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番外一(1 / 1)

公孙怀还记得刚进京的时候,刚满十五岁,可他瘦弱得看上去只有十岁。家乡闹瘟疫,亲人相继离世,存活下来的只有他和年仅七岁的弟弟。

他带着弟弟一路逃难,无人救济,弟弟体弱,不幸饿死在途中。安葬父母已经花完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他再没有钱财买一口棺材安葬幼弟。就在那时,有一位“好心人”向他伸出了援手,愿意替他出钱安葬幼弟,只是天上不会掉馅饼,他需要答应那人的一个条件。

为了让弟弟入土为安,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专门拐骗幼童的人牙子。

那时,他幼弟就安葬在城外的山林墓地里,有碑有墓,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葬了幼弟,他已了无牵挂,便随着人牙子进了城。

京师繁华,早有耳闻,走过的地方,热闹非凡,达官贵人,遍身罗绮,可他并不艳羡,只觉得刺目。那些全都不属于他,他孑然一身,早已没了任何念想。

所以当人牙子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送进黄瓦门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有皱一下眉头,纵然他已发现他是卖了身当内使,需要挨刀子,稍有不慎就会丢了小命,可他不怕,听之任之。

只是送来的并非人人都能净身,还得经过一番甄选。他与数十名等着被挑选进宫的人挤在一间屋子,他们年龄不等,少则七八岁,再大的不超过二十,多数细皮嫩肉,模样姣好。以后进了宫要在贵人主子们面前侍奉,若是长相不佳,容易犯上,所以在选人的时候,全都放了心眼儿,而在这群人中,公孙怀是最拔尖的,就是模样再好,脾气古怪,也不讨喜。

当然,在那些人之中,有的是被家里人卖进来的,有的是自己净了身想进宫谋一条发财路的,多数还是不情不愿,害怕动刀子,年幼的哭得稀里哗啦,年长一些的为了逃出去,蓄意纵火,挑选的人有一两个还没来得及净身,黄瓦门里就闹了一场大火,现场乱作一团,全都急着救火,有人趁乱偷跑,但还是都被抓了回来,就是点人的时候少了一个,后来在火场里找到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

由于火势严重,净身的那间屋子烧得半点不剩,记录的册子也烧毁了,辨认不清尸身的身份,而且掉落的房梁压得尸身不成形,也不知是否已经净身。偏在这时候,司礼监突然来了人,黄瓦门里的掌事太监早已将挑选好的名额上报到了司礼监,无论那尸身是否已记录在册,被司礼监的人发现少了一个,必然会惹上了□□烦,就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刻,掌事的太监胡乱在人群中找人顶包,偏偏挑中了毫无血色的公孙怀。

而公孙怀也谎称自己已经净身。并非他害怕得胡言乱语,而是他根本没有思考。

掌事太监见他肤白俊美,主子们定会欢喜,便二话不说把人推了上去,就这样,他阴差阳错地还没有净身就进了宫,在司礼监的安排下,得以进入惜薪司当差,虽然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小火者,可这个地方除了负责供应主子们冬日取暖的炭火,也制造火器,有的人八面玲珑,混得风生水起,广散人脉,财源滚滚。

可是有的人,委曲求全,低声下气,任人踩在脚下,一声不吭。公孙怀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长相在正统的中原人眼里就像是异类,细长的凤目与高挺的鼻梁在他们看来极不相称,最主要还是他闷不吭声的古怪脾气惹怒了看不惯他的那些人。因为他的不合群,其余内使就联合起来欺负他,把最苦最脏的活留给他。

白天劈柴烧炭,晚上浣洗衣物,少了物件也全都推到他的头上,他从来都是任人打骂,一声不吭。

严寒的大雪天里,他艰难地推着一大车薪炭送往各王府以及宫中的贵人处。

天寒地冻,瘦弱的他早已冻得浑身麻木,炭车陷在雪地里无法前进,万径人踪灭,他孤立无援,只能靠着自己孱弱的身躯推动炭车。

“下这么大雪,这车炭送去哪儿?”万籁俱寂中,马蹄嘚嘚停在他面前,一个响亮的少年音穿透寒风。

他没有回话,继续手上的动作。

“我来帮你吧!”少年以为风大,他没有听清,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走到他身后,抓住手柄帮他一起推车。

少年从小习武,身强体壮,稍一用力,车轮就滑出了雪坑。

“你是冷得开不了口么?”少年见他冻得脸颊和耳朵通红,双手也又红又肿,身子还在哆嗦,便心生怜意,一副侠肝义胆的豪情模样道:“你告诉我这车炭运去哪儿,我替你送!”

他早饿得没了力气,也无力思考,少年当他是默认,便替他送了这一趟。

运送的路上,少年告诉公孙怀说他叫宋世良,刚进锦衣卫当了个小兵,他父亲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宋兆安。

宋世良看上去满面春风,得意洋洋。

锦衣卫的名声他过去听过坊间的流传,鲜衣怒马,威风赫赫,天下机密,无孔不入,几乎是人见人怕。

公孙怀并不知宋世良为何要帮他,也不曾深究,更没有把名字告诉宋世良。

不过是狭路相逢,即便告诉他姓名,也不见得他会记住一个内使。

好在宋世良想起了急事,没来得及追问就骑马跑了。

那个冬天,他过得格外艰难,甚至差点死在宫中,沦为孤魂野鬼。

遇到宋世良的第二天,他又被派去宫里送炭。宫里贵人用的是红螺炭,各宫份例都有规定,只是送到承乾宫不知为何就少了半斤,承乾宫主位刘贵妃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她大发雷霆,把所有的怒气撒在一个不起眼的小火者身上。

他被罚跪在承乾宫外的长街上。

天寒地冻,即便长街上的积雪已被宫人扫尽,却依然抵挡不了寒气钻入膝盖的刺痛,他身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圆帽压得他脑袋越来越沉,就这样不知忍受了多久,他毫无体感,就连怎么倒下去又醒来的也不甚清楚。

只记得再醒来的时候,眼前已不是白茫茫一片,而是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屋里烧着炭火,温暖如春。

而他身上也换了厚厚的棉袄。

有人救了他。

“你醒啦!”屋子里有人,是一位嬷嬷,她面容温和,见他醒来,立刻端上姜汤,“醒来就好,快把姜汤喝了。”

他愣愣地盯着汤碗里的氤氲,嬷嬷道:“甭害怕,这儿是坤宁宫,有皇后娘娘在,没人敢害你!”

他依旧低着头,不言不语。普天之下,无人不知,当今皇后不仅有倾城之貌,还有一副菩萨心肠。他相信在他危在旦夕的时候,有幸遇到了皇后,救了他一命。

“这过错再大也不该把人往冰天雪地里罚,那还不得闹出人命!不过你也是命好,遇上了咱们主子,她见你一个孩子跪在雪地里,二话不问就叫人把你带了走,想尽一切法子把你救了回来,你昏迷了三天三夜,天天叫人照看着,也让人打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事儿怨不得你,他们承乾宫的份例一样不少,是有人动了手脚,给你绊子使,给你擦身的时候见你一身的青紫,可把咱们几个都吓坏了,好好一身皮囊,怎么就给人欺负成这般模样!”嬷嬷喋喋不休,讲着这三天发生的事,也极为可怜他的遭遇。

不知是不是姜汤起了功效,他心头淌过一股暖流。

这种熟悉的温暖的感觉,他已忘了许久,如今终于又想起来了。

皇后救了他,他理应亲自到跟前磕头谢恩,可他身子尚未痊愈,嬷嬷劝他好生静养,待好全了,再前去谢恩。

于是他便在坤宁宫里养了近半个月的病。

在这半个月里,除了负责照顾他的嬷嬷,他还见到了一个人。

隔着一堵墙,他总能听到小女孩的笑声,久而久之,他产生了好奇,偶尔走到门口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嬷嬷告诉他,那是长公主的声音。

德化帝膝下子息不旺,共育有三位公主,一位皇子,长公主时年五岁,其余两位公主尚在襁褓之中。

长公主天真烂漫,有时又古灵精怪。她养过一只兔子,有一日兔子跑进了东配殿的耳房,他捡起了她的兔子,还给了她。

“你是谁?我没见过你。”她过得无忧无虑,尚且看不到宫里的乌烟瘴气,也不会有人告诉她,皇后从承乾宫救了一个内使回来。

“奴婢公孙怀,参见长公主。”他自报家门,向一个奶声奶气的娃娃行礼。

“哦!谢谢你帮我抓到兔兔,这个给你!”她从手拎着的荷包里掏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

他只是举手之劳,而她的赏赐太过贵重,或是说,她或许并不清楚这颗珍珠的价值,只当是一件赏玩的物件,高兴了就赏给别人。

他不需要这颗珍珠,故而没有接受她的好意。但是他也没有让她失望,他利用光影,以手势做出了多种动物形象哄她开心,他喜欢她的笑容,他想要这样的赏赐。

看着她笑,便会想起他那过世的幼弟,而他也把她当成了一个可以亲近的小妹妹。

她似乎也不讨厌他,还向皇后讨要着陪她玩。他去皇后跟前谢恩的时候,皇后问过他的意思,他没有应下,并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她。

他一身的晦气,不该破坏这里其乐融融的氛围。所以在身子好全之后,他拜别了皇后回到了惜薪司。只要他一走,日子久了,他们就会忘记他。

回到惜薪司后,他像是脱了胎换了骨,不再任人欺凌,他学会了反击,他想活下去,活着就还有希望。

半年时间,他凭着察言观色的本事,顺杆往上爬,终于从惜薪司辗转到了后宫当差。

行走在宫廷,风言风语听得更多,多数时候都是右耳进,左耳出。只是有一个秘密,他甚为在意。

就在那个炎热的夏天,他偶然间听到刘贵妃与司礼监掌印王有吉串谋,欲趁着皇帝病危,谋权篡位,并对范皇后和她腹中的皇嗣下毒手。

事态严重,等他赶去坤宁宫时,王有吉的人已在坤宁宫安插了人,他无法通风报信,情急之下,他火速出宫,把他们的阴谋告诉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宋兆安。

宋兆安是他在宫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他们里应外合,然而只救出了长公主与刚出世的太子。

一夜之间,坤宁宫毁了,皇后死了,他也彻底觉醒,从那天开始,他便走上了一条布满荆棘的复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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