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一亮，沈舟济就准备出门。
孟怀德当然没睡沙发，病人怎么可以睡沙发呢？最后两个人就此问题吵了大半个晚上，某人才勉强同意上床。
下床之前，沈舟济特意没敢惊动到他。不想越是担心，就越容易出事。
孟怀德还是被吵醒了。
“去哪儿呢？”沈舟济抬腿经过，床上男人虚闭着眼，声音飘飘洒洒像层薄纱。
这次他没说话，套了外套就往客厅走。男人倏而起身，一把捞住意欲出逃的沈舟济。
“去哪儿，嗯？！”孟怀德发出冰冷质问，“不是晚上才出去吗？现在天都没亮，你要去哪儿？”
沈舟济原地不动道:“不想在家待。”
身后人身子一泄，两只手跟枯萎的藤条一般松了下来。
“你走了，那我怎么办？”他缩回到被子里，声音低下去好几分，“就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你又不是孩子。”沈舟济回过身，淡淡地瞥了一眼。他走到窗边，将半边窗帘拉开，浅金色的阳光照了进来。
“我把早饭做好放在桌子上，你起床了自己吃。午饭自己叫外卖吧，晚饭的话，就还是外卖吧。”沈舟济一边一声吩咐着，一边坐到床边，想摸一摸他。但孟怀德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沈舟济的手还没碰上去，他就把脑袋缩进了被子里。
来不及坚持，沈舟济匆忙出门。
清晨的绿化公园里站着三三两两晨练的人，他兀自兜了几圈，望了望楼上。见微信里仍没有某人的消息，算是彻底死了心，他决定去团里看看。
“来啦？”刚到排练厅，沈舟济就听到背后传来李子初的声音。他喝了口水，将包放下，镜子里的人面色憔悴，一看就知没怎么休息好。
“不是说了晚上吗？你一大早跑过来干嘛？”李子初站在他身后，看着镜子里的沈舟济，神思半天，道:“怎么感觉你黑眼圈有点重？”
“照顾孟老师很喜欢吧……？”李子初拍了拍他的肩，“有困难可以跟团里说，我们是一个集体。”
“嗯。”沈舟济敷衍着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这些天已经很麻烦你了，团里的事都靠你和乔梦姐撑着。现在大家都在看我们的笑话是不是？公演刚出了点风头，没两天就萎下去了，错的是我们。”
“你干嘛突然说这些？”李子初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怪丧的，感觉不像你？”
他绕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说:“吵架了？”
沈舟济不置可否。
“吵架这不常有的事？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李子初颇为疼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小沈，你可是我们团里的小太阳，太阳如果都被乌云遮了眼，可就不可爱了。”
“嗯……”沈舟济绑好舞鞋，抬脸露出一丝丝的苦笑。四四方方的排练厅仅此二人，他恍惚看见往日的孟怀德倚在门框上，含着和煦的笑意看着自己。
有点回不去了。
沈舟济跳了一天的舞，这是他自某人出院后，第一次如此猛烈的练习。
跳到五六点的时候，李子初来叫人，两人上了出租车，轰隆隆往邻市赶。
“喏，是你昨天问我要活儿的，我们现在要去做的，就是跑穴。”李子初坐在副驾驶上，后面的沈舟济听得认真。
“出资方是个房地产开发商，新楼盘庆典，请了几个鳄鱼大户来做vip场。这种嘛，就跟大企业的年会一样，图个热闹喜庆，找点人唱唱歌跳跳舞，一晚上扭下来，这个数。”
他伸出四根手指。
“四千？！”不得不说沈舟济有点吃惊。
“肥差不常有，要不是你说你最近缺钱，我就自己去了。”李子初压低嗓门儿，近身道:“这事儿不用你说，我也不会让孟老师知道的，因为团员禁接私活，被发现是要直接滚蛋的。”
“我知道……”沈舟济抓着裤脚，目光坚定，“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出租很快抵达目的地。
沈舟济下车时，夜幕降临不久。稀碎的星子揉在云后，像月亮的眼泪。李子初带着他火急火燎进了复地中心，一般这种商业表演，没什么后台可言，硬件方面跟专业剧院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两人赶到时，其他表演组都得蹲在走廊上吃盒饭。沈舟济捂鼻路过，空气中荡满劣质香水味。
“这是你的化妆间。”李子初打开门，一股子甲醛味扑面涌来。
“卧槽这味道也太大了吧？！”他略带歉疚地看了沈舟济一眼，“要不我跟接头的说说，这屋子哪儿能待人？要死人的！”
“算了，我就在这儿化吧。”沈舟济眯眼笑了笑，小太阳啊小太阳，一定要随时万丈光芒。
“那先委屈一下你了。”李子初看了看走廊另一头，“我看那边有盒饭可以领，我去给你拿一份。”
“好。”沈舟济继续笑着，待李子初走远，方露出一点点的难过。
周围尽是叽叽喳喳的陌生面孔，门把手上沾满了灰。沈舟济缩到墙角，打开自己的小熊背包，里面整齐堆放着他自备的化妆包。
虽然条件艰苦了点，但不妨碍他描眉画眼。沈舟济骨子里没有娇养那一套，毕竟四千块钱，一晚上四千块钱，没人和钱过不去。
他很快画好了妆，李子初拿着两盒盒饭兴致冲冲地跑了过来。两人蹲在楼道里，一人一盒刨着，不知为何，沈舟济觉着今晚的饭格外难吃。
“哎对了小沈，”李子初把自己的肉夹给他，试探地说:“等会下台的时候，有几个老总要发致敬辞。他们想挑个外形稍微好看的一男一女，负责登台献花，你……”
“加钱吗？”沈舟济停下筷子，话刚出口，眼睛突然酸了一下。
真是可笑啊，加钱吗？这种话放到从前，沈舟济听了都觉得市侩。他觉得他所追求的境界不能用俗语衡量，艺术是无价的，而讽刺的是，如今这话就从他嘴里顺其自然地流了出来。
“加！必须加！”李子初擦了擦嘴边的油，“来之前我还担心你看不上这种地方呢……”
“有钱赚就行。”沈舟济嘿嘿一笑，没心没肺地将剩余盒饭一扫而空。没过多久，场指来叫人，沈舟济排在最后一个。
候场时，手机响了。
“几点回来？”对面男人照旧冰冻三尺。
沈舟济尽量平心静气道:“再晚些。”
“再晚点得多久？”男人声音有点急，“你旁边是谁？我听到声音了。”
沈舟济赶忙示意李子初闭嘴。
“朋友。”沈舟济面不改色。
“朋友？”男人满口嘲讽，“是男的吧？今晚上约的第几个？”
“什么第几个？”沈舟济气到手都在抖，“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
男人咯咯地笑，“嫌我说话难听？那就去找说话好听的啊？你不是学会欲了吗？有本事风骚了，要开始脱离掌控独自飞翔了是吧？”
“懒得跟你吵。”沈舟济眼眶顿红，他擦了擦眼角，愣是没敢让眼泪掉下来。
对面炮火依旧，“今晚你爱回不回，死在外面别打电话让我给你收尸。”
话音刚落，沈舟济直接挂断了电话。他背过身，小心补了妆，前台bgm渐起。
一场他跳得最难过的舞。
哪怕站在最中间，独享一整个舞台，可沈舟济脑子里全都是某人那阴风阵阵的声音。
好不容易熬完了一场，回后台短暂休息，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孟怀德。
沈舟济不想理他，默不作声关了手机。领导们挨个上台，他抱着巨型花束，安静地站在舞台一角。
“我跟你说，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个小伙子。”贵宾席上一位儒雅中年人看着舞台上的翩翩美少年，眉目间满是欣赏。
旁边的李子初忙凑话道:“他就是前些天地铁广告里一直在放的那个，跳公演的那个男孩子。”
“哦哦哦……”中年大叔放下雪茄，微微一笑，“学艺术的就是不一样呀，有气质。”
李子初附和笑了笑。
“陈总喜欢他可以加钱。”李子初趁机争取，“他很努力也很乖。”
话刚说完，现场掌声雷动。舞台上的美少年挺胸登台，将手里的花束递给话筒前的人。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像一只优雅的花孔雀，台下人皆有些难言的燥热。
“钱当然不是问题。”男人暧昧一笑，眼睛紧盯着沈舟济不放。他是年轻的，更是无与伦比的美丽。哪怕就站在那暗戳戳的角落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都是好看的。原谅中年人找不出什么动人描述来形容他的美，他是遗落人间的星，仿佛不该出现在这样灯红酒绿的浮华里。
“要不，我让他来给您找个招呼？”没等所谓的陈总示意，李子初挥手把人叫了过来。
“小沈，这是陈总。”他满脸堆笑，扭头欢歌笑语道，“陈总，这是小沈。”
“你就是小沈？”中年男人见人走近，眼里的惊奇更加惊奇了。
“好啊，好！”男人赞叹声不绝。
“好什么……”沈舟济傻笑了笑，乖乖弯身叫了句“陈总好”。他不懂这些商场交际，于是姿态总是有些僵硬。
“我刚刚说让陈总给你加钱。”李子初拉了拉他的衣角，“快说谢谢。”
“谢谢陈总。”沈舟济再次鞠躬，温顺模样惹人喜爱。
“谢谢别说太早，我还没答应呢。”陈总重新叼起雪茄，拍了拍旁边沙发上的空位说，“来小沈，坐我这儿陪我喝几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