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1 / 1)

“怀哥哥,你答应了要娶我,这都快一个月了,该准备的也都该备齐了,怎么还不给我个准信儿?”自打阿琅恢复了记忆,她也没摆什么公主的谱儿,整天怀哥哥长、怀哥哥短的,缠着公孙怀讨说法。

怪只怪他一时嘴快,为了哄她,没顾及后果,他本打算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带她远走高飞,谁料到她自己先想了起来,她是先帝遗孤、当朝公主,而他在朝中树敌颇多,就算他做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谁又会允许一国公主下嫁一个宦官。

若他说自己不是,那也犯了欺君之罪。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你压根儿就没想过娶我?好啊!你想始乱终弃!”阿琅气急败坏,给公孙怀乱扣帽子,“你今儿个不把话说清楚,我就死给你看!”

公孙怀哭笑不得,不知她从哪里学来的泼辣手段,还真是蛮不讲理,令人头疼。

“你死了,阿玕怎么办?”可公孙怀就是不吃她这一套,拿她唯一的弟弟威胁她。

阿玕是阿琅的软肋,想她还没看着阿玕建功立业、娶亲生子,她哪里舍得自寻短见,可她也想和公孙怀早日成亲,戳穿他的秘密!

“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何迟迟不兑现诺言?莫不是因为你我身份悬殊,怕了吧?”阿琅气鼓鼓地冲上去,戳着他的脊梁骨,忽又一本正经道:“我如今什么都不想要,也不想报什么仇,我只要你跟阿玕都好好的……阿玕还有宋世良可以照顾,只要他争气,饿不死他,可你做的这些事儿,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哥哥,趁着没人知道你的心思,咱们私奔吧!”

这一声“哥哥”叫得他身子骨都软了,可私奔这种话她竟也说得出口,世上怎么就有这般没心没肺的丫头,他这些年煞费苦心,就是要替他们姐弟夺回原本属于他们的一切,怎能说走就走,即便要走,也得等到大功告成才有的商量!

“阿琅,听话。”相比阿琅的喋喋不休,公孙怀回应的就这么一句。

阿琅气急:“我看你就是利欲熏心,不肯放下眼前的这一切罢了!”从前不知道他手握大权是为了什么,只管陪着他披荆斩棘,可如今什么都想起来了,她不想他为了他们姐弟再涉险,哪怕她现在无理取闹不再听他话了,她也要把他从泥潭沼泽里拉出来。

“皇上病危,我又怎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与你成亲?”公孙怀叹息,不得不说出眼前最严峻的局势。张世珍说了,皇帝的时日无多,随时可能驾崩。

而他封锁了皇帝病危的消息,就等着宣读传位遗诏的那一天看刘太后气绝当场。胜利就在眼前,他不会让任何人置身险境,包括他自己。

“你说什么?”阿琅心头一颤,混沌一片,好像没有听清他猝不及防间说的话。

恢复了记忆,也想起了小时候疼爱她的皇兄,那个会拿着他最喜欢的傀儡给她演傀儡戏哄她笑逐颜开的李镇哥哥。

公孙怀常年待在李镇身边,知道李镇的心里不仅只有木工和高美人,还有他儿时最疼爱的妹妹永嘉长公主。

兄妹情深,告诉她这个噩耗必然惹她伤心,可他不可能瞒她一辈子,“皇上失去了生念,太医们束手无策,你的皇兄恐怕命不久矣。”

阿琅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她出宫之前分明还见过神采奕奕的万岁爷,她还陪着他一起大闹内阁,这才不到一年,他们兄妹尚未相认,他怎么就病危了呢?

公孙怀见不得她伤心难过,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阿琅早就忘了无理取闹,依偎在他的怀中几乎恳求道:“我能进宫去看看他么?”

他不吭声,似有一丝的为难,宫中形势紧张,内阁的那些文臣一个个的对他虎视眈眈,这个节骨眼儿上带她进宫,怕有些棘手。

“哥哥,就当阿琅求你了。”她苦苦哀求,看上去楚楚可怜,恁的他铁石心肠,也化成了一滩水。

“好,我来安排。”做到这个地步,没有理由不为她赴汤蹈火。

*

公孙怀行事果决,隔了一天就把进宫的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阿琅依旧扮成内侍的模样,随公孙怀再度入宫。

由公孙怀保驾护航,畅通无阻,宫里的人依旧对他毕恭毕敬。

这几天皇帝病重,自然不再举行朝事,所有事还得由公孙怀来做定夺,他独揽大权,大臣们颇有微词,生怕哪天皇帝驾鹤归西,他公孙怀黄袍加身,坐上皇位。

大臣们急得团团转自有他们的道理,当今皇帝无子也无兄弟,先帝的手足多数早殇,成年的几位王爷无一贤能,一旦皇帝驾崩,大夏江山后继无人。

因而宫里宫外,全都盯着公孙怀的一举一动,看他是否真的包藏祸心,想要谋权篡位。

可是相比较而言,东厂耳目众多,公孙怀何足畏惧。

他领着阿琅进了乾清宫,屏退了所有宫人。

上一次踏进乾清宫殿门的时候,阿琅还只有五岁,同样的,她父皇病重,母后带着她去探望,没想到那会是他们父女相见的最后一面。

此时此刻,她感到步子沉重,每走一步都要深吸一口气。乾清宫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空旷无人之时竟透着一股阴森恐怖的味道,每一次喘息都能听到回响,像是生命衰竭的征兆。

皇帝的寝宫现在安在东次间,一张龙柱架子床,垂挂着明黄的帷帐,春风穿过南窗吹拂而起,那只瘦得可以看到骨头的手在帷帐下面若隐若现。

“皇上,臣带了个人瞧您来了。”公孙怀轻声地开口,依然回荡在静谧的寝宫之中。

“除了高美人,朕谁都不想见。”李镇气息微弱,声音低缓。

“蝴蝶儿飞,蜜蜂儿追,哥哥拉着妹妹把花儿吹……”这是小的时候,她母后身边的嬷嬷教他们唱的童谣,这首童谣同时唤醒了李镇遥远的记忆。

“是……淑姮妹妹么?不可能……淑姮妹妹早就不在了,一定是朕又在做梦了。”

“镇哥哥,是我啊,永嘉,你的淑姮妹妹!我没有死,是怀哥哥和宋大人把我和弟弟从大火中救了出来!”阿琅压低了嗓音,夹杂着抽泣,跪在了李镇的床头。

“你……说什么?”李镇震惊不已,然而在看到阿琅那张哭泣的面容时,更是忍不住要坐起身子,而一旁的公孙怀立马上前扶他起身,李镇颤抖着声音道:“大、大伴,这不是你司礼监的人么?”他一时半会儿没想起她的名字。

“皇上,这确确切切就是长公主,臣斗胆,当年与宋兆安大人里应外合,偷天换日,把长公主与小皇子送出了宫,后机缘巧合与长公主重逢,只是因为太后,臣才一直将长公主藏身在臣的府中。”事到如今,也不必再对皇帝隐瞒。

皇帝听后,苦笑了一声,颤抖着手去摸索阿琅的存在,阿琅率先一把握了上去,触手冰凉,忍不住为他搓了几下,听他道:“朕当大伴是因宫中住得腻了才在宫外安宅子,原是为了这一缘由,如此说来,是朕被蒙在了鼓里,若不是朕病重,恐怕此生都难以得见皇妹一面了罢。”

说他昏庸,可此刻比谁都清醒,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能够在临死之前再见一眼他的淑姮妹妹,总算可以瞑目了。

“镇哥哥,太医说了,只要你没了轻生的念头,就会好的!你想想淑姮,今后淑姮会陪着你的!”他已油尽灯枯,阿琅本不想骗他,可他们才相认,怎么舍得说那些生离死别的话。

“傻妹妹,朕自个儿的身子朕清楚,临死之前能再见你一面,见你过得安稳,到了九泉之下朕也有颜面去见孝德皇后。”李镇握紧了阿琅的手,又看向公孙怀,“大伴,朕已时日无多,朕这一去,朝局想必会有所动荡,朕无子,当务之急,需拥立先皇后之子克承大统,你去准备笔墨,由朕口述,你来拟诏。”

阿琅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立传位遗诏,而且要把皇位传给阿玕!她已经六神无主,可是公孙怀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神色如常,不久便取来了纸笔,也端好了架势等待皇帝开口。

李镇每说一句,便要喘口气,等到说完,几乎已经虚脱无力,阿琅给他递上了温水,喂他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喝完最后一口时,听得一锤定音,公孙怀已在诏书上盖下了印玺。

“这个皇位本就属于朕那位未曾相识的皇弟,终于可以解脱了。”他润过嗓子又勉强扯出一丝力气,一脸释怀的模样。

公孙怀把写好的诏书递呈到李镇面前由他御览,李镇略看了一眼,只看到那个从未被宗室写入玉牒的名字,“李钧,这是父皇御赐的名儿,可惜他没能亲眼看着皇弟出生,也未能将此名写入玉牒,朕走之后,一切还得依靠大伴,王正莲他们多半会有所刁难,可他们也别无他法,至于母后,她作恶多端,但也毕竟是朕的生母,朕愿一命换一命,希望新主可以给她一个善终,咳咳……”

“臣,遵旨。”公孙怀二话不说,应承道。

“朕累了,想睡会儿,淑姮妹妹,你随大伴出宫去罢。”他怕自己一睡不起,不愿她亲眼看着他离开这个人世。

阿琅看看气若游丝的李镇,又看看气定神闲的公孙怀,难以抉择。

“走吧,公主。”公孙怀向她伸出了手。

阿琅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跟着公孙怀离开了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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