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十(1 / 1)

温玺尘睡了很沉的一觉,做了个很长的梦。

一年前,西北,温家院落。

这处院子很简陋,四周都是土墙,风暴来的时候只能躲到屋子里,不然会沾染一身黄沙。

西北缺水,澡也不好洗。

院子里除了棵枣树,还有陈卿念从家里带过来的那些花草倔强着生长。

那时出发前,陈卿念先是拉着温玺尘去街上买了很多耐旱、喜阳的花花草草,说要一齐带过去,后来买得太多,温玺尘都快要拿不下了,才打道回府。

能拿来的都拿来了,拿不来的留在了陈家,陈卿思答应陈卿念一定帮她照顾好。

梦里的陈卿念用腹轻轻摸了摸鹦鹉的鸟冠,她凑到鹦鹉面前,和鹦鹉说:“你会不会说点别的呀?”她穿着淡绿色长裙,坐在院子里的枣木长凳上。

西北没有蜡,那凳子未打过蜡,几次划破了陈卿念的裙子,是温玺尘看到之后,用木暴子把凳子磨了一遍又一遍,一直磨到没了刺。

这鹦鹉一直在和陈卿念讲“喜欢你”,左边歪下头说一句,右边歪下头又是一句。

那是他当时不知如何对陈卿念开口,一直对着鹦鹉,就这一句话,说来说去,鹦鹉都会说了,他却没开口说过。

梦里的陈卿念要比今日见到的她憔悴,面色稍黄,她生病了吗?

对啊,那年她是生病了。

本以为带她到西北,他们二人相处时间能更多一些,可他发现并非如此。

每日他都有许多差事,早出晚归,拿一个月来说,根本见不上念念五面。

起初他听陈卿念咳嗽,又不知如何开口问她,便差下人去问问怎么了。

陈卿念告诉下人,她只是染了风寒。温玺尘听下人如此一说便放了心,嘱咐下人给她煎些药喝。

他每日早出晚归,也无法始终陪在她身边,等温玺尘察觉的时候,她的病已经很严重了。

但西北没有良医。

他几次写信回去要他哥找位可靠的大夫到西北来为陈卿念看病,无论花多少银子,花多少金子都可以,可是他哥的回信一直都是“在找”。

后来无论他信中的语气多绝望,回信里一直都是“无人愿往”,后来他哥竟不在信中再提起此事,旦和他聊聊家常,对此绝口不提。

念念的身子受不住长途奔波,回不去。想请位大夫过来,没人来。

陈卿念的病就这么一直耽误着,温玺尘人又离不开西北,只能干着急。

后来她的身子越来越不好。

温玺尘回来带她逃命的时候,打开门见她瘦得就快要皮包骨头了,她的头偏向门边,看向他。

把她从床上抱起来的时候,几乎没有重量。

怪不得他敲了那么久的门,陈卿念一直没给他开门。

“温二哥,一起去吧?”

......

“温二哥,你怕不是疯了?西北?”

......

“我知道西北苦,但我不怕的,温二哥,我想和你一同去西北。”

......

“我呀,除了你,就不跟别人啦。”

......

“念念,开门。”

......

梦中的敲门声和现实中的敲门声重合,温玺尘醒了过来。

“玺尘。”

温玺尘睁开眼,见屋子的门半开,他哥合上门,走到他床前叫他。

“方才敲了很久门你都没应,”温乐山走近一看:“怎么满头是汗?”

感觉到鬓边的湿意,温玺尘掀开被子:“盖得厚了些。”

“一整天没吃饭,该是出了身虚汗。缓缓,起来吃饭了。”

“好。”

温乐山才走到门边,手扶到门框却止住脚步:“玺尘。”

温玺尘正披了件衣服坐到床边,拿出枕下的帕子擦了下额头上的汗。

“陈家那二小姐......”

温玺尘听他哥提起陈卿念,眉头一皱。

“......无事,赶紧穿好衣裳,出来吃点东西吧。”

温玺尘心上一紧。

语罢,温乐山推门出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把门合上。

晚间的风袭进来,让温玺尘清醒了不少。

方才他哥说什么?

温玺尘把擦汗的帕子丢到一边,下床的时候竟发现自己身体虚得厉害,一天没吃东西了,连口水都没喝,还睡了一下午觉,有力气才怪。

不对,是两天没吃了。

昨天上午就出门了,从街上逛到下午,才想进饭馆,就见着陈卿念了。他一直跟着她,怕她被人跟了出事,没顾得上吃饭。

昨日没吃,今日也没吃,该吃点东西了。

温玺尘穿好衣服,从屋里走出去发现他爹和他哥已经坐在桌子前等他了。

“玺尘起了,快吃吧。”温父示意温玺尘坐在他身旁的位置上。

温玺尘听话地坐好,拿起碗筷,夹起盘子里的菜。

饭菜还是一样的无味,可如果不吃,就没力气。

虽然吃不惯,可他不会说,别扭,执拗。

陈卿念一定不喜欢这样的他吧,所以上一世连死都不愿意和他死在一起,要先他一步走了。

正靠在床头看书的陈卿念鼻子一痒,不过呼了两下气便好了。

方才她娘来叫她和她姐去吃饭,她没去。

下午吃了半天的零嘴,现在不饿。

不过她想了想,此时她爹她娘和她姐三个人在一起吃饭,有些不能当着她的面儿说的话,此刻来说是最适合不过的。

陈卿念思索片刻,放下书,悄悄溜了出去。

她跟门口的鹦鹉打了声招呼,贴着墙边踮着脚走到正厅门外,背贴在墙上,果然不出她所料,他们在说今天的事。

“爹,念念也不小了。”

她爹抬了抬手:“她才十五岁,连城门都没出过几次,哪知道些什么。”

“我十五岁的时候,已经跟着爹下海了。”

“那时候你爹还是头一次当爹,”她娘回忆,“那时候什么地方都带着你去,也不怕出什么事儿,”她娘语气里带了些责怪,不过更多的是关心。

“可偏偏呀,你成了喜静的,念念却喜动。”

陈卿念挑挑眉,其实并不奇怪的。

正因为她没见过,所以心生向往,上一世她非要和温玺尘去西北,虽说九成是为了温玺尘,可她的好奇心却也占了一成。

从未去过的西北,温玺尘口中的沙漠戈壁,家人口中的绝境,几位友人口中的是非之地。

初到西北,的确是满目荒凉。

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出去,大漠连天,寸草不生。

这是陈卿念对西北的初认知。

莫提贫贱富贵,恐连人烟都没有。

后悔吗?陈卿念当时瞧了眼身旁一路上虽寡言少语,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人,心里自问自答,回了自己一句无悔。

倘若此刻,再让陈卿念选一次,她定不会再去了。

前世温玺尘把那一纸色彩鲜艳的休书放到她面前的场景扔历历在目,怎会再去趟第二次浑水。

“今日温远说那案子有些进展,可我始终觉得个中缘故,他尚未明说。”温父放下碗筷,眉间皱了个“川”字。

“二小姐?”

小四正路经这里,看到自家二小姐靠在墙上。

小四可把她吓了一跳,本就是在偷听,还被人发现了。陈卿念回过头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小四不要讲话,捂着胸口悄悄看了眼屋里,交谈声止住了。

小四蹲下来和陈卿念一起靠在墙上,以为还在和老爷怄气不吃饭呢。把手里的灯笼放到脚边开导陈卿念:“二小姐,别生老爷的气,老爷也都是为你好。”

“你知道怎么回事儿?”陈卿念挡着嘴,轻声说。

“小姐不就是生老爷今日不把事儿都告诉你的气嘛。”

小四和小五他们几个都跟陈卿念年龄相仿,跟陈卿念玩得也不错,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主义。

“你倒是琢磨得清。”

“老爷今日把我们几个都赶出去了,”小四揪起墙边的一棵长长的草叶绕在手指上玩,自娱自乐似的:“就留了几个年长些的,但是应该也没让他们进屋。”

陈卿念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喊‘二小姐回来啦——’的时候,”小四伸着脖子再现当时的场景,“我听见院子里有人跑远的声音,不止一个人,都往正厅,也就是这儿跑。”他指了指身后的屋子,正厅。

“你的意思是,他们跑回去和我爹通风报信了?”

小四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是这么猜的,还有啊,下午那会儿骗了你,别在意。”

陈卿念笑了笑,告诉小四她没关系的。她垂眸思索,小四一直很聪明,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前世,大家一起犯了错,小五总是傻兮兮地不会为自己开脱,但小四一直都能全身而退。后来小四也随他们去了西北,只是路走了没有一半,小四就被她爹叫回去了。

而且既然小四愿意开口,就代表他不会骗她,这一点陈卿念还是很能保证的。

屋子里的本已停止的交谈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又开始了,陈卿念一直在听小四说,没在意屋子里的。

着耳一听,全是些家常。

陈卿念抬起胳膊肘拱了一下身边的小四:“四儿,明天想不想跟姐出去玩?”

却没想到小四竟然满脸正经,皱起眉头严肃地说:“你只比我年长三个月,不要一直以姐姐自称。”

说完竟然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

“哎,你——”

嘿,这小孩儿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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