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眠(1 / 1)

乾清宫在内宫,司礼监在前朝,提铃的宫女只需绕着乾清宫反复高唱四字吉祥的令声,回到司礼监后,阿琅便也没再多想那名宫女到底所犯何事,只管早些完成公孙怀临时交待的功课,再睡个好觉。

公孙怀总嫌她的字写得不够端正,半个多月一直在强化训练她写字,还特地命人为她寻来字帖供她临摹。

她不知字帖出处,只知是最容易临摹的楷书。有记忆以来,她虽认过字,却没怎么正经提过笔,顶多捡树枝或手指沾水比划几下,因而她写的那些个字根本拿不出手,惹了督主的嫌。

练字还需凝神静气,回来之后,公孙怀往前厅办公,留了阿琅一人在房中临帖。练个字而已,难不倒她,可要俏似书帖上的字,仍需费一番工夫。

匆匆忙忙见了宋世良,没能吃上一口饭,回宫之后又跟着皇帝胡闹,来回折腾,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公孙怀还算有点人性,没让她饿着肚子临帖。

他让人备了点饭菜给她果腹,也留了糕点在桌上,阿琅满足了口腹之欲,才有精神完成任务。临帖看似不像体力活,若长久维持同一姿势,那也相当劳神费心。

若他不满意,还得多临几张帖,直到他点头为止。

公孙怀虽是内官,却非同寻常。他也是内书堂里出来的人,饱读诗书,精通《四书》《五经》,同时还精研古籍,通音律,善书法,最了得的是,他非但善于鼓琴,还会亲手制琴。

进宫一个半月,阿琅闲来无事,除了读书写字,就是偷偷向人打听公孙怀的为人,不料收获颇丰,起初听到这些事迹时,她简直难以置信,他一个穷凶极恶的大奸宦,怎就成了人人称羡不已的大文豪了呢!

直到偶有一日她听到隔壁传来悠扬古朴的乐声,循声索迹,见到了真人真事才确认无疑,这位看似冷血无情、心机深沉的司礼监掌印兼东厂督主,原来还是个深藏不漏的高士。

当然,他的名声与高士这样的人群仍是相去甚远,顶多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罢了。

书帖临了大半,夜已深了,阿琅时时向外张望,而公孙怀迟迟未归。她已然犯困,不知还能撑到几时,想起古人的“悬梁刺股”,她靠着拧大腿逼迫自己清醒着等待公孙怀回来查验她的字。

房内的蜡炬眼看烧剩了半截,夜阑人静,毫无半点声息,这跳动的火苗令人恍恍惚惚,像要把人催眠了带进梦里。她握着笔杆挺直了腰杆,眼皮子却耷拉着一点点合上,意识到自己不再清醒,她猛力甩了甩脑袋,醒了一阵,又故态复萌,终究败给了自己,垂头彻底昏睡。

公孙怀处理公务后,又要过问内务,直到三鼓更漏时才回到居所。耳房的烛火早已燃尽,门却开着,他摸着黑进了屋,借着今晚的月光看到了伏案的玲珑身影。

他无法大张旗鼓对她侍奉周到,只能从饮食起居对她加以照顾,一日三餐从不怠慢,她胃口素来很好,几乎不挑食,因而近日已见她长了些个子,脸蛋也较刚进宫时圆润,只是她随她母亲,天生骨骼细小,即使长了肉,也不易显身形。

看着她总能想起德化八年仲夏的那场宫变,他背着她逃离火海,她小小的一个人,遭遇父母双亡的巨变,强忍着泪水,等待着亡命天涯。

十年了,她长大了,没有任何依靠,十五岁的年纪却屈就自己伪装成一个十岁左右的毛头小子,骨瘦如柴,如遭遇了饥荒,常年食不果腹。

范皇后若在天有灵,定会为她掩面哭泣。

他不经意轻叹一声,走上前将那团瘦小的身躯打横抱回床上。他为她盖上薄被,放下纱帐,纱帐之下挂了艾草香囊,驱散了蚊蝇。

正要离开,却听到一声细弱蚊蝇的梦呓:“妈妈……”

公孙怀顿住身形,缓缓回头,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失去了五岁以前的记忆,这句梦呓的声气恍如隔世似的回到了十年前。

“热……”她小的时候畏热,每到夏夜总有人拿着宫扇在她床头为她扇风降温。

鬼使神差般的,公孙怀取下挂在床柱上的蒲葵扇,一下一下摇着,送去徐徐凉风。许是感受到凉意,她睡得愈发安稳,毫无意识地侧过身,把头贴向他的大腿边上,令他浑身一震。

须臾间,他又摇起了扇子,一下又一下,听着她绵长的呼吸,他身上的疲惫消失殆尽,后背不知不觉靠上了床柱,沉湎在她的梦境。

*

阿琅醒来的时候,天还未大亮,她迷迷糊糊揉着眼,眼缝之间只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在看清那张面白素净的熟悉的睡颜时,她惊恐地缩到了墙角,没有惊声尖叫,而是低头查看自己的衣衫是否齐整。

仍是昨日练字时的装束,除有些褶皱外,没有其余不妥之处,只是她睡着之前分明坐在案前,怎么醒来回了自己的床?难道是公孙怀?

阿琅偷望了他一眼,但见他闭着双眼,如一尊塑像倚靠在床柱上,纱帐轻贴在他右边侧脸,手中还握着一把蒲葵扇,这是阿琅自己亲手扎的凉扇。

种种迹象表明:昨夜她不小心睡着之后,是公孙怀把她抱上了床,还为她扇风降暑,因为过于疲倦,稍不留神就睡在了这里……

这种场面前所未有,阿琅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趁他醒来之前,她轻手轻脚往外爬行,试图从他眼前掠过,逃离现场。

“曹元亨安排的人该是在外候着了,你去瞧瞧。”他闭着眼,心却亮堂着。唯恐她夜里睡得不踏实,这一夜他半梦半醒,时刻警醒着,方才丁点动静,早就唤醒了他。

“督主……您醒了?”阿琅只感到心跳骤然加快,可他若无其事地坐直身躯理了理衣襟,举止从容,不露一丝轻浮之态,她险些看醉了。

如此风华绝代的一个人,摆在皇宫里头当太监,真的是可惜了。若是个正常人,凭他的才情相貌,必定会名满天下,名垂千古。

“你还要盯着我看多久?”

“是!奴婢这就出去!”她面上一热,连爬带滚地下了床。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模样,公孙怀抿了抿嘴,胸中淌过一股暖意。

“督主,到时辰该起了。”阿琅开门进了院子,曹元亨正领着两名内侍候在公孙怀的屋外,许是喊了多声没见回应,正准备推门而入。

阿琅张嘴欲言,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若告诉他公孙怀不在自己屋中,而是在她房内宿了一夜,要怎么把话说清?原本一男一女也算人之常情,可她现今是男子装扮,若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做人?

即便公孙怀一声令下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也无法抹灭他人的想法。

唯独在这件事上,她当起了缩头乌龟,正当折返回屋,一个转身撞上了公孙怀的胸膛。

“督主?您怎么在这儿?”闹了点动静,把人引了过来,曹元亨与两名内侍的脸色如庙会上的烟火,炸了个五颜六色。

“再多打盆水来,放到阿琅屋里。”公孙怀置若罔闻,淡然吩咐下去。

曹元亨是个伶俐人,早该看出的端倪不可能在这时候装傻,他赶忙轰了一人去办事,自己则领着另一名内侍将洗漱用具挪到阿琅屋内,没等他动手,公孙怀摆手让人回避,“这儿不用你们了,半个时辰后,让人将早膳送来。”

这是把贴身伺候的差事落到阿琅的身上,着实令她惶恐不安。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一向不与人亲近的公孙怀接二连三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阿琅再机灵,也瞧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督主,请漱口。”

“督主,请擦脸。”

“督主,请净手。”

“督主,请更衣。”

……

按部就班,阿琅咬紧牙关伺候他洗漱更衣,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像是做惯了伺候人的事,十分得心应手。

“做得不错,你以前也这样服侍过旁人么?”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害她整颗心突突多跳了两下,同时陷入沉思。

“怎么不说话了?”

“回督主,奴婢有幸伺候过宋大人。”要说正儿八经伺候人也就进京的路上,她被宋世良折腾的那段时日中学来的东西,没想到今时今日还会用到公孙怀的身上。

阿琅说了实话,公孙怀倒是不说话了,他“嗯”了一声,把巾子放回脸盆中,荡起一小片水花。她的心也跟着一阵激荡。这话哪里不对吗?阿琅愣是摸不着头脑。

“明日起,本督的汤沐巾栉之事便交由你来打理。”他坐在西窗下,对着一面铜镜再度开口。

阿琅又是一愣。

“还不快过来?”他鼻腔里哼出的声调叫人浑身发寒,阿琅拍拍脸颊,清醒过后,加紧了步子上前听他使唤。

梳个头而已,还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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