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骂骂咧咧往全德楼赶，正值早高峰前夕，路上还不算太堵。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不到二十分钟就匆匆结束。
沈舟济逃荒似的跳下车门，他真的，一刻也不想跟那个人多待一秒。要不是看在全德楼的份儿上，他才不会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点。”孟怀德把菜单甩到他怀里，颇为熟练地打了个响指。服务员闻声而来，听得孟怀德满口流畅道：“半杯苏打水，多加冰块，可以的话，替我放小半片柠檬。”
“先生确定要加冰吗？”服务员看了眼时间，确认现在是早晨六点二十三分。
孟怀德冷冷看了他一眼，“我的普通话很难懂？”
沈舟济嗤了一鼻，阴阳怪气道：“穷讲究的人，再怎么讲究，也只是做精作怪。”
”加冰，越多越好。”孟怀德从外套里掏出一张卡，转手递给服务员。
服务生收下卡片，把目光转向沈舟济。
“我要这个。”他点了点乳鸭，“五只。”
“……”
“还有这个春卷，十份。”
“还有还有……你们这个挽回前男友必吃的绝世美容养颜薏仁红枣小米粥。”
沈舟济看着菜单上长长的title，有些目眩，“我要十份！”
“十份？”孟怀德无语，“你这是有多少前男友要挽回？”
服务员笑出了声。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沈舟济还嫌不够，指着另一页菜单上满当当的内容说，“这些，我都要，都要尝。”
“您确定吗？这里有四十多道菜式呢。”
“确定，我很确定。”沈舟济合上菜单，“他有钱。”
服务员灰溜溜退去。
“怎么样，我没让你失望吧？”沈舟济替他倒了杯茶，顺便给自己也倒了杯。两人临窗坐在湖光山色中，远处天光破晓，风吹得两人都有些梦幻。
全德楼建在京市人工湖的水榭高台上，四面邻水，只有一条细窄索道供人进出。沈舟济看着游客咔咔咔地站在索道上卖力合照，流浪画家“十块一张”的邀买声格外清亮。
他把头托在窗边，闭眼感受着这座城市苏醒过来的节奏，他太久没有停下来看看，停下来看看这个他赖以生存的城市。
太阳一点点升起。
孟怀德也没闲着，他拿出手机，找准四十五度角，快速摁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沈舟济听到拍照的声音。他下意识从安静中挣醒，见孟怀德正心满意足地看着手机屏一脸□□。
“你偷拍我？”沈舟济起身去看，“你个老色鬼，你居然敢偷拍我？！”
“声音小点。”孟怀德看了他一眼，“虽然这是包厢，可隔音很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干嘛。”
“把手机交出来。”
“干嘛？”
“把我的照片删掉。”沈舟济一脸暴躁，“还有那个录音。”
“我没拍你。”孟怀德放下手机，无所畏惧地把手机扔给了他，“你自己看。”
沈舟济定睛一看，日，这狗男人果然没有在拍自己，可这照片上，比得一手剪刀手、笑容灿烂……不对，笑容猥琐的狗男人又是谁？
可不就是孟怀德自己！
可真够自恋的！死变态果然非同一般！
沈舟济看了看对面的男人，赶紧拿起手机，翻起其他东西。
“录音呢？”沈舟济手忙脚乱，“怎么找不到录音？”
“我没录音，逗你的。”孟怀德笑了笑。
“逗我的？”沈舟济又翻了翻列表，确定真的没有录音，“你又在玩我？！”
他不假思索，甩手把手机砸了过去。
孟怀德巧妙接过，得意洋洋道：“是你自己笨不啦叽，容易轻信别人。”
“哦，忘了说，”孟怀德看着一道道早点端了上来，在服务员手起手落间，平静自持道：“我手机里没录音，可云端备份里有耶！”
他拿起手边的苏打水，猛嚼了一口冰，尽可能把话末的“耶”拖得长一点。
“你以为这次我会信？”沈舟济双手抱胸，“同一个地方，我不会摔倒两次。”
孟怀德从容按下在线播放，手机里立刻传出一阵啊啊哦哦的吟.叫声。沈舟济头皮一麻，整张脸顿时涨成了大柿子。
服务员直接绿了脸。
“你大爷的！孟怀德！你王八蛋！”沈舟济尴尬得脚趾能刨出一个天坑。
“我都说了，乖乖听话。”孟怀德夹起一个春卷，放进他碗里，“宝贝，多吃点。”
…………………………
沈舟济刨了半小时，还剩下大半桌子菜没动。孟怀德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八点半的样子，他叫了买单。
沈舟济一听到“买单”二字，心里一下子变得十分之痛快。他扫了圈这一大桌子菜，呵呵，不枉自己点了这么多，终于要等到这狗男人大出血的一刻。
然而令沈舟济没想到的是，拿过账单的孟怀德什么表情也没有。他甚至连钱也没付，就这样打发走了服务员。
“你不会是要让我买单吧？！”沈舟济忙捂住钱包。
“我忘带钱夹了。”孟怀德摸了摸上下身，不像是假的。
“你别吓我……”沈舟济嘴里的鸭腿突然不香了。
孟怀德满口无奈：“要不你先付吧，回头我给你。”
“那你还请什么客！”沈舟济不情不愿地拿出信用卡，作势要找服务员。
“不好意思啊，我真没想到。”孟怀德一脸尴尬地点了点头，看他这样低声下气，沈舟济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气恹恹地扭到了收银台，把卡递了过去，不曾想服务员小姐姐说：“十三号桌已经买过了哦。”
“买过了？”沈舟济拿住卡：“谁买的？”
“系统显示，是一位姓孟的先生买的。”服务员小姐姐看了眼屏幕，“他是我们的高级vip，每个月拥有三次的自助畅享权哦，这边显示，你们这次的消费，正好抵扣了这个月最后一次的会员特权呢。”
沈舟济回看了孟怀德一眼，见他二郎腿翘得老高，一脸“小样儿也配跟我玩”的得意表情。
“可以啊，孟哥。”出了全德楼，沈舟济才把那句憋了许久的酸话说了出来，“高级vip，挺能耐啊。”
孟怀德谦虚笑了笑，同他往马路边走：“哪里，不过就是成为过气夕阳红之前，全德楼的老板包过我半年的场，托人送过一些礼。”
“啧啧啧啧……”沈舟济感觉自己又输了一城，他什么也说不上，只能随口“啧啧”两声。
“这才哪到哪儿啊，”孟怀德遽而抚上他的腰，毫不避讳地把沈舟济搂进肩窝里，“我还有很多惊喜，是你不知道的呢。”
…………………………
“你还是自己回去吧，我不跟你一起了。”
孟怀德好不容易叫到了车，临上车前，突然听到沈舟济冒出了这么一句。
“你怎么了？”他看着无精打采的沈舟济，摸了摸他的额头。
“别碰我。”沈舟济不耐烦地把他向外一推，“我心里有结。”
“什么结？”
“你说你只想找个床伴，那我们现在算什么，昨天在我家里做的那些，算什么？”沈舟济坐到路边的花坛上，看来来往往的车辆，比看孟怀德顺眼，“你可以去追逐你的什么开放式关系，三个也好，五个也罢，对不起，我是老掉牙，我受不了，我不喜欢这种关系。”
孟怀德收起了笑。
“你要想玩玩，就去找别人。”沈舟济独自黯然，“干嘛有事没事缠着我？”
“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沈舟济见出租车越来越近，打算主动放弃这次谈话，“算了，我知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孟怀德正要说什么，身后车辆轰然开近，鸣了几声笛。
两人都被激得虎躯一震。
“今天这饭多少钱，我转你。”沈舟济拿出手机，找到聊天窗口，点开子菜单，找到“转账”按钮。
“不用了。”孟怀德面色一黑，不曾多想便钻进了车。
“我不缠你，好了吧？”孟怀德摇上车窗，冷面冰心道，“如果你觉得是我纠缠你的话，那我以后不缠你就是了。”
话音刚落，出租车隆隆发动。沈舟济垂下灰眸，再抬头时，原地只剩一管呛人尾气。
………………………………
接下来整整一星期，孟怀德都没和沈舟济说过一句话。
他们仅剩的交流只在排练课上，孟怀德偶尔会挤出点诸如“把腿抬高”、“注意表情”之类的提醒，除此之外，他就像把沈舟济当成了空气。哪怕在走廊过道上狭路相逢，两人连句招呼也没有。
起初沈舟济还会觉得难过，不过公演在即，他也没心思想太多。原本担当领舞的乔梦已经告假多日，这些天来，都是他和李子初在轮流跳领替。
又是一个训练日。
这一天，沈舟济一个人跳到了十一二点，后来想起许飞说给自己安排了“特殊大礼”，他不能待得太晚。简单收拾后，关灯锁门，就要开闪。
“身高167，体重100斤，36c大胸，看看，这翘臀，看看，这沟儿。”
微信语音里的许飞说得喘息不止，隔着屏膜，沈舟济都能闻到他的口水味。
“上回让我给你找的人我已经安排妥了，人就在京贸，1807。”许飞嘿嘿笑了两声，“过去你说你是1807的房主，就可以上去了。”
“好的，谢谢飞飞。”沈舟济不起不落。
“你小子可别把持不住。”许飞又弹出条语音，“我跟她说了你只是学习，你可别看人妹子漂亮，就脱了裤子要来真的，她收费很贵的。”
“我是那种人吗？”沈舟济看了眼空无一人的排练厅，确认没人留在这里之后，拉下了整楼电闸。
刹那之间，沈舟济陷身广袤黑暗，唯一的光源只有手里的手机。
“飞飞，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对一的爱情吗？”沈舟济走向窗边，轻轻踩着地上的白光。
月色如雪般投落在地，透过纱窗，被分割成无数细密的暗格。沈舟济伸出手，佯装要去摘夺天边的月，他问，“你信吗？”
“你问这干嘛？”许飞砸吧砸吧嘴，答得漫不经心，“你飞哥纵横情场这么多年，从来就不信什么真爱至上那一套。爱情？我爱它麻个痹爱情，那都是善男信女们才会相信的东西。”
“那如果是善男信男呢？”沈舟济咬住唇，发现还是够不到天边的月。
他走，月亮走；他停，月亮停。
沈舟济叹了口气，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咋的，看上谁了？”
“没有……没……”沈舟济吓得差点把手机摔到了地上，“我只是觉得，觉得……今晚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