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溯随谢虞将叶烟渡的尸首安葬在了东洲的一个林野，他们没有立碑，将一切的仪式都从了简。
将叶烟渡安葬之后，桑溯问谢虞：“为何不将她的尸首带回九天境？”
谢虞的眸光无悲无喜，直到视线落在她身上之后，才多添了一份柔和：“叶宗为我，为九天境葬于天地，陨于落星野，我想叶烟渡大抵是憎恶那个地方的。”
“如此。”见谢虞似是没有再提此事的念头，桑溯也默然地转过了身去。
如叶烟渡所说，死后万事皆空，无论先前发生过什么，现下于她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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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星野是九天境当初崩塌时在朝境留下的痕迹，位于南洲的边陲。
安葬了叶烟渡之后，桑溯也不知谢虞心中会不会有所挂碍或是歉疚，索性一路沉默，都没有与他说话。
去南洲曲渡的这七日，他们之间除了最日常的住宿饭食的交流，就几乎没再说过一句话。
不过虽然如此，桑溯知道，谢虞总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守着她，就连夜半她被噩梦惊醒时，也偶尔能察觉到谢虞其实就在她的屋外。
这样的沉默让他异常地守礼数，甚至也不再似往常一般喜爱捉弄调侃她。
桑溯最开始对谢虞这样的转变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她一向都是一个不善言谈之人，也不知该如何提起话题。
可两人同行终究与一人独行是不同的，就算桑溯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习惯了谢虞往日与她的相处方式。
于是在到达曲渡码头的时候，她终是忍不住对谢虞道了一句：“你这几日什么事也不做，话也不说，不闷得慌吗？”
谢虞转过头来看她，桑溯有些惊诧地在他的眼睑下看到了一片浅浅的青。
就算这几日都在赶路，但他们走的是水路，有大半时间消磨在了船上，别提有多无聊了，他又怎会如此疲累。
谢虞从桑溯的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讶然，那原是十分冷淡的面庞才多了一分温度，继而笑了一声道：“你在船上可是日日睡大觉了，哪管得着我在做什么？”
“你不是一直都在船上吗……”桑溯下意识脱口而出，而后却似突然意料到什么一般，止住了话语，“莫不是……你这几日还回过九天境？”
“算是吧。”谢虞似乎无意透露太多，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她，桃花眼中盛了笑意，问道，“怎么了？还是希望我多与你说说话？”
他垂下头来看桑溯时，连温热的鼻息都若隐若现地拂过她的面颊。
面对着这近乎侵略的气息，桑溯破天荒地没有抗拒，而是敛眸抿了抿唇，算是默认了。
谢虞难得见到桑溯如此乖巧的模样，刚想再出言逗弄她几句，却被远处一个明朗的声音打断了话语。
“桑妹妹！你怎么也在这！”
女子穿着嫩黄的衣裳，披着一件小袄，银白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衬着那双湛蓝的眼睛，惹得过路之人都忍不住多打量她几眼。
“沐……姐姐？”
眼前人的模样想记不起来都难，桑溯迟疑了片刻，才依着沐对她打招呼的模式，唤了声姐姐。
自那日在北洲尽头遇到沐之后，她就从未想过会再与她重逢，自然是将当初与她的那些约定都抛之脑后。
沐见了桑溯，摆了摆手让身侧的人在原地等她，提了裙摆就跑上前来亲昵地挽住了桑溯的手。
直到跑到了桑溯身侧，她才注意到了谢虞的存在。
谢虞一如往日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只不过连续几日的疲累让他敛去了往日周身那清冷矜贵的气息，所以也没那么引人注意。
“桑妹妹，你怎么还与谢公子在一起。”沐眯了眯眼睛，神态活像一只小狐狸，凑近了桑溯的耳畔道，“莫不是你们的好事已经成了？”
她轻轻一拍桑溯的手，笑得不怀好意：“我们分别最多也才一月，这位谢公子还是有些手段啊。”
“你胡说什么。”怕谢虞听到沐那些荒唐的话语，桑溯拽了一把她，对她道，“我与他之间不过各取所需。”
“青楼女子与嫖客也算各取所需啊……”沐的嘴快，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一句话，片刻后才自觉失言，慌忙道，“桑妹妹，我没有羞辱你们的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桑溯也算是了解沐的秉性，并不太介意她的莽撞失言，只是道，“沐姐姐，我们大概也要走了。”
“桑妹妹这是生我的气了？”沐懊恼地跺了下脚，拧了眉心，将声音也放得轻柔，携上了几分诚恳，“桑妹妹，之前在北洲之时我便允诺过你要带你去水族一游，如今你来了南洲，正好不是，我带你去水族住几日，也算是报了你的救命之恩。”
“可是，我们……”
“那便多谢沐姑娘的好意了。”
桑溯还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她，倒是原先站得远远的谢虞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替她应下了沐。
“还是谢公子爽快！”沐见谢虞应下了这件事，眉眼一弯，好似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继而才轻快地道，“桑妹妹，这几日来水族你不会后悔的，过几日花朝节将至，岭光哥哥与湫姐姐又要定亲，这水族中可别提有多热闹了呢！”
她一边招呼着远处的侍从，一边继续热情道：“不似北洲的严寒，南洲气候温暖，水族之内更是四季如春，我想桑妹妹也一定会喜欢的。”
桑溯有些心不在焉，没有细听沐又说了些什么，只是趁她不注意时，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谢虞。
——水族是去落星野的必经之地，有水族之人引路，我们也会方便许多。
谢虞并未开口，只是对她弯了弯唇角，然桑溯却在耳畔，听到了他清冽的声音。
她微微凝了凝眉，而谢虞却是冲她笑了一下，又以传音之术送来了一句话。
——有时候看你不能回嘴的模样，也挺可爱的。
桑溯的嘴角抽了抽，没想到谢虞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索性转过身去不理睬他，装作没有听到他的话语，随沐一同上了水族人的船。
水族此次出游的船是一艘画舫，许是因为沐是水族长老之女，船上也没有位分比她更大的人，所以所有人都对她突然带上了两人的行为熟视无睹，还是按部就班，各做着各的事情。
桑溯随她一起走到了画舫二楼露天的地方，偏头问她：“从这儿到水族要多久？”
“画舫是为出游而备的，行驶并不快，不过水族离曲渡不远，最多也就两三天的路程。”沐的心情看起来极好，看着远处宽广无垠的海面道，“自上次偷偷溜去大荒泽，我就被爹爹关了一月有余，好不容易摸了个机会出来，都还没玩够呢，爹爹就要唤我回去，幸好在返程之时遇见了你们。”
桑溯沉默，没有言语，只是对沐莞尔。
她从未想过自己当初有目的接近的一人，竟真就莫名成了她的朋友。
“桑妹妹看起来话不多。”
不过面对桑溯的沉默，沐倒也并不觉得尴尬，只是颇有些苦恼地拧了眉心，对她抱怨道：“若我有桑妹妹半分端庄的模样，每月都能少挨爹爹好几句骂。唉……爹爹成天在我面前夸湫姐姐，我倒也想成为她那个样子，可我性情至此，又有什么办法……”
“你说她端庄？那倒也折煞这个词了。”
沐的话音刚落下，一个玩味的声音便自前方传了过来。
桑溯侧过头去看，谢虞不知何时也上了二层，就靠在木制的栏杆之侧。
散落的光穿过画舫飞檐翘角上玲珑的镂空，落在他的侧脸，再加上他面上那抹若隐若现的笑容，桑溯竟然觉得，他说的这话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谢公子，追姑娘可不是这么追的。”沐本就性子活泼，见桑溯没有表示，干脆向前一步护在桑溯的身前，对谢虞道，“就算你见过桑妹妹不端庄的模样，也不能否认她在人前的表现。”
她自顾自地说着，就似又想到了什么，下一刻便转了话题：“我也不是没见过湫姐姐少女时天真的模样……只可惜现下怕是再难以见到了。”
桑溯知晓谢虞的性子，若她接了他的话，他反是能顺水推舟、变本加厉，自己定是一点好处也讨不到，索性随着沐转移了话题：“你所说的湫姐姐是？”
“啊……你看我光顾着自己说了，都忘了桑妹妹你们并不了解水族之事。”沐眉眼一弯，将手搭在了栏杆之上，遥望着远方的天际，开始回忆，“湫姐姐与我相同，亦是水族长老之女，比我年长几岁，自小就对我照顾有加，是水族中难得一见的才智双全的女子，往日求娶她的人这一艘画舫都装不下！”
“往日？”桑溯顿了顿，犹疑了片刻，才将这个词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沐叹了口气，一向明亮的双眸也暗淡下了几分，“湫姐姐两年前瞎了双眼，你们多少也能猜到，纵使她再蕙质兰心，可这一切，终究抵不过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