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谢虞的话，叶烟渡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但很快便垂下头来，柔柔一笑道：“多谢公子。”
“若此毒依旧杀不了来犯叶姑娘之人，明日我会再想他法。”
谢虞一语下了定论，任谁看都不容辩驳，而叶烟渡擅长察言观色，亦不是愚钝之人，自是不会有异，这事便这样有了结论。
“既然如此，我与桑溯还有些事，便先告辞了。”谢虞转过头去看站在湖畔的桑溯，过了许久才因要与叶烟渡说一句话，直视了她眼睛片刻。
“那烟渡便不打扰公子与桑姑娘了。”见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叶烟渡对谢虞行了一礼，转过身去便上了马车，没有一丝留恋。
直至叶烟渡乘马车离去，谢虞才走到了桑溯之侧。
“不喜谈论这些事情？”
“这件事本就与我无关。”
“我看汤家之事不也与你无关，可你偏还去趟了那浑水。”
“凡事都有特例。”
“还真是滴水不漏。”谢虞笑出了声，摇了摇头，“你要这般，与你谈话还真是无趣。”
“无趣便去陪着叶姑娘今夜捉凶，何必诓骗她与我有事？”
“你又怎知我是诓骗她的？”
桑溯本以为自己说上这一通冷淡的话语，会惹谢虞生气，可没想他不仅不气，反是笑出了声来，神色中更添了几分戏谑。
“我懒得与你纠缠于口舌之争。”桑溯白了一眼谢虞，但过了片刻还是松了口，问道，“今晚你是有什么事要告知于我吗？”
“这倒是没有，只是与桑姑娘定了三年之约后，还未曾与桑姑娘好好相处，也对桑姑娘的一切不太熟悉。我想今晚反正有空，不如借着今晚好好了解一下桑姑娘。”
这回桑溯心中谢虞是条大尾巴狼的想法就更加确定了，可她既已上了贼船，如今再拒绝确是毫无意义，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你想如何安排？”
“今夜我在长停城中摘星阁订了一雅间，不如就去那儿一叙？”
“我这人没这么多讲究，你若早就安排好了，听你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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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长停城中依旧是一副灯如昼、月逐人的景象。
因为白日未曾下雪，石板路上竟是格外的干净，游人纷纷，穿街走巷，和着街头繁华之景，只叫人眼花缭乱。
桑溯对长停不甚熟悉，也不大喜欢这般喧闹的场景，所以便一直乖觉地跟在谢虞身后。
而谢虞也难得一见桑溯如此模样，破天荒地没有开口逗弄调侃她，只是有意为她辟开了一条道，让她不至于那么难受。
摘星阁是长停出了名的酒楼，若逢佳节，人满为患，千金难求一位，不过好在今日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所以谢虞到了长停之后，便如愿订到了最顶层的雅间。
当二人步入摘星阁的时候，阁内的侍女已经等候了许久，她们两人手上各执着一柄灯笼，缓步上前来迎。
哪家酒楼不是大堂内灯火通明、门庭若市，可这摘星阁的一楼偏偏只点了几盏烛火，在飘摇的纱幔间影影绰绰。
桑溯没来过摘星阁，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心底下意识地有些不安，靠谢虞近了一分。而谢虞更是乐见此景，干脆顺水推舟地捉住了桑溯的袖口。
他的此举不显突兀，于礼又没有不合，所以桑溯便就这样默认了下来，并没有如往日一般甩开他。
她垂着头，目光不安地四下梭巡，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谢虞微微弯起的唇角。
摘星阁是全木搭建而成的，阁中廊道多有镂空，每隔十步悬一个灯笼，仿佛建于空中一般。
走在其中，月光将雕刻精美的镂空映在了地上，风动帘晃，灯影交错，只叫人仿佛错身于九天之中。
桑溯先前还有些害怕，但谢虞就在她的身畔牵引着她，甚至于他虽只牵着她的袖口，她却仿佛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这着实让她安心不少。
不至半刻的时间，那两位引路的女子将他们带至了摘星阁的顶端。
这竟然是一处露天的房间，遥望四周，尽是灯火流光，而此处仿佛是众星捧月之地。
桑溯将手小心搭在护栏之上，往下眺望，望了半天，蹦出了一句话：“这样的地方，应该很贵吧。”
谢虞哑然失笑，走到她的身后：“你和别家的姑娘当真是完全不同。”
桑溯回眸看他，淡淡道：“我自小闯荡江湖，不是养尊处优之人，知道人间疾苦，更有过为了一吊钱拼了命的时候，发出这样的感叹，很奇怪吗？”
“不奇怪。”谢虞的视线追逐着桑溯的一同放向远方，只不过心中还是微微叹了一声。
是他，没有护好她。
不过好在，她今日的这番模样，于她来说是一种历练，也不算什么坏事。
他们过去吃得苦多了，便也不会太在意这样的细枝末节。
两人就这样在沉默中用完了这价值千金的晚膳。
谢虞一直在悄悄地观察桑溯的神色。
可眼前女子那双杏眸中，除了坠入灯火星光之外，的确再无别物，就像是彻底放空了自己一般。
直到将桌上最后一块荷花酥吃完，桑溯擦了擦手，这才将目光放到了谢虞身上。
“所以，你今日一掷千金，带我来此一叙，是想问些什么？”
“我没什么想说的……”谢虞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庞，片刻后才开口，“不过这并不代表你没什么想问的吧。”
桑溯抬起头来，直到此刻眸中才泛起了些许不解的情绪。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谢虞笑笑，那双琉璃色的眼瞳映着长停街巷中的万千灯火，竟有几分摄人心魄的妖艳，“既然你愿意，无论我做什么都倾力相助，那我为你答疑，又有什么难的？我只是希望，至少在这三年内，我们之间没有龃龉、不存猜忌。”
他这一番话说得真诚，真诚得桑溯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她没有，也从不习惯将一颗真心剖在他人面前，无论何时，她都会给自己留有余地。
可谢虞想要的明显不止如此。
在这一瞬，许久没有过的无措感涌上了心头，桑溯只好躲开了谢虞的目光，垂下头撇开话题，道：“你真放心叶烟渡一人在横波楼中吗？”
“听你的意思，是想去那儿看看？”
“我只是，想让此事快些结束。”
“也是……”谢虞将目光放远，而桑溯站在他身侧看着他，竟在他那向来善于掩饰的眸光中，看到了一丝无奈，“既然你想去，那便去吧。”
谢虞望着四下璀璨的灯火摇了摇头，不过他也不是矫情之人，并不会觉得可惜。
毕竟他对她允诺过，他们来日方长。
“不过在去找叶姑娘之前，我想带你做一件事。”
“何事？”
“带你看看，比这灯火更为壮丽艳绝的景象。”
谢虞话音刚落，右手便揽住了桑溯的腰，从这拔地百尺的高楼上一跃而起，直逼星河浩瀚的天幕。
冬日的风很冷，但他的怀抱却很暖，与寒风相抵，竟让桑溯忘却了她此刻位于多高的地方。
月儿悬在天上，触目所及是宽阔绵长的银河，无数星子熠熠烁烁，仿佛深海中的夜明珠碎在了天际。
若是寻常女子见到这番美景，不沉醉其中，怕也是要以身相许，然桑溯的身躯却突地震颤了一下。
她不冷，但她却十分地恐惧。
恐惧这样绮丽灿烂的星河，甚至恐惧到了一种厌恶的程度。
下一刻，桑溯狠狠攥住了谢虞的小臂，甚至那并不尖利的指甲，都透过了他的长袍，扎入他的皮肉之中，之后，她一口咬便在了谢虞的肩上。
谢虞怔了一怔，垂眸看她，却见近日好不容易在他面前又恢复了乖顺的桑溯，此刻的眼神竟若清秋般肃杀冰寒。
这寒冷与她平日算计人时并不一样，是一种自卫的状态，又裹挟着一丝恐惧，好似镌刻进了骨髓之中，只需一眼，就让人如坠深渊。
“你……”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可桑溯冰冷刺骨的话语，却先他一步说了出来。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景象，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至极。而谢公子也不必为了利用我，借其他手段来讨好我。我说过，我们之间既做了交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竭尽所能地助你，而其他除交易之外的事情，我看就免了吧，不必给两人之间多添麻烦。”
谢虞能感觉到，桑溯的这番话语中都带了颤音。她好似是强压下什么东西，才能将这番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
桑溯说完这句话，便撇开了眼，不去看谢虞，也不去看天上的星光与脚下的灯火。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愿去想。
而谢虞也没再说话。
原是还算融洽的气氛在这一瞬消散无迹，就连谢虞温暖的怀抱中，都好似只剩了冰冷窒息的空气。
谢虞默然调转了方向，从摘星阁而下，在屋檐上快速掠过，往横波楼的方向而去。
而桑溯僵在了他的怀抱中，只觉得他环着自己腰际的那只手，若火一般灼热，就快将她烫伤。
一股怪异的想法浮上了心头，她是不是做错了？
就算谢虞知晓她很多不为人知的小习惯，却不代表他能了解她的一切，她刚刚如此反应，会不会太过激烈？
就好似……她从未信任过他，而只将他当作了一个寻找自己身上秘密的工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