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过招(1 / 1)

作为小皇帝曹芳的养母,郭太后同两位辅政大臣曹爽和司马懿的关系有些微妙。

以前,她对司马懿一族多少有些心怀忌惮。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因司马懿是河内郡人氏,与被先帝赐死的明悼毛皇后是同乡,从前明悼皇后毛后在世时,对司马懿一族曾有不少关照。而当初郭太后刚进魏宫时,曾当过明悼皇后的贴身宫女,之后,曹叡废了毛后,扶她郭氏上了位。

碍于昔日毛皇后和司马氏之间的关系,她不能不存了提防芥蒂之心。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那些毕竟是陈年旧事了。

当前,郭氏和司马氏两家在洛阳城的境遇相似,皆是明面风光高高在上,实际备受冷落。颇有点儿同病相怜的意味。

况且,司马懿虽是几朝老臣,论年纪又是年长郭太后许多的长者,却能时时谨遵恪守礼仪,勤于请安,一直对年纪轻轻的郭太后恭敬有加,让人颇为受用。

想到这些,郭太后脸上颜色不由更加和缓了些。

“太傅真是太客气了,您年事已高,却时时记挂着陛下与哀家,为国事殚精竭虑之余,还特意送这‘首阳绿芽’来,真是有心了……”

“老臣深受皇恩,更蒙先帝信任,以幼主相托,若不思殚精竭虑,以报圣恩,怎对得起先帝所托?”

司马懿口口声声不忘“先帝”,无形中将二人关系又拉近了些。

说话间,有一名鹅蛋脸儿的宫女端了茶点过来,新添了一个瓷盏,倒了一盏茶,放在司马懿面前。又手脚轻巧利落地将点心一一摆开。

几个描金瓷碟中摆了六七样糕点蔬果,皆御膳房精制的小点心,另一个莲花纹银盘里则摆着几样切好的时令水果。份量不多,却样样精巧。

郭太后端起凤纹茶盏,笑道,“这是太医院陈清和给配的方子,名曰九珍茶,配以人参等九种中药材,有醒神和益寿延年之功效,哀家饮后觉得通体清爽。太傅不妨也尝尝看。”

司马懿也端起茶,吹开表面浮叶,浅啜一口,回味片刻,不住点头道,“此茶入口甘醇,饮后通体舒爽,当真不错!”

“哀家也觉得这个方子极好。回头给太傅带些回去尝尝。”

过了片刻,司马懿观郭太后神色甚虞,乃试探道,“太后,臣有一事请教,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傅见笑了,哀家不过深宫里一妇道人家,见识浅陋,实担不起此“请教”二字,老太傅但讲无妨。”

“老臣近日虽然在府中歇养,却也时刻不敢忘记国事。听闻大将军意欲征西,此事非同小可,老臣心中甚为忧虑,只是多日不曾外出,不知……”

郭太后放下茶盏,拿一块银线绣牡丹的浅色帕子沾了沾唇,方敛色缓言道,“昔日文帝立下祖训:‘后宫不得预政’,为的是避免汉末外戚专权乱政之祸。哀家久居深宫,恪守祖训,不问政事。朝堂之事,哀家怕是不能给太傅分忧了,还请太傅体谅……”

郭太后当着左右下人的面,话说得一派庄重得体,却非是咄咄逼人的口气。说到末了,面上犹带着令人心感亲近之笑意。

她言辞推拒得甚为委婉,而且理由也颇充分,前两任皇帝文帝曹丕、明帝曹叡都曾立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

“太后所言甚是,是臣老糊涂了,请太后恕罪……”

司马懿面上恭敬,心中却另有计较。他早就断定,明帝的这第二任皇后,并非像后宫传言中那样怯弱柔顺,绝非平庸之流。也难怪当初明悼皇后会败下阵来。

不过,他司马懿今日专程入宫拜访,自然是有备而来。若她真是位庸常妇孺之流,他也就没必要在其身上耗费这些功夫了。

“哪里的话,太傅言重了,您是几朝老臣了,功勋赫赫,忠心可鉴。倒是哀家,见疏识浅,些许妇道之言,不妥之处,还请太傅多担待些才是……”郭太后婉言道。

说着轻轻伸出右手,以指尖轻点一个装着莲子酥的瓷碟边沿,往司马懿那边略移寸许,浅笑着微微颔首,以示亲善。

这位郭太后一番姿态做的甚足,推得巧妙,进退有据,却又暗暗留了余地。

高手过招,讲的就是不动声色。

司马懿何等精明,三言两句,不着痕迹的几个来回,便将对方心思料了个七七八八。

“臣岂敢当。必当谨记太后教诲……”

心里有了谱儿,司马懿反倒不着急了。

他从善如流地拈起一块莲子酥,细细咀嚼,又端起茶盏轻饮慢啜一番,赞口不绝。作出一副对茶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向郭太后请教起七珍茶的详细配方来。

两人不疾不徐地闲话家常,相谈甚欢模样。

一番状若不经意地东拉西扯,随口聊了些今年天气如何百姓收成如何儿孙如何等等一堆无关痛痒的话后,郭太后放下手中茶盏,笑道,“这九珍茶哀家喝着不错,先前已经吩咐他们多备了些,以备不时之需。不如给尊夫人带些回去尝尝。”

又吩咐两旁侍立的宫女,“你们去把九珍茶拿些过来,仔细装好了,给太傅带些回去。”

摒退了两边侍奉的宫女太监,郭太后方又优雅地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又轻轻放下。

她拿帕子轻拭了拭唇角,轻声道,“哀家听闻,此次大将军征西之意甚决,怕是不能轻易动摇。至于征西将军人选,大将军似是已有嘱意之人,以太傅之睿智,应能体察一二。又何须我这个妇道人家多言……”

司马懿心下了然。感激道,“臣多谢太后提醒!太后仁慈贤德,日后,但凡太后有用到老臣之处,老臣必当尽心竭力,以效犬马之劳!”

“太傅无需客气,陛下年少无知,还需要太傅多加提点。身骨养好了,多进宫走动走动才是……”

送走司马懿,郭太后站在永宁宫凭窗而望,若有所思,伫立了许久。

算起来,自五年前明帝曹叡驾崩西去后,郭太后已在魏宫寂寞许久了。

出身西凉大族的郭嫣是在明帝曹叡病逝前半个月,被匆匆册立为后的。自从第一任皇后毛氏被赐死后,曹叡的后宫一直未有立后。

至于为何偏偏在病重之际立郭氏为后,曹叡有他的考量。一则是郭氏聪慧柔顺,从不忤逆自己之意,与后宫嫔妃也都相处甚善。二则,从其出身考虑。郭姓原是西平郡世家大姓,大族长正是郭嫣父亲郭满。自汉末诸家并起争雄以来,西凉、关中位置便极其重要。曹叡念及自己走后,继子曹芳年幼,朝中稍有差失,社稷便难免不稳。立郭嫣为后的目的,意在拉拢凉州豪雄大族,稳固曹家江山。

册封郭嫣为皇后之际,曹叡甚至破例追封了郭嫣的父亲。曾因反叛罪被论诛的郭满被追封为西都定侯,其夫人也被追封为邰阳君。又同时提拔郭嫣的堂兄弟郭德、郭建为镇护将军,掌禁军武卫营,这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宿卫营。

一时左右艳羡,风头无两。

郭氏一族自西北叛乱后被诛杀镇压,又被迫强令自河西东迁洛阳,背井离乡多年,历时十年终熬出头,成为京城贵胄们竞相追捧的大家望族。

不过,好景似乎只是昙花一现。

郭后在景元二年十二月册封,次年正月初一,曹叡即告驾崩。

二十六岁的郭嫣只当了不到一个月的皇后,便青春守寡,成了太后。

由于郭太后并无亲生子嗣傍身,在明帝驾崩后,只能依赖背后的母族支持,所以一直和堂叔郭芝,堂兄弟郭德、郭建走动颇为频繁。

小皇帝曹芳继位后,先是尊奉养母郭后为皇太后。又经大将军曹爽奏请,将郭后的叔父郭立、堂叔郭芝和堂兄弟郭德、郭建等皆封列侯,以表谢母后抚养之恩。之后不到半年,又给郭德、郭建各增邑五百户,由武卫营调配至“五校”营。

这次分封,名义上,郭氏兄弟子侄满门封侯,依旧风光无限,实则大有玄机。

“五校”营属传统禁卫营,自汉朝起便已存在,魏成立后沿用,掌屯骑、步兵、射声、越骑、长水等五营。因其是旧朝传下的,人们一般称之为“老五营”,以区别于后来魏国中军系统“新五营”。

在曹丕、曹叡时期,魏国又在中军系统相继设立中垒、中坚、骁骑、游击等营,按其职守,各有分工,与武卫营一起,称之为“新五营”。新五营统归中领军统一管辖,如今,执掌中领军的是曹爽的二弟曹羲。

在“新五营”之中,武卫新营更是属于其中的新贵翘楚,最早是在建安年间所设立,最初设于曹操的相府中,后来直接负责皇宫的贴身宿卫,在禁军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节节攀升。虽然只有三千人,却都是经过精挑细选,装备最为精良。

况且,魏国历代,能掌管武卫营或当上武卫将军的,非皇帝亲信和曹氏近亲莫属。

而取代郭氏兄弟掌管武卫营的,是曹爽的三弟,曹训。

明面儿上看,郭氏兄弟的权力由一个营扩至五个营,实际上空有虚名。几个营都是些花架子,兵将加在一起也不过几百人,比起实力,远逊于其原先掌管的武卫营。

近些年,中领军与其统辖的“新五营”一道,权势日重,威重京城。至于原先的“老五营”,渐渐沦为了宫里的闲职摆设。

与永宁宫的郭太后一样,似是渐成了魏宫深处的一个华丽的古董陈设。

先帝撒手人寰之时,留下她们孤儿寡母。儿子还并非亲生。

在这宫里,没个盟友靠山可不行,孰敌孰友,又该如何立足?

她可得好好思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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