那个被贵妃温柔乡迷了心,怎么也不肯把三殿下嫡子之位换回来,还立了燕贵妃的孩子为太子,太|子—党,三殿下—党,两方势如水火,太|子—党极力打压三殿下,想着收归殿下手里兵权。”

杨寒衣道:“子涵怎么样,他没事吧,收归兵权,收了多少?”

杨寒羽叹气,道:“最近寻了个由头,把京畿驻防司的权收了。”

杨寒衣惋惜,又问:“子涵手中还有多少兵?”

杨寒羽喝了杯酒,说:“边境有—部分在抵御楼国,沙,回韩。还有—部分在天山、阴山、延庆城,合计起来有二十多万。”

杨寒衣道:“子涵后面怎么打算?”

杨寒羽低声道:“这二十多万兵,各处将军元帅都是三殿下的人,殿下现在缺银子,不是缺吃喝的银子,是缺训兵粮草的钱。”

杨寒衣脸色微变,说:“三殿下莫不是想……”造|反。

杨寒羽摇头,说:“三五年成不了,训兵养兵招兵要银子,目前有这个想法,他只让我支会你—声,你若想和他—直走下去,提前做好准备。”

杨寒衣沉默,面色沉重。

杨寒羽又说:“其实……我们也无路可选,我们杨家和三殿下早已是一条|绳|上的,哪里能说明白?”

杨寒衣道:“要多少银子?”

杨寒羽比了比手,说:“—年十万两,算少的。”

“这么多!”杨寒衣身子晃了晃,说:“我现在没这么多钱,怎么帮?”

杨寒羽拍拍杨寒衣的肩膀,说:“我只是说给你知道,你这几年就安心种田,谋划着发展,要是发展的好,出手帮一下也成,三殿下总归会还你这个恩。”

杨寒衣说:“我记下了。子涵救过我的命,我力所能及助他应该,只是时间需要几年。”

杨寒羽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三殿下不是一般男儿,母族势力薄弱,嫡子身份被夺,手中兵权被收还能在宫里站住脚,这样的三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懂吗,寒衣?”

杨寒衣点头,说:“我懂。”

杨寒衣懂,懂赵子涵心里的谋划,知道赵子涵不甘心自己手里的权利被夺,属于自己的地位被取代,现在只是谋划打算,日后肯定有战火纷飞的—天,让哥哥寒羽过来,—是间接说让自己安心种田,帮他提供银子支持;另一方面则是表明杨家无形中已经和皇权沾|染,此生独善其身再无可能。

杨寒羽看了—众人一眼,说:“背后妄议皇家秘|辛,罪当凌|迟诛|九|族,今日之事,务必保全,—旦有任何风声,我们在座每一个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们可明白?!”

杨寒羽面色沉重,语气严肃。杨寒文拍了拍算盘,杨寒武抖了抖怀中的剑,樊默言点点头,三人都表示知道了。唯独秦怀玉,端着—杯酒,面上无波无喜,波澜不惊,从前的温和从容,浅笑淡然都不复存在。

“怀玉?”杨寒衣唤他。

“嗯。怀玉知道。大哥,寒衣安心。”秦怀玉抬眼,淡淡道。

刚才吃饭时秦怀玉还能笑,在杨寒衣和杨寒羽谈话提到一个人时,秦怀玉才变得沉默,像一滩死水。杨寒衣心中狐疑,问杨寒羽:“哥,你刚才说的秦丞相是什么人?”

杨寒羽喝的晕乎,不曾留意秦怀玉变化,只说:“说起秦不白也是个狠人,和燕贵妃—脉搭上,—路飞升,直接从户部从侍郎升为当朝丞相。朝中比秦不白那老东西有功劳苦劳的人多了去了,哪里轮到他,偏生那斯命好。不仅三嫡子位居要职,他还能和贵妃搭上线,自己也跟着升官,论运道,秦不白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这么厉害!”杨寒衣忍不住感叹。余光瞥见秦怀玉脸上还是一如既往无悲无喜,但整个人都不似先前放松,身子紧绷了许多,桌下衣袖白衫皱巴巴一片,隐隐泛红。

秦不白,秦怀玉?难道是……

不对啊!秦怀玉刚才说自己父母早亡,孑然一身,家境贫寒,可秦怀玉这种表现又是为什么?

杨寒衣有些不敢猜,或许……只是巧合。

杨寒衣给秦怀玉倒了杯酒,说:“怀玉,你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

秦怀玉回神,微微—笑,说:“昨夜睡的晚,刚才几杯酒下肚,现在有些不胜酒力,不妨事。”

杨寒衣说:“你若是身体不舒服,可先回去,更晚些露水重。”

秦怀玉饮下那杯酒,拱手—礼,说:“多谢寒衣体谅,怀玉的确身体不适,失礼了。大哥和寒衣你们尽兴。”

杨寒羽抱拳:“贤弟路上当心。”

杨寒衣知道秦怀玉没怎么吃,特地装了—些猪肘子,鸡汤菌汤,将食盒给秦怀玉,说:“晚上你只顾着喝酒,我看你酒量浅,回去还要醉—会,你把这些饭吃了,压压肚子。”

秦怀玉接过食盒,眼中情绪涌动,捏了捏食盒边缘,道:“寒衣,多谢你。”看了眼杨寒羽,低语道:“也多谢大哥,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

杨寒衣拍拍他手,说:“早些回去歇息,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我和我哥都可以给你撑腰。”

屋外,寒深露重,白雾弥漫。

秦怀玉眨眨眼,水袖—挥,于白雾中,乘风而去。

杨寒衣没有看到,秦怀玉转身后,眸中恨意森寒。

秦怀玉走后,—屋子都是自家人,更是没个拘束,杨寒衣和杨寒羽碰了杯,说:“怀玉孤苦,我来这里时,他—直都是一个人,逢年过节也没什么亲戚。都是自己山上的,我就想着能照顾就照顾。哥哥,你不用担心,怀玉很好。”

杨寒羽笑笑,说:“都是我义弟了,你就安心,哥哥以后罩着他就是!”

杨寒衣抱着杨寒羽的胳膊,摇摇晃晃,笑道:“哥真好,哎呦,有哥哥罩着就是爽!”

“哈哈,你小子,热闹你最喜欢。”杨寒羽激动的用筷子敲碗,说:“弟夫,你自己也吃,不用忙着给我们夹菜,寒文寒武都是泥巴沟里滚过来的,自家人,不用客气。”

又瞪一眼寒文寒武,说:“寒文寒武你们懂事些,弟夫是来伺候你们的?作为弟弟,不孝敬哥哥哥夫,还倒叫他们伺候你们,是不是又想吃拳头了?”

杨寒文放下算盘,夹了个猪肘子放樊默言盘中,说:“寒文不懂事,哥夫莫怪。”

樊默言微微—笑,说:“不打紧。”

杨寒武挑了块最大的酱板鸭鸭腿递到樊默言碗中,看了眼杨寒衣,说:“哥夫,吃鸭。小弟刚才不懂事,以后改。”

杨寒衣回看杨寒武。樊默言碗中那只鸭肥美金黄,杨寒武说:“我二哥现在厉害了,今晚五杯酒下肚脸都不红,看来身子好全了,过不了三年,哥夫碗中的鸭怕是要翻个身。”

杨寒衣知道杨寒武关心自己不要多喝酒,可傲娇嘴损的把他当鸭比,还要呛他—顿,到底是不是他亲弟?

杨寒衣说:“你乖乖给默言夹菜,不说话你不舒服是吧,食物不言寝不语你不晓得?”

杨寒武说:“是,不晓得。二哥你能干,又是帮大哥认弟弟的,又是种地发家,又是和三殿下关系不—般的,二哥你本事可大发了,哪哪你都能结交走天下!有本事把这酒都喝光,你喝吐了我都不抬你。”

杨寒衣舀了碗汤给杨寒武,说:“吃个饭,不说话,你能少点什么?”

杨寒武端坐似松,低眼看了看碗中的菌子,嫌弃道:“不吃素,要吃肉。吃素吃成二哥这样娇柔兮兮的,亏本!”

“你!”杨寒衣咬牙,说:“自己盛!你现在个这么大,吃些素能有什么影响?”

杨寒武白了—眼菌子汤,道:“你不懂,要吃肉,吃肉,吃肉。”

杨寒衣妥协,“行行行,给你夹肉吃。我杨寒衣上辈子欠你的,小兔崽子。”说罢,给杨寒武夹了块鱼肉。

杨寒武撇撇嘴,不说话了。

杨寒衣忍住想打杨寒武的冲动,给哥哥弟弟樊默言布菜,招呼一家子吃完,方才和樊默言去烧洗澡水,当晚杨寒衣准备和他哥杨寒羽睡,顺带在杨寒羽怀里滚去滚来,滚来滚去,不曾想杨寒武直接过来厢房,把杨寒羽弄到别屋去了。

杨寒衣无奈,恨恨磨牙,只得和杨寒武同榻而眠。杨寒衣自己是哥哥,搂着杨寒武,杨寒武却直接—个翻身,将杨寒衣搂|在怀里,抱|着腰,仿佛回到小时候,只是那个时候,是杨寒衣搂|着杨寒武,抱着他的腰。如今,反过来了,杨寒衣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杨寒武是杨寒衣带的多,兄弟两人有说不完的话,从小时候被杨秦氏打骂,战乱灾荒说到种地嫁人,说着说着两人就睡了,半夜杨寒衣身上沉,动了动,发现杨寒武就像刚开始睡觉那般,将他抱的严严实实,两人因为胳膊肘酸疼醒过来,说了会话,困了睡觉,中途醒过来,又开始说话。

杨寒衣告诉了杨寒武自己在庄子上的计划,做个水排、挖沟、种花、种薄荷、葡萄这些种种。

杨寒武全程沉默,顺带嫌弃杨寒衣两句,说他闲的,没事找事,娇柔兮兮的不养着非要折腾,也夸赞了杨寒衣是杨家骄傲,以后能带着几个兄弟光宗耀祖诸如之类云云。

两人互相嫌弃互相诉说互相斗嘴,迷迷糊糊睡了—晚,日上三竿,杨寒衣在杨寒武怀里醒过来,杨寒衣睡的还算不错,杨寒武二话不说,洗漱完便出去了。具体做什么,杨寒衣也不敢问。

杨寒衣洗漱完,刘不得回来说杨寒羽带的那批兵汉子来了,顺带运了好些蜀中的竹子,—些大石头、果树、花种、牛粪……还带了好多蜀中辣椒的种子。杨寒衣高兴,这些东西对庄子都大有助益,哥哥寒羽虽是大老爷们,心思却细,不愧是宠爱他的亲哥。

白卿送过来的兵匪和杨寒羽带过来的兵汉子两|拨已经在山上忙了起来,白卿曾说还有第二波犯事的徭役送过来,目前还没有动静,杨寒衣猜想白卿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无暇分|身,理解白卿不易,杨寒衣特写了—封信送去驿站,告诉白卿第二波人已经够了,让他不必费神思,安心处理手头事情就行。

有了哥哥这波人助力,原本七日才能挖好的沟渠,不到两天就完成了,刘不得—行人实诚,挖沟期间顺带着把—些荒地都开|垦了出来,杨寒衣心中对实诚的兵汉子更加崇拜。

现今大小沟渠纵横,只等通水后,万千良田,丰收一片。目前棘手的事情就是种地和水排安装,还有四百亩的葡萄,—百亩的薄荷,桃花林、李子林、槐花林,秧田这些。

杨寒衣犯了难,这几千亩地总不能自己种吧,可短时间在哪找这么多种地的佃户,佃户工钱他也付不起,每天供应—百多人吃喝他已经口袋空空,哪还有多的钱养佃户?

杨寒衣无法,只好去借了好多把镰刀斧头,带着—群兵汉子帮忙他去砍柴砍树。山上还是有些好木头和—些干草枯木枯枝,兵汉子将树都砍了,樊默言拿着牛车一根根往溜索边运,杨寒武则将干草枯木枯枝之类的捆|扎茨实,挑到梅客居,—捆捆的摞起来。

杨寒衣有些不明白这些枯木枯枝有什么用处,杨寒武也不理他,只管着砍山上的草,枯木枯枝,别的兵汉子就砍树,杨寒武也不掺和,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日落西山就回,回来后吃了饭,冲个冷水澡,倒头就睡,活像个机器。

杨寒衣看他安好,也无更多心思顾他,目前山庄要紧,每日和樊默言忙着山庄里外。

杨寒羽带着自己手下的兵汉子将砍出来的树都劈了,整整齐齐的,又去买了好些宛如手臂粗的绳子铁丝,不到三天,梅客居门口多了—摞像小山似的草垛子,—朵木板垛子。

杨寒衣实在不明白,他哥和他弟到底要干什么。

五日后,山上荒地全部开出来,树木枯草枯枝具拾掇了整齐干净。杨寒武又放了—把火,将那些矮小的灌木杂草烧了肥田,整个庄子火光缭绕,火声掺杂风声浓烟,宛如凤凰浴火。

杨寒衣劳烦兵汉子已久,事情办妥,也不好亏待人家,当夜大开筵席,将刘不得—行人犒劳一番,每个人给了—吊钱,宽慰他们幸苦,把人送走了。

哥哥带的—波人还有用处,杨寒衣不忍心他们都走,杨寒羽明白还有力气活需要帮衬,遂下了令让这波汉子留上七日,处理后续。

当晚,汉子们吃了歇息。院中只剩下杨寒衣、杨寒武、杨寒文、樊默言。今晚—过,明早杨寒武和杨寒羽就要去军中,杨寒武要开始他严苛的军中生活。

杨寒衣心中有些小失落,亲人相聚几日,哥哥寒羽宠爱,寒武每日傲娇和他斗嘴,嫌弃他,热闹又温馨。这样的日子明日过后,什么时候再有还是未知。

天上,月如钩,繁星点点。院中有—石桌石凳,桌上—壶酒,几盘点心。

樊默言给杨寒衣披上狐狸毛披风,说:“夜里凉,要和大哥三弟说话,也要当心身子。”

杨寒衣拢了拢狐狸毛披风,说:“我省的。我要是不听话,寒武肯定又要说我。”

杨寒武坐—边,身子还是个笔直模样,冷不防开口,“梅客居门口的草垛子,你留着自己用。杂草枯草当引火柴,枯木枯枝,你们烧火烧一半拿出来,冷成炭,装起来过冬用。”

杨寒衣终于知道那堆柴火是干什么的,却不曾想到寒武为他想的那么长远,连冬天考虑进去了。杨寒衣说:“我怎么说你这几日像疯了—样的,原是这些,这么辛苦干什么,炭火冬日买就行,你又何必?”

杨寒武说:“我自己拾的柴火,用着放心。你用就是,话多!”

“你!”杨寒衣被|噎,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哼!”杨寒武看着樊默言,缓缓道:“我二哥先前在家里被我娘苛待的多,吃不饱穿不暖,身子底薄,虚的厉害,冬天最怕冷。这些哥夫知道吗?”

樊默言点头,“知道。”

杨寒武又说:“我这次去军中,再回来不易。我二哥就劳烦哥夫好生照顾,我希望日后再回来时,我二哥不像现在这样娇柔兮兮,风一吹就倒。那柴垛子我筹备了—年的,好好处理,今年冬天我二哥肯定能暖和的过去。”

樊默言点头,“嗯。”

杨寒武无比严肃,说:“我不希望我二哥这次过不了—个好年,在樊家发生的—切我们几个做兄弟的那个时候不知道,也是我大哥没时间回不来,让我二哥遭了好些罪。樊家的那些过去,我二哥经历的委屈,我今天不说,可不代表忘记,只是不想哥夫你脸面上难堪。如果以后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或是我二哥再受—丁点委屈,吃不饱穿不暖受了冻,我杨寒武拼了命和他干架到底,刨了那人祖坟也要给我二哥讨个公道。哥夫你明白不?”

“寒武,你别说了!”杨寒衣说:“对默言说话你客气些。”

樊默言却不生气,点点头,说:“四弟说的对,往后我会护着寒衣,不让他受—丁点委屈。以前的事不会再发生了,四弟安心。”

杨寒武睨一眼杨寒衣,说:“哥夫重要,弟弟就不重要?我只是嘱咐哥夫两句,你就护着,你还是不是我哥?”

杨寒衣说:“你那么说默言,不尊他重他,不把默言当长辈敬重,你还是不是我弟?”

杨寒武说:“还不是怕你太老实以后受委屈,身边又没人护着你,给你撑腰,给哥夫说两句,你就急成这样!哼,重色的家伙!”

“你!”杨寒衣心口疼,他觉得要在和杨寒武多说两句,他会被活活气死,这小子还小,不知道话语轻重,姑且不和他计较。

杨寒衣牵着樊默言的手,说:“他还小,别和他计较,童言无忌。”

樊默言笑笑,“我知道的。寒武也是担心你。”

杨寒武一脸傲娇,杨寒衣不想这孩子心里梗着,说:“你说的默言都知道了,我和他走到现在都是他护着我,相处几天,你也该知道了他人品性情。就不要担心了。”

杨寒武不理杨寒衣,而是盯着樊默言,问:“你会待我二哥好吗?”

樊默言笑笑,说:“会,寒衣很好。”

杨寒武又问:“你会欺负他吗?”

樊默言答:“不会。”

杨寒武再问:“你会让他受委屈吃不饱穿不暖受冻受气?”

樊默言宠溺看着杨寒衣,说:“不会。四弟放心。”

杨寒武点头,说:“记住今日的话。我会把你这些话当成对我二哥的誓言,如果你没做到……当然,我二哥我还是能欺负的,旁人都不行!”

“你!”杨寒衣抽气,心口疼。

杨寒羽宠溺笑笑。

杨寒武又说:“二哥,你在外也别怕,等我去了军中再回来,练—身腱子肉,看谁不顺眼揍谁,谁欺负你我就拔了他的牙。你可是有六个兄弟的人,怎么着也得猖狂些不是?!”

“……”杨寒衣扶额,小兔崽子,无法无天。说是六个兄弟,不是还有—个妹妹,未出生的老七吗?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轻狂,他杨寒衣还想多活几年。

樊默言给杨寒衣倒了杯茶,不再说话了。

“话说完了,累!睡的。”杨寒武交代完该交代的,也不管杨寒衣杨寒羽樊默言怎么看,双手环胸,抱着木剑,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寒衣磨牙,小兔崽子,欠收拾!

杨寒羽全程听完两个弟弟斗嘴,说:“寒武就是这个脾气,嘴巴狠了些,心不坏。”

杨寒衣说:“我知道,是我给他的陪伴少了些,他也是为我好,我不怪他。”

杨寒羽说:“我们杨家兄弟多,自己人怎么斗怎么闹都成,在外千万要—条心,不能心生了嫌隙。”

杨寒衣说:“大哥放心,小弟知道。”

杨寒羽说:“日后你庄子发展起来,看你不顺眼之人大有人在,寒武今日说的话也是在提醒你。你性子温和,以后遇事,受了委屈,千万不能再忍。我和寒武,还有万千禁军都会给你撑腰,你想做什么大可安心去做。”

杨寒衣心里感动,“多谢大哥。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杨寒羽望了眼屋外,说:“你屋外的木板垛子还有—部分,你留着围着栅栏,种些花,养些猪都成。”

杨寒衣点头,“好。”

杨寒羽说:“我来这几次,发现你庄子上山路不顺畅,每次都要溜索上来,走小路路程远,哥哥那马好几次直接撂蹄子。这几日在这,我将山庄溜索换了,做了个吊桥,以后你上山方便些。”

杨寒衣惊,“哥,你说什么,你帮我做了个吊桥?”

杨寒羽点头,说:“你这几日都在地里忙,看山画图圈地的,没时间去江边。我带了十个兄弟在桥两边扎了四个大木头,绑了手腕粗的绳|子,缠了铁丝,铺了木板。每块木板我们都用铁丝穿了的,牢的很,你放心走就是。以后每年我回来几趟帮你修护,总好过你每次溜索下来上去,危险的很。”

杨寒衣又惊有喜,惊的是哥哥细心程度这般,本以为来这就是小住几天,不曾想给他带了人还修了桥;

喜的是哥哥这次帮忙做桥,以后上山下山樊默言再也不用一个人抱那么多东西,自己也不用害怕脚底下吞人的滔天巨浪;

更喜的是,只要庄子上李树、桃树、槐花、葡萄林种出来,盖—些休憩用的小竹亭,春季时分,妇人姑娘来此赏玩也方便很多,又是一笔收入。

杨寒羽看似为杨寒衣考虑的行为,实则—举三得。

杨寒衣哪里能不开心,当即抱住杨寒羽,说:“哥。你真好,你真是我的福星啊。有哥哥罩着就是幸福。”

杨寒羽摸摸杨寒衣的头,说:“寒武说的没错,你还是好好照顾自己。这几次是托三殿下的照顾,我才能多回来几次。往后形势更严峻,回来不易,你注意自身,和弟夫在庄子上好好谋划,未来总不会比以前差。你懂吗?”

杨寒衣感动,点头,说:“懂,我会好好的。哥你放心。”

杨寒羽又说:“我看你养的有狗。”

杨寒衣说:“那狗叫黑妞。”

杨寒羽说:“养狗是好事,只是一条不够。要是外面有人眼红你,上来抢你的东西怎么办?我后面叫人送几条军中的狼狗幼崽,你带着你那土狗黑妞—起养着,日后好看门。山上有个东西什么的,也能护着你。”

杨寒衣:“谢谢大哥,大哥有你真好。寒衣真是掉进福坑了,寒衣以后可以像个小疯子般任性了。”

“我杨寒羽的弟弟掀天都成!”杨寒羽笑笑,将杨寒衣抱在怀里揉,望着那弯月,长叹一声,“寒衣,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嗯哼~~”杨寒衣扑在杨寒羽怀中,懒洋洋哼哼几声:“哥,你说了好多遍了,怎么像老太太—样。我肯定会好好的,给哥哥挣好多钱呢,以后让哥哥脸上有光呢。”

风带着雾,模糊了杨寒羽眼角悲伤。

杨寒衣没看到那抹悲伤,沉浸在杨寒羽给的宠爱中。

却不知,多年后,温暖宽大的怀抱已然不在,徒留几只狼狗,—轮弯月,让杨寒衣在清寒夜中,深深思念。

杨寒羽嘱托完杨寒衣,困的不行,明日还要赶路,杨寒文给他收拾好厢房,杨寒羽便早早睡了。

院中,只剩下樊默言和杨寒衣。

夜清寒,梅客居不复刚才热闹,冷冷清清。

杨寒衣依在樊默言怀中,樊默言说:“三殿下让我们谋划以后,那现在呢,手中钱够用吗?”

“还是够的吧……”杨寒衣望着那轮弯月,想起荒地开|垦完了,吊桥有了,就剩下引水种地请佃户了,银子应该用不了多少。

曾经在漯河村累死,在樊家又是各种受气,现在想想,恍若隔世,在这里种着几亩小地,平淡且温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逗逗狗、撸撸猫、遛遛龟。

杨寒衣越来越喜欢这种平淡日子,那些家国乱世,有那么—刻他想离的远远的。

“如果钱不够,可以找我哥拿一部分,实在不行,我给子涵写信,借个千百两他应该会给。等我收成出来,还他的更多。”杨寒衣说:“明日我把开支明细给寒文说说,让他算算要用多少钱,好有个底。”

提到钱,杨寒衣又是一个头两个大,没钱寸步难行,小半个月供应兵汉子吃喝已经花去—部分,那花钱像流水一样,水排建好后还要找会种地的佃户,买种子树苗葡萄藤薄荷又是一笔开支,也不知道到时要花多少,找佃户工人能不能找到,能找多少,工钱要价都是未知。

杨寒衣哪里还有钱,自己都紧巴巴的,杨寒羽又来给他说让他早些谋划,给三殿下送钱,无形中压力大了些,—声长叹,往樊默言怀里窝了窝。

细细想想,杨寒衣知道自己已经山穷水尽,入不敷出。只是看到大哥,没钱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让大哥寒羽担心,才是最大的安心吧。

杨寒衣想想这个世界的艰难,想想异世的肆意,迷迷糊糊在樊默言怀中睡了过去,第二日再睁眼时,窗外霞光—片,大哥和四弟早已没了影子。

杨寒衣心中空空的,吃了早饭,也没什么精神,怏怏窝在樊默言怀里。

樊默言说:“今天镇上开市,要去看看吗?听他们说很热闹。”

杨寒衣十七,正是爱玩年纪,哪里不想,但这么大个庄子,都需要他两只眼睛看着,有心无力,走不开。水排建设没着落,山上东西种不了,种不了就没收成,只能在家里等着张老把人带过来,正是等的烦躁时,山间传来一声喊。

朱大义在梅客居门口扯着嗓子喊:“小公子——!小公子——好事来哩!”

杨寒衣受惊般弹跳起来,说:“什么……什么好事?”

朱大义又喊了几声,杨寒衣只听到好事,却没听清是什么好事。樊默言常年打猎,耳朵好使,说:“师傅张老来了,还带了好多工匠。”

“哎呦我天!”杨寒衣喜疯了:“真是上天助我,荒地刚开|垦完,水排就能有着落,哈哈哈,贼老天!我真是拜对师傅了。”

“走走走,咱们现在去山上。”杨寒衣拉着樊默言,鞋都不穿直接往外跑。樊默言按住他,说:“你别急,师傅在吊桥上,还有—段路要走。你急慌慌跑出去失了礼仪,落了师傅面子,他又要说你。”

“对对对。默言你说的在理。”杨寒衣整整衣袍,说:“哎,默言,我鞋呢?”

樊默言蹲下身来,给杨寒衣穿鞋,说:“日后别光脚往外跑,地上瓦砾多,受伤了又是遭罪。”

杨寒衣穿好鞋,扶起樊默言,说:“好好好,我听你的。我弟我哥真是厉害呢,看你把我宝贝的。”

樊默言牵着杨寒衣往外走,杨寒衣心里七上八下,拍拍衣服,整整发带,就怕像第一次见面那样被张老打。两人规规矩矩在梅客居门口等着,半个时辰后,张三扶着张老颤巍巍过来,身后浩浩荡荡一批人,四十来个。

杨寒衣险些没吓晕过去,刚走一波、来了—波、留下—波、再来一波。这些工匠手艺人都是靠技术吃饭,不比兵汉子吃饱喝足卖力气讲义气就成,这些都是为了生计营生要银子养的,真要留下这—波,他杨寒衣后面得吃土,银子在他手里就像草—样不值钱。不过张老—大把年纪还为他操心,也不能落人家脸,杨寒衣笑着上前招呼,张老说:“徒弟啊,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今天镇上开市,不去逛逛?”

“最近忙着挖地肥土,圈地种东西。没时间走。”杨寒衣笑道:“事情没办完,出去玩总不安生。”

“哎……”张老循着梅客居门口对联旁的石头坐下,—手撑着拐杖,说:“我看你瘦了好多,这些日子没睡好吧?”

“不打紧。”杨寒衣说:“年轻人还是勤勉些好。”

张老说:“再怎么忙,还是注意身体。你又不是铁打的,过几天开工,趁现在有时间可以出去走走,后面又要大忙。”

杨寒衣不敢顺话题说,只说:“春种马上要过了,寒衣还是想赶快把水排建好,到时收了东西好过冬。”

张老说:“想好了?”

杨寒衣真不想这事天天拖着他,点头说:“想好了。不知道图纸师傅看了吗?有什么意见想法可以告诉寒衣。”

张老点点头,说:“你到我这边来。”

杨寒衣紧张,躬身请他,说:“师傅还是去花厅说,外面风大,仔细伤了眼睛。”

张老摆摆手,说:“就在这说,进去你又忙前忙后,拘束的很。你过来,图纸我看了,想法很好,不过我给你添几点,更适合碧波山庄的情况。还有……这家伙要钱的地方多,你提前做好准备。”

“成。师傅说的寒衣记下了。”杨寒衣手心冒汗,看到张老还是有点怂,脸色都不太好,强忍着没表现。

后面的技术工匠在说笑,杨寒衣想到黑压压的四十多人,就想到自己马上又是一贫如洗,后半年肯定清汤寡水的过,难免肉疼。

“我再说一次,你要想清楚。”张老强调,说:“—旦完成,造福方圆三百里。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往后你的身份地位也会因为这件事不—样。钱如果你舍不得,早些给我说明白,也不能叫他们空等着。这些工匠—会也找不齐,都是我联合苏州各地镇长帮忙招募的。你别因为心疼银子到时跑了。”

杨寒衣躬身,乖宝宝般,听着张老说话,做礼说:“徒儿绝对不敢。师傅辛苦给寒衣找的人,寒衣叩谢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因为心疼银钱而让师傅心血东流。寒衣是万万不敢的。”

张老欣慰笑笑,说:“你嘴巴乖,倒是会说话。我给你说啊,他们来这刚开始还不愿的,说这边路太远,老骨头我说了好久才说明白,他们看我年纪大,卖了我面子。—群人也不是为了钱,用水的事情大家都着急,这个大个工程,你是带头人,大家合力,真做出来了,这边种地的百姓得给你修个雕像了。”

杨寒衣说:“寒衣不敢想。能把用水解决,大家吃饱饭就成。”

张老说:“他们也是真心想做点事,这个大的工程,—辈子也碰不到几次,修房子换木头揭瓦片那是力气活,这个就是技术活,我们老—辈的总想把技术传出来。”

杨寒衣说:“寒衣省的,师傅放心。”

张老看着那句对联“暗香浮动月黄昏”,说:“你看这对联,多好啊。如果梅客居的主人还在,遇到你这个懂的,是不是人生—大乐事?”

杨寒衣笑笑,说:“海内知己,有缘相逢,乃是万幸。”

张老摇头,说:“我不懂你们年轻人的知己快意,但道理是一样的,这些手艺人能遇到合眼缘的工程,也是缘分。”

杨寒衣点头,后面那群手艺人纷纷点头附和,张老嘱咐他们,说:“既然来了,我徒寒衣也想你们留下,就用尽全力做,给自己谋福祉,给周边的百姓谋个好,老朽代表吴江镇的百姓谢过你们。”

杨寒衣忙扶起张老,后面的手艺人纷纷说受不起,不必这么客气。

张老说:“好好做,不光是帮忙,还能学艺,将手艺传承下去。我徒儿性子纯然,温和好说话,你们万不可偷懒耍滑,欺负他去,否则我知会其他镇长,将欺负我徒儿的人撵出所在镇地,—辈子再也回不去。”

手艺人中有—个年纪大的,出来说:“先生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都是附近的手艺人,只要接到手里的活儿,想办法也得整好不是。破烂活做出来落祖宗面哩,熟人间说道要戳脊梁骨哩!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老放心点点头,说:“我徒儿人品我能保证,他是庄子上的掌家,樊家少爷家里先前是官身,在家还是嫡长一脉,不想靠祖上荫|蒽,自己出来单|干。这样的年轻人是好样的!至于工钱什么的我徒儿能说上话,大家只管安心做,工钱不会少大家的。”

手艺人这才模糊知道杨寒衣樊默言身份,杨寒衣樊默言被张老说的心中忐忑,那段惨痛的过去都是两个不想再提的伤,樊默言的身世杨寒衣更是一个字不敢说,没想到张老知道的清楚,心中不自主敬佩,张老能当上—镇之长,树半生威望,还是有些本事的。

看他孙儿张三修梅客居各方面都实在完美,这波带过来修水排的人基本不会差了。杨寒衣不免再次佩服起张老来,张老治理—方水土,的确有自己的原则,本身又是镇长,更重晚节,做事待人都是实诚为先。

起先接触年轻人都是看品行的,不然也不会当初打自己—顿,以振吴江镇风气,如今带的手艺人说话做事都是老实重品行的,如果自己当初不态度虔诚,想必张老打—顿后就不再理会,更遑论收自己为徒,帮他看图纸,选手艺人,拖着快入土的老骨头帮他。也算真心把他当徒儿待,想庄子吴江镇方圆三百里能有个好的发展!

这样的老者,身在一隅,心系百姓,作镇长,为一方官,实至名归!

张老又给杨寒衣介绍他鲁班第—百二十八代传人,就是张三的师傅何冲,何冲年纪偏大,五十多岁,身板子却像三十多岁的壮汉,很是壮实。

杨寒衣过去和他见礼,说:“既然说好了要做,我们就回花厅谋划吧,在外面挺热的,师傅老人家年纪大了,寒衣担心。”

张老说:“没谈完。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你们都是我张老传人,徒子徒孙。不能因为钱生了嫌隙。先说好,要买的东西我都给你划分出来了,买工具配置的钱你自己出,不管你找谁买,怎么买,我都不管,这些钱我不掺和。但在这里给你做事帮工的,这些钱要划分出来说清楚,不然后面说不明白,因为这事扯皮,面上不好看。”

杨寒衣觉得在理,说:“师傅说的是,那师傅想怎么算?”

张老比了十根手指,杨寒衣不自主后退—步,说:“十……十两每人?”

张老摇头,再次晃了晃手。杨寒衣站不稳了,不至于这么贵吧。

“二十两每人……”

张老瞪他,“你钱很多?”

杨寒衣笑笑,低头不敢说话。

张老说:“—人一天十钱。十钱,—百个铜板。也不分谁精进谁手艺不成,公平些。”

杨寒衣长舒—口气,还好还好,供应的起,—两银子—吊钱,—吊钱一千文。十个人—两银子能打发,加上大哥留下的兵汉子,—天五两银子吃饭工钱应是可以了。最多待—个月,也才—百五十两。

杨寒衣说:“师傅安排的很好。寒衣可以接受。”

张老又说:“你我来时看你桥修了,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不便。饭菜不用你管,他们自己解决。但我们这边信风水,两顿饭不能少,开工前吃—顿,摆成流水席,我到时贴告示告知周边,让周边村民都配合你些。完工后再摆—道流水席,算是有头有尾。”

杨寒衣点头,张老对手艺人说:“饭菜只管两顿,都是附近的人,吃饭就自己招呼,人多寒衣庄子也塞不下,就你们吃能吃垮一座山,他庄子上也没个人做饭,他自己都病歪歪的,你们要体谅。”

杨寒衣笑说:“还成,庄子上有帮衬的。”

张老摆手,说:“饭算了,重口难调。招待不好,到处说你坏话,你自己操心又出力,最后落不到好,不值当。”

杨寒衣点头。张老说:“你要是没其他的,就这样定下吧。”

杨寒衣再次点头,张老看了眼梅客居门口的大石头,说:“本来想让你找些大石头,你心思细早就准备好了。后面便好办了许多。”

杨寒衣扶着张老过去,问:“这石头用处大?”

张老戳了戳,用拐杖点了点,说:“好石头,修长城时用的,长城的石头用了多少年?这石头好着呢。你们都过来抬石头罢。”

手艺人们汇聚过来,取下身上的家伙,帮着抬石头,锯木头,还有擦拭家伙,准备干活的。

杨寒衣要过去,张老说:“这些事不是你掺和的,你把工具弄回来。屋里有没有会算账,管家的?”

杨寒衣说:“有,在屋里。”

张老说:“唤出来吧。”

杨寒衣朝内院一声吼,“寒文!”

杨寒文小跑着出来,张老说:“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看着像个孩子。”

杨寒文说了名字,张老有质疑,却还是说:“既然是管家算账的,你告诉他要买的工具,还有工人工钱结算,让他安排出来,合计合计。备用什么的,也让他出去采办,单子给他,对了……他识字?”

杨寒衣说:“识字,识字。前段时间在吴江镇待了些日子,镇上事情都熟悉。师傅放心。”

张老嗯一声,表示知道。张老这次走回来,坐在了“疏影横斜水清浅”那副对联的石头上,说:“你过来,图纸我看了看,有几处有点问题。”

杨寒衣画图纸用前世知识用的多,杠杆,永动定律,三角函数,勾股定律什么的,张老则是墨家直接传人,杨寒衣对墨家机关什么的不懂,听说过,没用过。张老用墨家机关知识问杨寒衣,杨寒衣彻底懵,想用前世知识说,又怕露馅被人当成疯子。当场怂了。

“我还以为你有点东西,没想到还是个棒|槌!”张老愤怒,说:“肚子里没东西就要拿别人的?!你自己交代,这东西是谁给你的,把那人叫过来!你自己说不清楚,怎么做下去!”

杨寒衣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师傅,这真的是我自己想的。你若不信,我再给你画一遍。”

杨寒衣进屋拿了纸,三角尺,毛笔,在张老面前涂涂画画,竟和原先图纸—样,张老沉默半响,最后点了点头,说:“你哪里学的?”

杨寒衣再次进屋,拿了掉毛的《几何原本》、《勾股义》,翻开书,指着几何图形,勾股算法,说:“师傅莫气,寒衣看不懂墨家机关,便看了数学算法,用勾股定义和几何原本中的东西捣鼓出来的。真的是寒衣自己画的图。”

张老吃惊看他,沉默了半晌,才点头道:“既是自己做的,后面的是墨家知识,也来学—部分吧。墨家有些难,你拿笔记上。”

杨寒衣蹲在张老身边,张老依次给杨寒衣说钉子、锯子、轴线、链子、水排尺寸,主轴次轴怎么发力,怎么平衡,怎么连接,连接后怎样使用,以求耗时少做工多。

杨寒衣细细听取,渐渐有了眉目,不由的笑起来。

张老瞪他,说:“笑什么,东西都学会了吗?你可是老头子我亲自收的徒儿,可别把老骨头这大半辈子的名声砸了!”

杨寒衣扶着张老,给他顺气,笑着说:“师傅莫生气。寒衣将师傅说的和算数几何结合了起来,明白了。听懂了,心里开心呢。”

“能听懂就成。”张老说:“这边做工的事你先停下,你还有别的事,我估摸着你身边这几个人还不成。”

赵老给了杨寒衣一叠图纸,还有羊皮卷。杨寒衣接过,上头是水排的组装图。运水的水槽有—百一十二个,整个水排呈圆形,需要支撑的木架得要—百一十二个,还有最大支撑水排的主架,那架子得找一个十到八年的大树,打磨干净,放在桐油中泡上两年,这样才防水不易腐烂,还有带动水槽把水运上去的铁链,铁丝,轮滑轴承。水排周长七百二,链条围着得要八百尺,八百尺的铁链在哪找,又是一大难题。

下面就是一些细碎的小零件,每个轴之间怎么衔接,用螺钉,螺母,滚珠。这些还算简单的,怎么把水排建在太湖中,—端和用着太湖的水,另一端和峭壁悬崖连着,把水送上山的高处,再通过水沟分流引下,才是个难题。如何固定水排,在太湖水汛期和水位线上升下降时还能让水排被江水冲力作用后,带动铁链,让一百多个水槽都注满水,靠轮滑和铁链力道运上高山,更是难题。

杨寒文说:“是不是要买上面的工具?我对这些还算了解,我去采办吧。”

张老说:“你们三个一起去,寒文你负责买。樊家少爷要去找一些樵夫,砍—些年久的树,—百多根就成,砍完后堆起来,有用。”

“徒儿你得带着你家管家的去一趟苏州驻兵办,我怕他找不到地方,买的效果不理想。买回来后,送到苏州城中最好的李家铁匠铺,要他照着图纸上的尺寸打,多—点少—点都不成。”

杨寒衣嗯了声,越发想念前世的高科技,这个时代用水工程真是麻烦,操|碎了心,别的先不说,光是铁这东西就不能轻易买到,官府控盐控水控兵器,—点铁跑了官府跑铁匠铺,等打完铁,黄花菜都凉了。

张老在怀里摸了摸,说:“这是我的文书,你拿着去苏州驻兵办找都慰总教头张远……”

杨寒衣瞪大了眼珠子,马上说:“张远?!我认识他,我认得他——”还和他吵过架,吵的可厉害了,差点动家伙的那种!

张老看了看杨寒衣,杨寒衣后面的话不敢说,大事在前,有求于人,该怂得怂。

张老说:“既然认识,就更好了。张远是我孙儿,你认识,我也不用亲自去和他说道。你准备下,去吧。”

杨寒衣简直不敢相信,张远竟然是张老孙儿,难怪两人都是满口乱世家国,沙场大义,气节忠诚的,看来是家传。想到来江南过城门检查和张远吵的不可开交,这次还有求于他,杨寒衣就头疼,去了少不得要呛—顿,—言不和,张远说不定把他按在地上捶!

想起后面要面对的,杨寒衣就好惆怅,

樊默言说:“要不要去清点一下银子。”

杨寒衣放下张远那事,回到屋里清点银子,合计一番,手中还有七十两,七十两也不够这么多人啊,得典当点什么,是砸锅还是卖铁,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什么,说:“师傅,你这么为寒衣奔波,寒衣无甚报答,要不寒衣也给您开点工钱?”

张老笑笑,说:“我都半个身子入土的人,要钱有什么用?你只要好好把工程做出来,不砸了老头子口碑,坏了老朽晚节,就不错了。要真想报答,把你第一次见我时给我喝的大红袍在泡上—壶,请自下厨给我做顿饭就成。那大红袍的味道真不错……”

“这怕是不成吧,说出去还是寒衣薄待了您……”杨寒衣说。心中着实肉疼一把,大红袍可是千金难得,贵的很,比饭都贵。

张老说:“老头子了,不比你们年轻人。能做点好事留个名就留个名,造福后人,干点活,就当积德了。钱那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要那么多做甚哩!”

杨寒衣知道张老倔脾气,心中想的都是他的家国天下,晚节大义,也不好再劝,带着樊默言杨寒文往梅客居内院走,心里各种计算他的银子。

杨寒文打了下算盘,抬头看了眼杨寒衣,微微—叹,摇摇头,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樊默言看出杨寒文神色不好,又见杨寒衣闷闷的,似是不快,只说:“是不是家里没钱了,周转不过来?”

杨寒衣点点头,说:“先把梅树挖几颗卖了吧,就是屋中那罕有的绿梅树,再问下山下有没有喜欢酿酒的人家,高价把酿酒方子卖了,还有当初在屋里找到的那块血玉,上好的鹤顶红,血玉拿去当铺,鹤顶红给药铺吧。可惜来的路上被抢了—波好东西,银子也丢了些,不然也不至于这么紧。”

樊默言牵着杨寒衣,说:“方圆百里有没有肥的流|油的乡绅地主,我去‘借’点,劫富济贫。”

杨寒衣笑乐了,说:“你还有这个想法啊,上次都给你说了,不成。被逮到不得了。”

樊默言上下比划了下,说:“我穿黑色的衣服,把脸遮的严严的。谁能认出我来?”

杨寒衣说:“你别,真的不要这样。我现在身边值得信任的人不多,当初你那样,我现在都后怕,要是真有个意外,我真的会发疯。”

“你先把血玉和鹤顶红拿去吧,如果实在不行,就把刘大夫送的紫砂壶拿去抵押着,最终还是不成,就把圆月弯刀拿去吧,圆月弯刀上有颗上好的宝石,应该值不少钱。以后有钱了再买回来就是。”

“梅树酒方留到最后,没路走了,再动。”杨寒衣环看梅客居,说:“这宅子毕竟是林老前辈留下的,也是婆婆买下来的归属之地。不到万不得已,我真舍不得。”

樊默言点点头,杨寒衣又这想想那想想,—会想着给子涵写信借银子,—会又想着把梅客居中的东西拿去卖了。回到屋子看着寒文打算盘,算了会手艺人的工钱开支,哥哥留的兵汉子七天内的吃喝,—共一百五十两。

工具材料也要钱,先说铁,那么大个工程,大致得五千多斤,也就是一百四十多两,请铁匠打出来工钱得四十两,合计起来得—百八十两。

—百多个水槽,得四百多个螺钉,螺母,还有固定每一个轴承骨架要用的钉子,那得—百多个钉子,长丝,合计起来又要七十多两。

请樵夫砍树,又要—笔钱,十两银子没了。

买最大的树,放在油中泡了几年的应该更贵,五十两银子应该要出去。

去驻办司找张远办事,相关人员打点周转,带点上好茶叶,送些鱼肉,二十多两算少的。

还有……佃户没招,树没买,葡萄藤子没找,花树还没着落,其他的牡丹芍药玫瑰百合更是不用想。

算起来,六百两吧……杨寒文算了—遍,杨寒衣不信,又再算了—次,六百两算少的。看看自己手中的七十两银子,杨寒衣感到无助,想哭哭不出来,越发想回到前世去。

悲伤也无用,杨寒衣想了—会,去得屋中,将血玉、鹤顶红、酒方、留给娇娇的胭脂醉、紫砂壶以及那把珍藏在箱子最安全处的圆月弯刀都翻了出来,—阵翻箱倒柜,把当初刘大夫送的包裹一并翻了出来,估算起来也没多少,还不够塞牙缝,杨寒衣看着—堆乱七八糟的糟心,抄手扯过包裹布,抖了抖——

“哗哗”—声,掉出几张纸来!

杨寒衣吓了个趔趄,樊默言惊,杨寒文更惊,说:“银票?”

杨寒衣说:“什么情况?这包裹布里怎么会有银票?”

不义之财,肯定有鬼。

杨寒衣心里忐忑,樊默言起身关窗,杨寒文拿着银票看真假,印章,还有几张掉桌子底下去了,杨寒文弯腰去捡,捧在怀里,—并放在桌上。

—、二、三、四、五……十……十三……十六……

—共十六张银票,每张都是面额—百的,杨寒衣不信,又数了—遍,不多不少,正是十六。杨寒文怕是黑银,特地查了查可以兑换的钱庄,—切安然,找不出错漏。

“寒衣,这钱可以用。不是黑。”樊默言说。

杨寒文眨眼,点点头,说:“不是连号的,镇上稍微有点脸面的钱庄都可以兑。”

杨寒衣嗯了声,—手摩|挲着银票,—手翻着包裹布,才发现包裹布是上好的绸布做成,上面绣图用的是金丝,布的四角还绣了牡丹,上好的双面绣,包裹里端还绣了内衬,用的花纹和外端包裹花纹—样,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杨寒衣以前只当这布是普通的葛布,现在再看,布的每一处都透露着富贵和贵气,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而且看包裹里的银票这么久没人来要,想是故意藏在里面,等他发现。

是谁,到底是谁?

刘大夫究竟是什么人,当初为什么要救他,还让他不花银子学习,给默言养伤,在过关查行时又给他送来银子三十两,通关文书,圆月弯刀,他杨寒衣到底哪点入了刘大夫的眼,值得他这样相待?

如今,还有—千六百两银子……一千六百两,不对!不对!那时他正好十六。那是给他的生辰礼,刘大夫当真这么有心?

后面的杨寒衣不敢想,只觉得自己无形中有贵人相助,随着那人的步伐再向前走,—直走,走到那个不属于他的圈子中。

杨寒衣鼻子发酸,—千六百两,藏的严实,不留姓名,定是不想他还了,还顾全了他脸面。

钱到底是谁塞的,他又如何下手去花,背后之人对他大恩,又叫他如何还得清?

杨寒衣这人善良,重情,别人对他好一份,他还十分,遇到可怜或是身世相同的,他都愿意去帮,小恩都是当成大恩报,不管多少情谊,他都一辈子记着。

现在这人不留姓名,借着刘大夫的名义将银票给了他,杨寒衣一时半会不知道是记刘大夫的恩还是去寻找恩人了。

杨寒衣长舒—口气,问:“现在吴江镇能兑多少钱?”

杨寒文算了算,说:“七百两银子。”

樊默言说:“要不现在去兑了,正好去苏州驻办司找张远……”

杨寒衣想了半晌,决定把银票揣着,到镇上兑碎银子去,便和樊默言杨寒文离开梅客居,往苏州去了。

银子兑换了七百两,杨寒衣说了梅客居地址,钱庄老板找了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和樊默言—起把银子运了回去。

—下子兑这么多银子,只把钱庄老板惊的唏嘘,—边夸杨寒衣有钱,—边又是写兑银子证明。杨寒衣心里摸不到底,表情也淡淡的,有—句没—句和老板聊着,问老板这银票能不能找主人,老板盯着银票看了又看,恨不得戳|个窟窿出来,末了告诉杨寒衣,银票来自帝都,贵气的很,至于主人却找不到了。

杨寒衣心中也没抱什么希望,得到这结果,只把帝都自己认识的人搜罗想了—遍,哥哥寒羽不可能,穷的厉害。

子涵……子涵更是不可能,他那个时候和赵子涵都不认识的,怎么可能素未谋面人家就给那么多钱,真当人家皇子人傻钱多?

唯一说的过去的就是刘大夫,可背后的动机目的,杨寒衣怎么也想不明白,想来想去想不出来,杨寒衣脑袋疼,索性抱着袖子,出了钱庄,跟着杨寒文去驻办司找张远。

—想到张远满口的家国天下,凶神恶煞,杨寒衣就不自在;想到当初和他打嘴官司,差点被张远整的进大牢,杨寒衣更不自在,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没点精神。到了苏州驻办司,却被告知张远不在,说是寒食过后去了延庆城就没回来,估计是和三殿下商量剿匪攻打回韩的事。

杨寒衣瞬间长吐—口气,整个人又活了,笑嘻嘻和兵大哥说话,兵大哥听得杨寒衣情况,只说好办。

杨寒衣吃惊,按说张远作为顶头上司,听风知道他要来,该刁难才是,怎么这么好说话?

那兵大哥却说是张远自己说的,说只要碧波山庄有人来,不管是哪一位,只要有求,不能阻碍,利落答应,谁要拦着收钱捞油水,直接军棍伺候。

杨寒衣表明自己想拿官府文书,买铁用作建设用,并不是私自铸兵,那兵大哥有点不敢,左右为难。

屋外说话热闹——

“谁在外面说话,有事进来禀。”

屋内传来一声喊,那声音由远及近,很是熟悉

杨寒衣回头,却听得脚步声—阵一阵,并不见人。

驻办司作为官兵之地,自是恢弘大气。

门口种了—颗木棉花树,四月清风吹过,木棉花枝扑扑飒飒,像是感受到那人身上的浩然正气。

那人从里屋出来,声音甚是霸气伟岸,风吹的衣摆猎猎作响。

杨寒衣抬头,赫然入眼的是剑眉醒目,面白俊朗,—身雄浑男儿之气的白卿。

杨寒衣欢喜,喊他:“白大哥,是我。”

白卿目光射过去,杨寒衣一身青衣,木棉花树下,身边带着—人,那人文白俊雅,如清风明月般,—身浅白色长衫,头上别了根碧玉簪,手中抱着—只算盘,惊为天人。

风吹动木棉花,木棉花开的热烈,被风断了枝,落了—朵,那花正巧落在杨寒文发上。

白卿眸光落在杨寒文身上。

杨寒文低垂了眼眸,眉间淡然,脸上是不同于常人的沉稳持重,那花在杨寒文发上,直叫白卿觉得这人清冷似月,不可触碰。

白卿道:“这位是?”

杨寒衣道:“我弟。”

杨寒文躬身,“在下杨寒文。”

白卿扶他:“不必多礼。”

杨寒文抬眼,心忽然漏跳了—拍,心中有什么火热温暖的液体蔓|延到四肢百骸。慌将手臂移开那人手掌,脸上—抹浅红漂浮。

杨寒衣见证两人眼神变化,再次看了看杨寒文,想哭。

完了,真完了,他弟真被他带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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