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道那边依旧没有回复。
公良湖也不急,看着窗外月色长叹，内心出现久违的忐忑与紧张。
齐曹明……
他会是当年那个孩子吗？
尽管理智告诉他，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感情上又揣着隐秘期盼——倘若齐曹明真是那个孩子的转世——思及此,公良湖下意识蜷曲手指,内心百转千绕,百般思绪纠缠在一块儿。
除了少数一些老人，嫌少有人知道三千世界威名赫赫的踏云宗执法长老公良湖，也曾有过猫嫌狗厌的时候。
倘若现在的他是一面平静无风的碧湖，少年时的他就是一座时刻酝酿着喷发的火山，仗着天狐族的血脉和远超同龄人的天赋，说他将眼珠子按在天灵盖看人都不为过。
高傲、自负、性情暴烈。
好战、嗜杀、嫉恶如仇。
他的眼中只有纯粹的黑白善恶。
是黑的就杀，是恶的就除。
不管被他斩杀的人/妖/魔/鬼,有什么苦衷有什么隐情,错了就是错了。他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杀妖除祟的剑又稳又硬又冷。踏云宗上一任宗主说他“过刚易折”,公良湖却不以为意。
他十八岁那年,镇压鬼界入口的华佛塔遇袭，大量恶鬼自鬼界涌入俗世,连踏云宗管辖地界也遭了毒手。师尊收到华佛塔求助，即刻动身前去支援,恶战三月才浴血而归，随同他回来的还有一个瘦弱又胆怯的孩子。
【他是谁？】
少年公良湖不乐意地看着小孩。他才是师尊最小的弟子,也最被偏疼，现在又带回来一个孩子，多少让这只狐狸吃味。
师尊笑着回答：【这孩子是为师在华佛塔附近村落救下的。】
【他父母呢？】
师尊怀中的小孩儿听到“父母”二字抖了抖，干瘦的小脸似有残留的恐惧。
【他的父母……唉,为了保下这孩子，不惜以血肉饲恶鬼……为师瞧了不忍，便出手救下。原想让他留在华佛塔，但华佛塔被恶鬼偷袭，损失惨重，正值百废待兴呢，也顾不上他。】
于是将这个孩子带了回来。
少年公良湖听了为之动容。
【为师查过了，这孩子有灵根，虽然不怎么好，但细心教导再刻苦修炼，日后也能有一番作为。】师尊安抚受惊吓的小孩儿，目光灼灼看着他，【为师近日要闭关养伤，你看……】
【我拒绝！】
踏云宗上下这么大，内外门修士万千人，还找不出一个能看顾小屁孩儿的？
为什么非得让他来带孩子？
拒绝是无效的。
师尊惯会耍赖撂挑子。
【泰泽，你就当提前适应适应给人当师尊的感觉，攒攒经验，以后用得上。】
公良湖被迫多了个小尾巴，还得照顾他衣食起居，偏偏他有洁癖，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孩子，哪儿都不顺眼。偶尔想发火，眉头刚皱起来，那孩子就脑袋缩进肩膀，双目泫然欲泣。
少年公良湖：【……】
他那段时间脾气就跟吃了爆竹一样，无法跟个孩子发火，便处处找同门师兄弟切磋，法衣损坏了好几件。某天早上起来发现孩子不在隔壁竹舍，找了半天才在溪边找到他。
冬日的溪水冰冷刺骨。
他那孩子蹲在溪边，双手通红地搓着他的法衣，这是——想帮他洗衣服？
少年公良湖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小孩儿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将衣服分成几部分拧干，再卷好放在衣篓，抱起衣篓准备回去，正好看到站在他身后安静看着的正主，顿时手足无措。
【仙、仙长哥哥……】
少年公良湖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弯腰将这个孩子抱起来，摸了摸那双还长着冻疮的冰冷小手，冷冷道：【既知我是‘仙长哥哥’，怎不知仙人跟凡人的生活习性不同？你见过哪个仙人的衣裳是需要清洗的？】
一个清洁术就能搞定洗衣洗澡两件大事，这些法衣也是损坏预备丢弃的。
小孩红着脸，将脸埋在他颈窝。
因为要带孩子，宗门那些除祟的任务也摊不到他头上，每天枯燥的日常又新添了一项活动——教这孩子练剑。教了几日，他渐渐发现这个孩子相当会捧场，每次看到他舞剑或者演示什么术法，那双大眼睛就布灵布灵的，有时惊得连小嘴都忘了合上。
【仙长哥哥真厉害。】
【雕虫小技而已。】
少年傲气，但脸皮也薄，随便糊弄两下就被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竟有些羞。
踏云宗前任宗主知道那孩子心性纯良，预备让他磨一磨小徒弟毛躁性格。
他磨磨唧唧，将原本三月能养好的伤势，硬生生拖到六月。甫一出关，一想到小徒弟会臭着脸跟自己抱怨，唇角便忍不住上扬。便看到一身污血的小徒弟直挺挺跪在殿门外，小徒弟神情恍惚，面色苍白，气息虚浮，一瞧便知他受了极重内伤。
【泰泽？谁伤的你？】
【师尊……】少年公良湖扯了扯嘴角，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对不起……】
这时，小天道的回复打断了公良湖的回忆：“这个……我就不确定了……”
公良湖紧抿着唇。
“你不是此间位面的天道？”
还有什么事情是它不知道的？
小天道无比委屈啊。
从地府解散罢工开始，它这里就一堆烂账没处理，哪里顾得上齐曹明这样小小的魂魄从哪儿来，有什么过往？
再说了，魂魄也不一定只在一个位面轮回，偶尔也会接收外来的魂魄。
“……也或许……有可能、说不定……跟你认识……”小天道的回复极其不靠谱。
公良湖：“……”
真是干啥啥不行，添堵第一名。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单方面掐断跟小天道的联络。
这事，还得自己去确认。
只是这天过后，齐曹明没再做噩梦。公良湖总不能为了一个真相去打开他的魄结，只能按捺思绪，暂时将此事搁置。搁置归搁置，他出现在齐曹明身边的频率明显高了起来。
例如现在——
齐曹明去柠檬影视总部签合同，公良湖旁若无人地跟着，柠檬影视的负责人按捺不住好奇心：“你这小助理长得可以啊，考不考虑出道？正好叶姐产假刚休完，手下缺艺人呢。”
齐曹明摇头。
“他不是我的助理。”
“那是经纪人？”
“也不是，是朋友。”
不过，公良湖的确是以工作人员身份进来的。
齐曹明仔细看了合同，跟之前谈的差不多，一边签名一边走神。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泰泽这两日看他的眼神有些……
奇奇怪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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