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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Chapter 26(1 / 1)

孟怀德接到未接来电的次数越来越多。

起初只是隔几日一通,后来发展到每天一通,再到公演日的前一周,已经演变成一天两三通。

沈舟济时常看到训练到一半的他中途佯装有事,在细密的喧闹声里匆忙抽身。他通常会躲在楼道口,或者某扇玻璃门后,眉头紧凑,面色带着些厌倦。

起先沈舟济还有些好奇,后来一想到或许是关于手术的事,便也不再多问。公演日在即,首要大事就是做好阿弗洛狄忒的筹备。身为领替,沈舟济和乔梦一样不可懈怠。

但该来的人总还会来。

事情发生在公演日前三天夜里,团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李子初拖着人闹哄哄地往厅外赶,沈舟济和乔梦被单独留下,做最后特训。

孟怀德端立在排练厅门口,灯光只剩下一束。他走在沈乔二人中,颔首想了一想,道:“要不今天先到这儿?”

两人没多说什么,就收拾东西要走。沈舟济惯例在电梯口等他,结果就是没等来孟怀德,倒等来电梯口站着的另外一个女人。

沈舟济上下打量了下,那女人五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挂着浓艳的妆。她看着有些过于疲惫,像是几天几夜都没睡过好觉。身上的风衣也是旧了,甚至还能看到洗到脱色的痕迹。

“舟舟!”

身后一声清喝,是俨然已经换了一身休闲工装的孟怀德。他见到沈舟济,浓情蜜意地笑着,下一刻,不忘伸头给出一个吻。

只是没等这个男人走近,他像是腹背中了一箭似的,脸色迅速灰沉。沈舟济见他的笑容就此凝固住,他干干地叫了声“妈……”

妈。

沈舟济略有一惊,孟怀德庄重走近,像是怕那女人没听清似的,重新叫了声“妈”。

女人敷衍点头,微微凌乱的发向后理了理,被这么一点,沈舟济再看两人,倒还真有点母子相。

“妈,这是我同事……”孟怀德很少结巴。

“舟……济,这是我妈。”

“阿姨好。”沈舟济笑着点了点头,原本要去挽孟怀德的手悬在半空中,他举也不是,不举也不是,最后索性就让它尴尬停滞着。

女人抬起脸,并没有给予沈舟济回应。她好像天生具有一种拒绝他人靠近的气场,沈舟济刚认识孟怀德时,也有这样的感觉,只不过,认识以后这种气场也就不攻自破了。

三人齐声挤进电梯里,“北方的狼”悄悄发讯息说:“你先回家。”

沈舟济有一万个问,却也不好当场没做。好死不死,事情全都赶在了公演前。

直到半夜孟怀德才回家。

沈舟济半昏半醒地过来,见他正蹑手蹑脚提着两只袜子往卫生间走。他猫着腰,身上满是酒气,显然喝了不少。

“你过来。”沈舟济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打开台灯。

孟怀德甩了甩手里的袜子,示意自己不太方便过去,沈舟济直接跳下床,堵在了他面前。

“喝酒了?”

“嗯。”

像被老婆抓包了似的,老孟的脸有些红。

“喝了多少?”

沈舟济也不带容忍的,就差拿根藤条。

孟怀德板着脸说:“五六瓶。”

“阿姨呢?”他懒得都圈子里了,跑到厨房泡了杯醒酒茶,陪他坐在沙发上。

“我让她睡京贸了。”孟怀德点了根烟,语气惆怅了几分,“话说,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啊,”沈舟济戳着他的背,“阿姨还好吧?我看她好像看着很累的样子。”

“花了这么多钱,能不累吗?”孟怀德弹了弹烟灰,云里雾里,只露出半张阴郁的脸。

阳台外下起小雨。

沈舟济尖叫着去收衣服,孟怀德坐在沙发上,继续抽完了整根烟。

“你回来,我们聊聊。”孟怀德冲他说,“别收了,就这么点雨,再淋也淋不坏。”

沈舟济听了他的话,放下手里收到一半的衣服,他抱着洗衣篮坐在客厅茶几上,长腿往沙发上一架,双手开始马不停蹄地叠衣。

“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会话吗?”孟怀德似有些不耐烦,烟抽得更凶了。

“你能不能不抽烟?”沈舟济扔下衣服,扫了扫周身的乌烟瘴气,回首道:“闻着很恶心,你知道吗?”

孟怀德嚷嚷道:“不爱闻滚边儿去。”

沈舟济:“有病?是你把我叫过来的大哥。”

他叠好衣服,速速回到了床上。有时候想想,姓孟的总是莫名其妙的,他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要他这样凶自己,还没甜蜜两天,就要暴露七年之痒了吗?

身后人也不洗澡,窸窸窣窣脱了衣服也要上床。他从后伸出手,一把将沈舟济揽入怀里,沈舟济就着刺鼻的烟酒气,下意识推了一推,孟怀德拽得更紧了。

“痛……”沈舟济拉了拉发麻的手腕。

孟怀德放开了他,平躺在床上,说:“是她先对不起我的。”

“谁?”沈舟济有些摸不着脑袋。他摸了摸孟怀德的额头,没发烧,看来还清醒,一切的一切只能怪自己还不够懂他。

“我妈。”孟怀德捂着眼,只一张嘴不停地动,“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以前的事吗?那场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在提的车祸,突然消失人间的尤利西斯和孟怀德,再到现在一条无人问津的瘸狗……”

“我今天都告诉你。”

他垂下手,微微偏头,定神看向沈舟济的眼。对面的沈舟济小心喘着,他一瞬间懂了,懂得孟怀德蕴藏着的故事性,他背负的东西还是太沉痛。

“当初许多人都说,那场车祸是我自导自演的危机公关,其实并不是,不过是不是对他们来说也不重要了,他们想听到的就是一个天才遭遇命运打击坠入凡尘的故事。”孟怀德将嘴轻轻放在沈舟济的耳朵上,声音温柔如水,淙淙流入少年的耳窝。

“我出事以后,腿就不行了,我妈卷走了我所有的东西,所有,车子,房子,股票,基金……凡是能变现的,都被她迅速脱手,她带着她几辈子花不完的钱,就这样消失了。”

“消失了?”

“嗯,就是找不到了。”孟怀德不大情愿地点头,眸底闪过一丝悲恸,“在我最低谷的时候,她走了。”

“你不是总因为乔梦跟我吃醋吗?”一提到这个,孟怀德不知怎么的,又很想笑,“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离开的人,她陪着我,走过那段最难容忍的日子。”

沈舟济听到此处,心下一涩,有一种在观看电影的悬浮感。简直难以想象,原来他所以为的尤利西斯王子,此前遭遇过这样的魑魅魍魉。他感觉到一点点的不真切,倒不是说这故事被描述得有多假,而是,他觉得他所以为的孟怀德,好像更加让他抓不住了。

月色静淌,沈舟济勾上孟怀德的脊背,一下一下用手背蹭着他的脸。他感触到一丝湿意,像是眼泪,但到底是不是,他也无心细查。

“她把我害惨了,还有脸回来。”孟怀德咬牙切齿,整个肩膀颤抖了起来,“为什么我摆脱不了她呢?她是生我养我的人,我总不能真抛下了她。”

男人的语调越来越低弱,沈舟济不停拍着他的背。从小家庭和睦父疼母宠的沈舟济不懂他的那种滋味,他无从安慰。但他可以预想到那种被抛弃的感觉,童年五六岁时,他去游乐场,只是与父母短暂走失过两个小时,无垠的恐惧感便笼罩全身。才两个小时,这痛苦就难以磨灭,更别说孟怀德所在经历的,是一场长达数年的告别。

伤他的,还是最爱他的人。

一想到这里,沈舟济也跟着心酸起来。他不懂啊,不懂孟怀德怎么熬过来的。他只知他脾气古怪,对许多事都有种难以理解的偏执,他不懂孟怀德何故要时时紧绷着,好像稍微松懈一下,就有人将他击垮一样。

“舟舟,我只有你了。”他说,湿湿的东西掉在睡衣领口,沈舟济痒痒的。

百叶窗外的雨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变成断续的叮咚声。

“我只有你了……”他重复嚅嗫着,双眼微微合上,掉下一点儿的雨。

沈舟济抬上抹去那点冷,想了一想,对他说,“都过去了。”

“过去了就算结束吗?”孟怀德止住颤声,“过去了,才算刚刚开始。”

……………………

乔梦还是决定把那瓶葡萄酒一滴不剩地掉在了盥洗池里。

她眼睁睁看着紫红色的液体外流开去,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外放的迷你音响里仍旧在放着《希腊神学讲义》,尤利西斯大破迷阵,逃离神女卡吕普索囚禁的终章。

确定瓶身中再无一滴酒液之后,她敲了敲瓶底,甩手将瓶身扔进了垃圾桶。黑色垃圾袋将瓶身完美裹藏,她提起垃圾袋,徐徐开门下楼。

屋子里仍在播放着那段英雄的传奇——

“我们伟大的,崇敬的尤利西斯王子,终于战胜了邪恶,回到了他挚爱的凡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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