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完，叔叔和隔壁床的老大爷依然热情地鼓掌。
我见待了半个多小时了，叔叔明显有些体力不支喘不上气了，就及时站起来说不打扰了。
叔叔立刻要路乔和许行舟送送我，又谢谢我来看望他。
他两送我到电梯口，我不好意思说：“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吧，你们还是去陪叔叔。”
路乔抬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猛地想起来卡还在钱包里，赶紧拉他们到一边，许行舟愣了一下按住我皱眉道：“你能来就是心意了，真不必费钱。”
我拍开他的手，打开钱包把卡塞到他手里：“卡里没多少钱，我最近真的不缺钱，能垫付一点是一点，叔叔的病耽误不得。”
“拿着吧。”路乔吸了吸鼻子，看着他：“叶崽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别见外了。”
“就是，”我点头：“我们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么？我以后有什么困难还指望你呢，这个时候打罢子就是不拿我当朋友了。”
许行舟不接：“你哪来的钱呢？”
我顿了一下：“你放心，这钱肯定不是什么……”
“你男朋友给你的？”许行舟盯着我。
路乔拉他：“钱就是钱，还能长出名字来么？叶崽给你拿着你就拿着，老是逼问她做什么？”
“程观给我的，对。”我坦荡地迎上他的目光，大家互相知根知底，我只有一个找我要钱的妈，工作换了又换现在在做视频的事情，他们全都知道，瞒也瞒不过：“我把钱打到水滴筹上那个筹款金额就满了，但其他人能帮也是帮，我的钱我还是想直接给你。”
“我不能要。”许行舟咬了咬牙，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一样压抑着：“你要是真想帮我就像普通同学一样给两百，我以后随份子还你。”
“你说什么呢？”我火了：“像普通同学一样？”
“许行舟，过了过了，”路乔拦道：“叶崽不是普通同学，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许行舟定定说：“我意思是他给你的钱你就花着，不用管我。”
“什么叫不用管你？叔叔什么样你又不是看不到，我能等叔叔能等吗？”我急了：“他给我我高兴怎么花就这么花。”
“你告诉他了吗？”
“我……”我发现我还没跟程观说就急急忙忙跑来了，我比了个手势让他暂停，然后掏手机给程观打电话：“我现在说可以吧？”
我刚拨出没一秒，许行舟挑了一下我的手机，我没料到，手一滑，手机就落到他手里了。
他把电话挂了，还给我：“叶苏，别问了。”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我一把把手机抢回来，简直无法理解：“我好心帮个忙而已，你这是干什么？”
“拿着吧，”路乔抬头拉拉许行舟：“大不了以后我跟你一起还，毕竟现在真的没钱……”
“你别添乱！”许行舟猛地打断她，回过头，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你去看我爸在干什么，别让他又一个人胡思乱想。”
“我添乱？”路乔难以置信地盯着许行舟：“我忙得脚不沾地照顾叔叔，跑前跑后帮你筹钱，从住院到现在连这个床位都是我托人安排的，事到如今你跟我说我在添乱？”
许行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抓头，矮下身子说：“对不起，我在添乱，我不该那么说……”
路乔还要开口，许行舟抓住她的手腕柔声道：“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了，一直都是你在帮忙，没有你我就完了……”
路乔像是戳了口子的气球一样软了下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眼眶委屈地泛起一圈红晕：“让叶崽一起帮忙吧，你不能见外，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家都是朋友。”
“是啊，”我点头：“都是身外之物，都是小事，叔叔的事才是大事。”
许行舟好像松动了一些，他松开路乔的手腕，低头看着她，又好像只是在盯着地面，未修剪的过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是吧？”路乔试图捕捉他的目光，踮起脚尖：“叶崽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了，你不是一向都……都很听她的意见吗？”
许行舟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抬头看了看路乔，笑了笑，转过来对我说：“抱歉……我还是……”
“为什么？”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那这样，你说你能接受多少，我转账给你可以吗？”
“不是能接受多少的问题……”
“你倒是说啊？”
“五百？”他犹豫地看着我。
“五百？！”路乔比我更快地尖叫道，浑然不管身后护士的目光：“叶崽你卡里有多少钱？”
“应该能刷出一百万。”
“许行舟你理智一点！”路乔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一百万，卖了房子也不过就是这么多钱！你别犯傻！“
“他怎么给你这么多钱？”许行舟皱眉。
“你拿五十万。”我淡淡道：“我确定他不会在乎我花到哪里去了，也确定不急着要你还。”
“不是这个道理。“许行舟悲伤地看着我：”你相信这事我能自己处理好，这钱一百万也好一千万也好你自己留着用。”
”我不明白。“我深吸一口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跟我见外，我不明白为什么唯独不能接受我帮忙……“我猛地想起来：”你瞒着我就是为了这个？就是为了不想要我的钱？就为了这个一直不让路乔告诉我？”
许行舟不吭声。
”那是你爸爸啊！“路乔破音道：”你一点都不在乎他怎么样么？你心里除了她连你爸都放不下吗？！”
“路乔！”许行舟低吼道，声音嘶哑得像是平地惊雷，轰得炸开，我和路乔双双一颤，怔在原地。
三个人猛地安静下来，护士的小推车呼噜噜从远处滚过。
“那是我爸，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好。”许行舟低声说，声音破碎在空中。
路乔不敢抬头看他。
“但这个钱我就是不能收。”许行舟决绝道，窗棱投下的一长条阴影遮住了半张脸。
“是因为是我吗？”我压着怒气问。
“没关系。”许行舟看了我一眼：“和你没关系。”
“没关系？！“路乔控制不住自己地叫道：”没关系那你解释为什么要瞒着她，你说啊！你说啊为什么要我屏蔽她朋友圈，怕我发叔叔相关的东西被她看到？！为什么要求我不告诉她？！你哪次求我不是为了她！！”
“好了！！”许行舟猛地打断了她，深深了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路乔，眼眶微红：“就到这里吧，心意我领了，叶苏，回去吧，不早了。“
路乔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表情变化莫测，一会儿像是要扑上去撕咬他直到你死我活的野兽，一会儿又像是受伤了手足无措等着母兽归巢的崽子。
我一惊，回头一看，窗外的天确实阴了下来，一看表已经四点半了。
我猛地想起我妈四点应该坐高铁回家，昨晚还特地要我送她，而我忘得一干二净。
许行舟看我脸色一变，低声道：“怎么了？”
我想起进医院的时候怕来电打扰到其他病人，我手机关了静音，刚刚要给程观打电话按的也是快捷键，现在一看通话记录，十几个鲜红的未接来电。
“没事。”我打开微信看到我妈发来的刷屏的消息，打了个哆嗦，来不及细看，也不想细看。
我关了手机，抬起头：”你不想要我也没必要强给，是帮忙不是在强迫你，没必要搞得我里外不是人。”
“是。”许行舟点头：”你理解就好。”
“许行舟，”路乔开口道，死死盯着许行舟的背影，透着鱼死网破的悲壮：”话说了一半，不如说完怎么样？下午四点你不在上班，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怎么跟叶崽解释的。”
许行舟脸色大变。
“请……假？”我回忆道。
“请假？”路乔冷笑一声：”好一个请假，叶崽你要是天天来，天天都能看到许大经理请假。”
“路乔。”许行舟喊。
“我在为你好，”路乔硬扯出一个笑容：“下次再发现你在骗人，你看看叶崽还和不和你做朋友，你就不怕遭报应。”
“你没……工作了？”我哑道。
许行舟不敢和我对视。
“不对啊，”我急了：“你不是还升职了吗？不是加薪了吗？不是还负责那什么nevea吗？”
“你还提nevea？如果不是你要许行舟帮周媛媛那个贱人，许行舟怎么会把内部号给她？！周媛媛怎么会转手就把号卖了泄露公司机密？！转眼之间几千万的亏损，追责追到谁身上？！”路乔情绪几乎失控：“如果不是许行舟给的是公号而不是私人号，他现在就要背着上千万的官司在打，他还不辞职，就等着有天法庭见了！”
“怎么可能！”我结巴道：“她说只是个作业……是个数据分析的项目……”
“哈，她现在拉黑了我，名利双收，隐居美国，快活得很呐！我们呢？！买葱油饼还他妈不敢加鸡蛋！你说凭什么？凭什么她拿了几千万，罪要许行舟来受！”
“不是这样……”许行舟叹气道：“她最后跟我解释说，是同组的人起了坏心卖了账号，她毫不知情，一个人孤身在美国也没法和别人讨说法……”
“你信？！”路乔大笑：“你居然信？！解释完就把你拉黑了？你还帮她说话？！和她住了四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给我几千万，我编得比她好听！”
我头脑一片空白，摇摇晃晃只觉得支撑不住，路乔的身子好像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小成了一个点，而她叫喊的声音却像雷鸣一般在脑子里反复回响，震耳欲聋。
周媛媛骗了我。
周媛媛害死了许行舟。
我手脚发软地掏出手机，给周媛媛发消息，刚打了一句，显示出一个刺目的猩红色感叹号。
她也把我拉黑了。
“你怎么……”我咽了咽口水，在混乱的颠簸中试图找到一个支点：“你怎么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她……”
我几乎带着哭腔：“那么重要的号你干什么要给她？”
“对不起。”许行舟低声说。
“你不要道歉！”路乔尖叫起来，她表情狰狞地仿佛要破开这些沉重又荒诞的现实，我害怕看着她，却像铁针被磁铁吸引一样无法挪开目光。
路乔大口大口地喘气，在温暖的室内满脸是晶莹的水珠，是汗是泪已经分不清，她又开始笑：“叶崽，吃惊吗？是不是觉得许行舟傻到活该。”
“那么重要的号说给就给，就为了一个破烂作业，和周媛媛非亲非故，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现在把自己折磨成这种鬼样子，你不活该谁活该！”路乔字字诛心，却好像在诛自己的心一样疼得泪如雨下。
“……你还不是为了叶崽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