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扫落叶，吹起伊人墨发，万般寂寥。
蔺嫣燃遥望门边段墨，她嘴角浮出笑容，挥手就叫下人退去，接着她抬脚慢悠悠走向大门，跨过门槛随即与段墨打了个照面。
段墨正低着脑袋，他听到面前传来一阵悠闲的脚步声，他这才抬头去看来者，抬眼就也看到了蔺嫣燃。
蔺嫣燃打量这段墨，段墨还是一身白色绒毛披风，手里拎的原来是两个纸盒，蔺嫣燃不知那是什么，不过看起来应该是什么食物。
“段墨，你怎么来了？”蔺嫣燃见段墨不知该如何开口，她便先去说道。
段墨意料之中，他也不知为什么，蔺嫣燃对他就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但他却觉得这人何等温暖：“郡……嫣燃，我听家父说起，你命人给我送药去了。恰好我回来途经府上，便给你送这糕点来了，这铺子的糕点很好吃，也不知你是否喜欢。”
蔺嫣燃深知这是段墨感激她，也或许是段墨将她当做朋友吧。她眨眼去瞧段墨，随后又去看那段墨手中的糕点，但她并没有抬手去接，也没有其他回应，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前世的段墨可从来不会送她什么东西，哪怕她对段墨那般细心服侍。
段墨不知蔺嫣燃的感慨，他还以为是蔺嫣燃不喜欢，毕竟是王爷的郡主，什么东西会没见过？只是段墨总觉得他应该对蔺嫣燃热情一些，不单单因为蔺嫣燃救了他，还给他送药。
片刻之后，蔺嫣燃还是没有回应，那段墨都觉得今日自己可能撞到了蔺嫣燃的什么禁忌，难道蔺嫣燃不吃点心？谁想，就在段墨手都要缩回去的时候，蔺嫣燃忽然道：“快进来吧，外面冷，莫着凉。”
蔺嫣燃说完就转身走回院子，她缓慢地抬着脚步，偏头用余光看那段墨，段墨似乎愣了愣，起初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待他想明白蔺嫣燃的话后便赶紧抬腿跟了上来，然而仅仅是这几步而已，都叫他气喘连连。
蔺嫣燃不禁觉得好笑，她捂嘴轻叹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蔺嫣燃还是将段墨引至书房，这里比较暖和，她确实是怕冻坏段墨。蔺嫣燃还特意叫了几个丫头为段墨打了热水洗手，这样也能稍微舒服些，毕竟之前段墨被他二娘放在山上那么久，都没人去照料他。
为段墨填了杯茶，蔺嫣燃抬眼解释：“家母今日去庙里上香，丫头见你自己一个人在庙里守着便告知于我，我怕你着凉就叫丫头去送了药，你不必感谢我，毕竟照顾你也是我父亲的意思。”
听着蔺嫣燃的话，段墨点头去笑：“我都听我爹说了，我方才还在庙里等二娘，他就把我叫回来了。”
蔺嫣燃冷哼一声，果然是那段家妾室带段墨去上香的，中途那女人自己跑了，就叫段墨一直在等她。思即此处，蔺嫣燃忽而抬头故意装作不解，并以询问的口气问道：“你为何要等你二娘呢？”
段墨只道蔺嫣燃是想和他聊聊家常，便也直白回答：“我这二娘每月都要去庙里上香为我的身体求签祈福，不过她总会出去办事，于是就叫我等她了。”
蔺嫣燃当然是知道的，只是她想一步步去指引这一世的段墨开窍，毕竟前世有她在段墨身边直言提醒，她的夫君才也注意到了那妾室的可疑。所以，蔺嫣燃便紧跟着问道：“这是为何啊？如此萧瑟之秋，岂能让你等她那么久？她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段墨还真没想过这等事，毕竟也仅仅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脑子并没那么多疑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去采买了吧。平日我爹总是亲自出去监督运货，就命令她在家里照顾我，她很少出门去逛逛，可能是借机放松一下吧。”
的确，那段老爷和妾室其实关系并没那么好，而且平时也总叫妾室守着段家，妾室还特别惧怕段老爷，所以不敢不听。妾室很少出门的，每次出门也都是来去匆匆，还多半是有段老爷陪同。
蔺嫣燃深吸一口气继续开口：“山里能买到什么？山里有什么可逛的？你这身子骨弱，可经不起那冷风吹打。不过，你这二娘平日待你如何啊？”
段墨其实也是个善良的人，蔺嫣燃前世与他做了五年夫妻，自然是知道的，她还记得平日认那妾室如何欺负于段墨，段墨都从来不会向段老爷告状。
很难得，听了蔺嫣燃的话，段墨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接着他思前想后还是说了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就是很想说于你听，我平时也很少出门，没什么朋友，那些藏在心底的事儿，都没个人能听听。”
蔺嫣燃听到段墨的言语不禁张嘴惊叹，她瞪大眼睛去看段墨的样子，此时的段墨竟一反常态，平日他一直都是温文尔雅，带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稳重，但今日之段墨，他的脸上竟然露出如此伤感的神色，似是孤寂，似是不甘。
这又是蔺嫣燃从未了解过的段墨啊，所以，段墨内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想来，他二人前世虽是夫妻，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不过是一场交易，虽比逢场作戏要深刻些，但怎么也无法走进彼此心里，那段交易就是他们之间的隔阂，一个被迫冲喜，一个被迫娶亲。
所以，原来他们前世，连朋友都不是啊。
蔺嫣燃不禁苦笑出声。
段墨听到蔺嫣燃的苦笑，还以为蔺嫣燃是在可怜他，于是他便再次堆起笑容：“算了，我不能扫了这雅兴。”
“不，你说。”蔺嫣燃抬起眼帘，她郑重开口：“我要听。”
蔺嫣燃是想看看，她要看看前世的枕边人，究竟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究竟还有多少心思，是她没摸透的。
段墨得到蔺嫣燃的准许便欣然点头，他用袖子掩面，接着偏头猛地咳了两声才继续开口：“其实我爹并不爱我二娘，我听我们账房叔叔说，当年我亲生娘亲一直生不出儿子，于是我家祖母才硬要我爹又娶了一门亲事，也就是我的二娘。但是我爹确实不怎么喜欢她，后来我二娘生了我大哥才得宠起来。不过我爹一直只是觉得愧对她罢了，这心里真正爱的还是我的娘亲。”
这是段墨第一次同蔺嫣燃去提起段家正室的过往，蔺嫣燃住在段家五年，段墨从未对她提过，而那段家任何人也都从未对她说起。
她好像，本身就是寄人篱下的外来者，从没真正融入过那个看似和睦的家庭。
蔺嫣燃缓了口气才继续问道：“那你娘亲呢？”
段墨垂下眸子，他去看自己的食指，虽然正是在屋内，刚刚也以热水浸泡，但他的掌心还是那般冰冷，指尖都是发红的：“后来我娘怀了我，但她身体也并不好，好几次都差点保不住胎，于是祖母找人来算，说她是撞了煞。不过……我对她并没什么印象，因为她在我出生没多久之后就……”
这个蔺嫣燃还是知道的，段家正室红颜薄命，好不容易生下段墨，本以为能挽回家中地位了吧，还断了卿卿性命，也是个可怜之人啊。
段墨佯装坚强，但这表情蔺嫣燃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而这人竟还强做微笑：“我是奶娘带大的，二娘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喜欢我、对我好，但她总在背地里骂我。整个段家现在，其实只有我爹是对我真心好的……然后，就是你了。”
蔺嫣燃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像被针捅穿的那种感觉，叫做心疼。所以，她还是故作镇定地问道：“哦？我？”
“嗯。”段墨用力点头，他又掩面咳了两声才道：“谁是对我真心好，段墨不是傻子，不会看不懂。虽然，嫣燃姑娘你总是冰冰冷冷，但我觉得你是很温柔的。你……很沉稳，不太像个十几岁的同龄人，但我真的很感激你，谢谢你给我送药，谢谢你关心我。”
蔺嫣燃将双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她不自觉地将十指攥紧，这还是第一次听段墨如此敞开心扉地对她说这么多话！前世五年，他们同床共枕，竟不若今生四次交集来的熟络。况且段墨说的没错，她可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她的灵魂早已饱经风霜，早已窥破人世，但却不曾想，她始终没有窥破夫君的心。
打量一下段墨，蔺嫣燃低头拽拽自己的裙摆，口吻依旧冷静得让人发寒：“你不必谢我，我能救你，又为何要袖手旁观呢？段墨，很高兴你信任我，对我说出这么多秘密，我也会为你好生保密的。”
段墨缓缓点头，捻起茶杯一饮而尽。
“说出来了，可有好受些？”蔺嫣燃此话出口，她的鼻间忽然一酸，今生的段墨的确是倒出了心中苦楚，可前世的段墨呢？到她蔺嫣燃死，段墨都从未放松过一时一刻，而且最后还是不免变成了一个人啊……
想到这里，蔺嫣燃忽而发誓，她绝不能叫往昔重演，绝不能。
段墨双手放下茶杯，他笑得愉悦：“好多了，多谢嫣燃不嫌弃，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
蔺嫣燃却也露出笑容，她渐渐柔和起来：“若是你想，随时可以与我聊聊。你这身子，也有一半是心病来的，若是心情放松些，或许能助你早日好转。”
段墨听到蔺嫣燃的话，竟觉得自己获得了什么许可，他接着用力点头：“那我可要多多叨扰姑娘了，不过我不会空手来的，京城之内很多点心我都很喜欢吃，只是我这身子不能吃那么多干涩食物，平日也不敢去想。有你替我尝尝，就当是我自己吃了吧。”
“段墨！”蔺嫣燃忽而紧随段墨话音，她抬头张嘴说道：“若干年后，就算你不能像常人那样健壮，但吃这些点心，这点欲求还是可以随时满足的。”
段墨张张嘴深吸一口气：“会吗？”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否能有那所谓的若干年后。
“我保证。”
蔺嫣燃决心，说道。
然而就在这时，丁泠忽然推门而入，她打量段墨，接着就去看那蔺嫣燃：“小姐，夫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