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德停下脚步，双手插兜，唇边隐隐一丝大势已成的笑。
“我求你，求你，扶我去医院。”沈舟济语气软怯，不加以细听，还以为是蚊子叫。
“不够诚恳。”孟怀德得寸进尺，“再求。”
“你大——！”沈舟济拽起拳头，硬是把那个“爷”字吞回了肚子里。
“求求孟前辈……求求你，扶我去医院。”
这次温柔了不少。
“不够呢。”孟怀德不依不饶，“我觉得还可以再动人一点。”
“你别欺人太甚！”沈舟济气到裂变，如果他现在脚没受伤，他肯定会一脚踹爆这个狗男人。
“你爱扶不扶，我不伺候了！”沈舟济咬紧牙关，狠狠将脚板踩在地上。落地的那一刻，脚底心像是插了无数支钢针，沈舟济就这样，扶着墙，一点点，一点点，缩到了电梯前。
“喂。”孟怀德叫了一声。
沈舟济没理他，静等电梯抵达。
“生气了？”
沈舟济低头不语，闷头挪进了电梯。
孟怀德赶忙跟了进来。
“我跟你说话，”他微微弯下身，看着一脸冷汗的沈舟济，冷冰冰道：“你没听见？”
沈舟济摁下数字“1”，退回到电梯一角。
脚底的痛一阵接着一阵向身上蔓延，沈舟济只觉得，每动一点，就有刀片在不停割着脚底。
有淡淡血迹渗出鞋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落了红。
“上来。”孟怀德张开双臂，语气不容拒绝。
沈舟济无动于衷，只冷嗤了一声，扭头看向电梯墙上的整形广告。孟怀德的黑脸出现在广告屏的反光镜面里，沈舟济越看越觉得寒心。
“叮”地一声，电梯门徐徐推开。沉默中的沈舟济突然感觉背后一只大手拉过，下一刻，他就这样滚进了孟怀德怀里。
“你这是干嘛？！”沈舟济看着将自己公主抱的孟怀德，一脸难以想象的表情。
为什么这男人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刚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又一副天下唯我独尊你们谁都要顺从于我的姿态。
他真是越来越不懂这个狗男人的心思了。
“你快放我下来，这里好多人啊！好丢脸！放我下来！”沈舟济扭动翘臀，像只案板上的鱼。
“别乱动。”孟怀德右腿微麻，“再动，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办了？”
沈舟济立刻乖巧如鸡。
坐在门诊大厅走廊上吹空调的大爷大妈看到两个紧紧相拥的大男人，小小的眼睛里装满大大的问号。而孟怀德照旧保持一贯的挺拔姿态，面无表情、步步生风地抱着怀中少年，朝挂号窗口走去。
沈舟济臊得拿包遮住了脸，“好多人在看呢……”
“那就让他们看。”孟怀德把他放在休息椅上，转了转酸痛的手腕，刻薄道：“你真的该减减肥了。”
沈舟济：？？？
孟怀德看了圈四周，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出去下。”
“你去哪儿？！”沈舟济忙拉住他的袖子，“你不会真要把我扔在这里吧？”
“这是上次的病历，还有你之前用的药。”孟怀德把包里东西一一摊开，“看好它们。”
话没说完，他便步履匆匆地走出了旋转门。
沈舟济看着孟怀德湿了大片的后背，再大的怒气也顿时烟消云散。虽然孟怀德是个夕阳红，是个老色鬼，也总是阴晴不定，还喜欢摆臭脸，但他总体来说，非常不错的。
何况……沈舟济掏出包里的木糖醇，他还会买糖给自己吃。
沈舟济嚼着木糖醇，决定就此原谅了他在地下车库的不作为。虽然他也知道，以孟怀德的操蛋属性，指不定哪句话又会气到自己，不过，在当下，自己还是勉强，放过他一马吧～
正痴痴想着，一阵“咕咕”声响起，沈舟济摸了摸肚子，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
包里能吃的只有那罐木糖醇，但并不顶饿。
沈舟济看向旋转门的方向，孟怀德气喘吁吁出现在了一扇门后。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沈舟济以他修炼多年的视力起誓，那袋子里，装着的正是他所需要的食物！
沈舟济眼巴巴地看着孟怀德走近，迫不及待抢过他手里的袋子。只见里头装满了各色零食，薯片软饮巧克力，他爱吃的应有尽有！
更可喜的是，里头清一色都是草莓味！
“我想你一天没吃饭，就随便买了点吃的。”孟怀德坐在他身旁，轻抚着右腿。
沈舟济正要把刚拆开的草莓派放进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孟前辈吃了吗？”
“我不饿。”孟怀德收回手，拿起他的包，淡淡道：“我去排队，你等我，别乱动。”
“嗯……谢谢前辈……”沈舟济咬了口派，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又没那么饿了。
孟怀德就站在队伍的最末端，跟随人潮缓缓前进。沈舟济直直盯着他，恍惚间生出一丝难过。
他不知道这难过从哪里来，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总觉得自己靠不近这个男人。沈舟济固执地认为，孟怀德不止看上去那样简单，他有许多有待挖掘的故事。
他的不近人情与突然热络，像是共存的冰山与熔岩。自己像闯进了一片诡异的神域，一半海水，一半焰火，沈舟济是迷了途的鹿。
现在这只小鹿，尚且不知道自己在这片领域里会发生点什么。但它坚信，终有一天，天光刺破晚夜，长风驱退迷雾，真正的尤利西斯，就站在眼前。
他将与自己相遇，走近，握手，微笑——
然后——
美好再重逢。
………………
近下班前十分钟，外伤科室。
“幸亏你来得及时，伤口还只停留在皮表。”医生探了探沈舟济的脚，唰唰唰在病历上留下一串鬼画符。
“你这个，一看就是用错了药，不然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你都乱用了些啥？”
“没有乱用呢！”沈舟济将包里大大小小的药剂全倒了出来，说：“这些都是之前你给我开的。”
医生随意拨弄了下，旁边的孟怀德眼神一抖，瞥见那管包装简洁的膏药。
“这是……”孟怀德左右看了圈，发现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这是乔梦姐给我的！说是从国外带回来的特效药，可好用了呢！”沈舟济放下脚，对医生说：“我这脚，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完全可以。”医生合上病历，推了推眼镜腿，一脸认真道：“只是要注意消炎。我看你的炎症已经形成了一片，这回再给你开点消炎药，还有，以后每天记得按摩脚踝，促进脚部血液循环，安心养个十天半个月，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十天半个月？！”沈舟济略一惊讶，“要这么久？”
“久？你没搞错吧？十天半个月能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医生看着沈舟济的伤口，颇有微词道：“小伙子，这两天就少动弹，也不要用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了，不然更加严重。”
孟怀德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对沈舟济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他迅速出了科室。
孟怀德举起手中那管特别的药膏，唤醒屏幕，想也没想，便拨通了通讯录里的那个号码。
“万事通，帮我一个忙。”孟怀德向外走了两步，尽量压低声音。
有病人从旁走过，见打电话的男人一脸郁色，看着就感觉像有心事。
“孟前辈怎么啦？”对面是李子初的声音。
“我这里有一管药，你替我查一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孟怀德捏紧药管，对准日头，眉目幽微，“这件事你不要外传，越快越好，我要知道它具体有哪些成分。”
“这个好办，我认识很多检测机构的朋友。”李子初满口爽快，“谁让我是万事通呢？”
“嗯，我等会就同城快递你，你记得收一下。”孟怀德不多与他闲聊，正要挂断，却听对面人说：“前辈怎么了啊？怎么这么急？你没出什么事吧？”
“我没事。”孟怀德暗叹了口气，来回不停踏着疾步，“还有件事，你也要帮我。”
“你说。”
“替我看好乔梦。”孟怀德差点咬到舌头，“看好这个女人。”
………………
“呜呜呜……好痛……”
孟怀德还没推门，就听见里头传出沈舟济哼唧哼唧的声音。
他向内看了一眼，见沈舟济还坐在科室里，满头满脸都是汗。今天沈舟济还是卡通t，不过不是机器猫，而是笑脸米奇。孟怀德看着衣服上将嘴咧得巨大无比的米奇，忽而有种想把它嘴给缝上的冲动。
“痛？”孟怀德收起手机，单膝跪下，捧起他的一只脚：“现在放着不动，也会痛吗？”
“嗯……”沈舟济小嘴嘟嘟，眼里满是似有似无的水光。
“现在呢？”一双手开始在脚踝处打圈，那人的力道控制得很好，像是有阵无形的风吹在脚上。
痛减轻不少。
“好像……好点了。”沈舟济看着帮自己揉脚的孟怀德，眸色一黯，有些抱歉地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连累前辈什么也没做。”
孟怀德埋首不说话，只继续揉着，动作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前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沈舟济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喃喃地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