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过后,天儿渐渐热了起来。
炎热的午后，蝉鬼儿在后院的葡萄架子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夏天真热,墨家前边儿院子廊下大大小小的簸箩里边儿装满了各色香草正在阴干,墨家的女眷们也都受不了屋内的炎热,搬着小板凳儿坐在廊下吹着穿堂风做着绣活。
“这天儿真是够热的！三娘你家地里放水没？”秦氏用剪子剪掉刚绣好纹样留下的线头，与崔三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也不知哪个天杀的王八犊子昨日把我家地里的水都放走了,我今儿一早去瞧那秧苗都晒蔫儿了，把我给气得！”
崔三娘穿好一根浅红色的线后,抬头望了眼外头蓝得有些烦人的天儿，叹了口气：“今年这鬼天儿可真够热的，这要是后边儿小溪没水还得到渡仙江去引水湿田,到时就有得折腾了。”卫城村村民的田地大多是靠着村边儿上那条清溪来灌溉的，若是这么热下去,清溪的水若是不够用,怕就要绕远儿到渡仙江去引水灌溉,也是件麻烦事儿。
“是啊！再这么晒下去怕是今年收成都要少不少！”另一头墨丽也有些忧心忡忡的,自家就那么两亩地的出产,本都不够自家母女四人吃的,若是还减产，怕是要欠兄嫂更多了！
乖巧地坐在崔三娘旁边帮着理线的云柳不由得也有些担心,家里的那三亩香草才种下去，虽说这些不用像农作物那般需要那么多水灌溉，可这么大的日头要是将她的花花草草都晒死了可怎么好？
越说话题越沉重的氛围，众人面色皆不太好,一时间都不知说甚好。陡然一阵敲门声传来打破了满院凝重。
“来了！”人小脚步快的云柳放下手中的线团，片刻就到了院门口打开门：“魏大哥？”
来人竟是魏川。
还没摆好姿势的魏川见她这般快就来开门，伸到一半准备靠去门框的手伸在半空中，略微有些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将手收回来，轻轻摇起折扇来：“小云柳~”
“咳咳、魏大哥你别这样叫，怪奇怪的...”云柳有种净从还俗成魏川后放飞自我放飞过头了的错觉，原只是个有些不着调还爱偷吃肉的和尚，如今活脱脱一个浪荡的风流人物一般啊！收回飘远的思绪后，还是将人请进来了：“娘，魏大哥，之前的净从师傅来了。”
正房廊下的崔三娘见女儿带着个青年男子进来原还觉着有些奇怪，一听说是之前的净从就立马迎了过来：“净从师傅啊！大半年儿没见真有些认不出来了，快快快屋里请！”
一旁的墨丽见来人了便将秦氏等妇人都带到西厢房自家母女住的下厢房去做绣活，也不至于打搅了客人。
“听说你还俗了，这许久未见倒有些改不了口，魏公子莫怪莫怪。”进正房时崔三娘听女儿说人家如今已改回本名，给人倒了碗糖水的崔三娘赔笑着坐到一旁：“不知魏公子今日来所谓何事？”瞧魏川身上穿的衣裳在这室内也闪着柔和的光泽，想来定是极贵的料子，崔三娘这般想到，不自觉地抿了抿嘴，生怕自家的椅子不干净祸害脏了人家的衣裳。
魏川虽然穿着打扮皆是富贵人家的样儿，坐在墨家这稍显简陋的正房也无一丝嫌弃，接过水来喝了口甜丝丝的凉水后喟叹一声，笑道：“一月前我来过一回，不过婶子跟大庄叔都不在，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商，不知今日大庄叔去哪儿了？”原来魏川这回前来依旧是为了上回的事儿，他受人所托，加上自己也可以从中得利，这一举三得的好事儿他自然是想做成的。
“你大庄叔去地里了...”崔三娘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头传来动静，原来是戴着草帽，裤脚都还没放下来的墨大庄扛着锄头回来了。崔三娘笑呵呵地朝魏川道：“正巧人回来了，魏公子你稍坐，我出去叫他进来。”说罢瞪了眼坐在一旁微蹙眉头，直直盯着客人看的小女儿，以眼神示意她招呼好客人，自己则快步出了正房去叫墨大庄进来。
接收到娘亲目光信号的云柳却也不收回目光，单刀直入地问魏川：“魏大哥，你究竟想做甚？”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赶脚。
“小丫头你是真不知道你家这个葡萄有多好吗？”魏川也微皱着眉看向这小丫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要知道他也算是走过大魏半个国土的人，还是第一回尝到这般清甜可口又好吃的葡萄。而且最神奇的是吃完墨家的那一大串葡萄后第二日清晨，早起的魏川觉得自己眼下的乌青都淡了许多，那段时日因烤兔吃多脸上长出的脓包也一夜之间都好了，这般神奇的葡萄，都不需花费太多，保准儿就能一本万利，让墨家名利双收好不！
要说也是墨家人运气好遇着这么个魏川，若是旁的心怀不轨之人，早就哄骗着“单纯”的墨家人将葡萄秧子全部卖给自己，然后名利双收了，哪里还有这般好言相劝，掏心窝子般给墨家人掰碎揉开了说真话？
不多时墨大庄夫妇便进来了，原还想说什么的云柳便不再言语，坐在一旁听着。
一听说是谈葡萄的生意，原想叫女儿出去的崔三娘也止了这份心思：“这葡萄原是柳儿寻回来的，自当是柳儿来做主，魏公子但说无妨。”
“原来如此，我是这般想的，如果叔婶有这个想法，我在八方镇也有一处庄子，约摸有一百五六十亩的坡地，用来种植葡萄倒也合适，不若我们两家合作，你们出葡萄秧子，销路、雇佣工人做事均有我这边来承担，至于将来的利润分成，我三你们七，如何？”魏川给出的条件不错，而且也只要了三成利润，着实不算心黑。
被这么大只的青蛙跳到面前砸得头晕脑胀的墨家夫妇都有些不敢相信真有这么好的事儿轮到自家头上，一时间夫妇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说甚好。
反倒是坐在崔三娘身边的云柳最先反应过来，道：“我家的葡萄秧子这般要紧，才占七成？”她如今也转过弯儿来了，因着自己有系统在手，并不觉得这葡萄有多难得，这就跟仙人看自己的宝贝一般，见惯了也不觉得啥。可仙人的宝贝落入凡间，那可就是万众追捧的大宝贝啊！
再者她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与口才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大宝贝，怎么能贱卖了？坚决不行！心中这般想到，看向魏川的目光就更坚决了几分。
被小丫头干净澄澈的目光盯得有些心虚的魏川以折扇掩唇，咽了口口水润润干哑的嗓子，有种做坏事被揭穿的错觉，干笑了两声，道：“这个咱们还可以商量的嘛！”
原还被“口出狂言”的女儿有些吓到的墨大庄夫妇才想说什么就又被立马让步的魏川吓一跳，现在谈生意都这么容易谈的了吗？
被墨家夫妇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魏川咧着嘴笑了笑：“咱们都是自己人，自己人，没那么些讲究的，嘿嘿...”
因着魏川开出的条件确实好，墨家本也是存了要将自家葡萄卖出好价钱的心，不然去岁也不会一口气儿种了那么多，两厢情愿，两边儿便初初以二八分成谈妥了合作。
既然已谈妥了，墨家也不瞒着魏川后院葡萄之事，墨大庄与女儿便带着魏川到后院去转了一圈：“如今已经过了花期，除了那株老的葡萄藤，这些都是今岁第一回挂果的，倒结了不少果子。”
魏川站在比成年男子高了几尺的葡萄架子下边儿，有些愣神地看着已经长满半个院子的葡萄藤，若隐若现都挂上了小小串儿的还是青白色的葡萄串儿，有种就算自己不来找墨家谈合作，墨家用不了几年也会发家的感觉，然后深深庆幸自己来早一步，否则就错过了这个好时机。
“这般，等今岁的葡萄熟后，由我来打通销路，所得利润二八分成，就当是我给咱们两家合作的一点子诚意，如何？”魏川原以为还要再等几年才能有收益，照这般看来，明年起就能开始挣钱了啊！
云柳看向葡萄藤的目光微闪，随手摘了片好看的葡萄叶子拿在手上，道：“如今还不到六月，若开始分枝儿插扦，不过半月便能移栽，魏大哥不妨先叫庄子那边儿准备起来，另外还要辛苦爹爹跟魏大哥跑一趟，指导一下工人们如何开垄、培土甚的。”
这一年来墨大庄帮着伺弄葡萄，本就是种田好手的汉子如今对葡萄种植也有不少心得，加上毕竟是自家的葡萄秧子，上心些总没错的。
墨大庄听了女儿的话也无甚意见，两人皆应了声好。三人在后院待了两刻钟才心满意足地出了后院，最后出来的云柳还十分谨慎地锁好后院的门。
从后院出来经过西厢房瞧见廊下阴干的香草，闻着气味有些熟悉的魏川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些香草：“这是？”
“我们家里做些香囊绣枕到都城去卖，这些都是要用的香草。”云柳也没有瞒着魏川，毕竟两家这般大的合作都要一起做了，绣香囊荷包啥的蝇头小利也不至于瞒着他。
听她这般说，魏川眉头微蹙，道：“可是高家布庄？你们卖给高家布庄多少钱一个？”
“魏大哥如何晓得？”
“因为，我也有一个。”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我这个，三两银子买的，据说香味清新悠长，闻之可使人心旷神怡，其中香草虽是常见，可香味儿比市面上旁的香草香味更加浓郁驱蚊醒神效果极好，如今长安城中，香囊绣枕等物件儿人人皆以高家布庄为先。”
魏川话音刚落，云柳眉头立时皱得紧紧的，莹润的双唇也紧紧抿起来不言语。
魏川见她这般，便不再多说什么，“刷”地一下打开折扇摇起来：“小丫头，还是好好打听一下消息吧，别傻傻被人骗了，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魏大哥我这般良善的。”语重心长的“良善”人摇着折扇，摇头晃脑又大摇大摆地出了墨家，而陷入沉思的云柳却径直坐在了廊下的小板凳那，皱着眉头想了许久。
***
思前想后，云柳最后还是决定要一探虚实，若真如魏川所言，高家布庄从自家这以一钱一个收了货，转眼就以三两银子的高价卖出去，未免也太黑了些，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这笔生意怕是要换个人做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开始准备葡萄苗的嫁接工作，比起香囊这个才更赚钱。
“像这样切一个小口，然后用沾过水的葡萄秧子放进去，再用麻布条儿紧紧绑住。”弓着身子的云柳一步一步教着姐姐跟表姐：“一定要绑紧了，若是松了可就长不成了。然后每个隔几尺距离来弄就可以了。”
这批插扦的葡萄苗嫁接前泡的“水”是兑了浓浓的灵泉跟“葡萄喝了砰砰大”肥料的，以此促进葡萄苗生根发芽，成活率更是可以达到100%。
如今墨家后院里的五十几株葡萄藤都是可以用做嫁接的砧木，新嫁接出一批数百株葡萄苗倒也不成问题，为着早日种下葡萄，倒是将绣香囊等活计都停了下来，全家老小，但凡是能干活的都钻进后院去忙着嫁接葡萄苗。至于墨大庄，上回跟着魏川去了趟魏家在八方镇的庄子后，如今也每日清晨就出门，直到太阳落山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明明不是农忙的季节，全家却无一人能闲下来的。
知道家里人每日都辛苦得不行的墨云空心里空落落的，在镇上私塾读书也每日心不在焉的，今日还被先生打了手板罚站。
是夜，手掌心有些微微发疼的墨云空敲响了正房的门。
“你说什么？！”墨云空话音都还没落，性子急的崔三娘一巴掌拍到炕上的矮桌上，桌上装了大半碗水的水碗都跟着晃了晃，水面氤氲的水纹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
“三娘，咱先听孩子说，别着急。”
“说什么说？有甚可说的！家里辛辛苦苦挣钱供他读书，盼着他出人头地，你听听他那话是几个意思！”
“三娘，孩子还小，你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都快十六了还小？这马上都可以娶媳妇的年纪了还小？我看就是欠打了！”
崔三娘脾气急，一想到这么些年来辛辛苦苦供孩子读书，没想到孩子竟然说要不读书了，要退学，这叫她如何能接受？被气得眼前一黑的崔三娘直接寻了扫把就要打孩子，被眼疾手快的墨大庄一把拦住。
“三娘！”墨大庄紧紧握住扫把，眉头微皱地瞪了眼二儿子，示意他出去。
墨云空本还想说什么，可瞧爹娘这样儿想来如今也不是好时机，咬了咬下唇便退了出去。
“墨大庄！你就知道护犊子，不读书将来有什么出路！难不成再叫孩子们跟咱们一样辛辛苦苦在土里刨食不成！”见儿子走了，崔三娘便将气都撒在“帮凶”身上，别以为方才她没瞧见他给儿子使眼色！
手里拿着的扫把也随手一推松开了，然后气呼呼地坐在炕上：“你就使劲儿惯吧！等将来惯成个没出息的，我看你到时怎么哭好！”
说是这么说，不过心里也庆幸丈夫拦住自己的动作，不然自己方才那般气晕了头，是真要下狠手去打孩子的，若真把孩子给打坏，她自己也得心疼死！
墨大庄见妻子火气消了不少，哪里不知她如今只是嘴硬，将扫把放在地上，涎着笑脸坐到妻子后边儿将人搂入怀中顺毛儿：“我家三娘的手可金贵着，方才那般用力可没伤着吧？”将妻子柔嫩白净的手握在手里，轻而慢地抚摸着，顺毛工作开展得很顺利。
果然，原还有些生气的崔三娘被他这般逗得有些忍俊不禁，强忍着唇畔的笑白了丈夫一眼：“油嘴滑舌！”不过也顺势歪在丈夫怀里，有些忧心忡忡，“你说咱们云空才不到十六岁，这也没个功名在身，难不成真叫他回来种地？”崔三娘自己吃了半辈子的苦，就想自己孩子将来不用像自己这般辛辛苦苦在土里刨食，如今平日里最是聪慧的二儿子如今竟说要退学回家来，她如何能不着急动气？
怀里温香软玉抱着的墨大庄心神早就不知飘荡到哪里去了，一双不规矩的手被妻子“啪”地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捏了捏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家的孩子不管做甚，都不会差的，三娘你尽管放心，明日我跟儿子谈谈，如今夜已深了，咱们早些安歇才是。”
“真是头蛮牛，日日在外干活都累不住你是吧！”
“我这是累不坏的牛，自然要好好耕地才是...”
将人松开赶忙反锁住大门，又熄了油灯回到炕上的墨大庄在黑暗开了个黄腔，原还生气的小妇人早被顺好了毛儿，烦心事儿被丈夫接了过去，又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哪里还有甚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觉得是泪汪汪好还是捅一枪好啊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