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随行的军队休息的休息,探查的探查,四大金刚围着火堆烤兔子,公孙策与包拯在就地支起的帐子里,偶尔有几句晦涩的“之乎者也”飘进云遥耳朵。她四下看了看,接过赵虎递给她的兔腿,一并把云遇婉拒的馍饼劫了去,一口肉一口饼,幸福的说不出话来。
云遇宠溺地看她吃,把碎发别过她的耳后,只烤着火,笑着不作声。她想,就这样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其实也不错。忽然间,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眸里的笑意渐渐淡去了。
“姐姐,我还没问,玉麒麟呢?你从陷空岛出来,玉麒麟跟着你一起下山的吗?”
云遇淡淡地点头:“它知不便出现在人前,自行躲远了,不过若是有什么情况,它也来得及赶来。”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你自山洞里与白玉堂分开,可有再见过他?”
云遥闻言放下了手里的馍饼,没说见过,也没说没见过。垂着头,叫人辨不出在想什么。
云遇轻声叹了口气,捋了捋云遥近日奔波未顾得上整理的长发。她一向爱美,可此刻头发打了结她也没来得及梳理。她那身粗布麻衣穿了几日没想到换,还是云遇开口,才想起换身衣裳。放在以往定然是不会出现这般情形的,数日不见,云遥变了许多。
云遥自回来便郁郁的。姐姐提起白玉堂,她有一瞬的心虚,不知为何偏不想跟姐姐提到他。那日的口角给她气哭了,可闲时一想,似乎明白了白玉堂为何生气,又似乎不大明白。
他定是以为我爱慕展大人,云遥心里骂他笨,喜欢与爱慕能一样么?他自诩万花丛中过,却连这个也辨不清。她也喜欢包大人,喜欢公孙先生,喜欢阿盈,喜欢卢氏大嫂,甚至卖她糕点的小贩,拉她回家吃饭的老奶奶,她都是喜欢的。展昭于她而言,就像是一位温柔耐心的兄长,往远了看,与姐夫并无甚不同,在她心里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那么白玉堂呢?云遥想不通了。
她从未对任何异性有过这样的感觉,也没个参考,不好判断是不是……
想到这,她暗自“呸呸呸”,挥散这不该有的念头。
她有一个秘密,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连云遇都不知情。对于七情六欲,她向来反应迟钝。
不外乎其他,天生的。
并蒂莲一枝两朵,她与云遇同根,云遇先她化形,有一颗完完整整的心,但她不同,千年前凤凰台遭遇重创,凤君遣姐姐匆匆忙忙将她原身送去北冥海,拔出莲花……没带出泥。总之,她缺了一半的心,以人世的话来说,这是残疾。
别人的残疾是缺胳膊少腿,她是缺了半颗心。
凤君当年发现时用过无数的法子,皆是无能为力。怕云遇心里有愧,便也没跟她说。她走前凤君偷偷地对她嘱咐,此次来人间,首要是寻黄天化,为姐姐攒功德,其次,万万记得寻法子,看看有没有机会帮自己。
彼时她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她还乐得没有心,美滋滋地想,这多省事。
“啊呜!”一声猛兽的怒嚎将她从回忆里拉出来,四下看时,姐姐已经不在了,周遭护卫皆被警醒,收了东西,朝包大人的位置聚拢。
这是狼吗?细想狼嚎似乎不是这个调,云遥怔了怔,突然意识到,这是玉麒麟的叫声。
“把刀借我。”她路过一个差役身边时,顺口对他道。
云遥的胳膊伸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家借刀给她,她皱着眉转头,“把刀……”
她回头看去时被吓了一跳,这位差役小哥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手还放在刀上,拔刀的动作做了一半。他的瞳孔宛如被一层黑雾遮盖住,浑浑噩噩的。云遥猛然回头,发现整支队伍死气沉沉,除了围在包拯身边的四大金刚与公孙策,皆是一动不动。
糟了,这个时候姐姐去哪了?云遥反手劈散一团不知何时聚拢过来的黑雾,身形如电,眨眼间靠到了包拯身边。
公孙策嘴巴张大,能塞俩鸡蛋的模样,颤巍巍地指指这个指指那个,末了,突然反应过来:“保护大人!”
包拯果然是见过世面的,眼下的怪异并没有让他害怕,他沉着脸,怒目圆睁,推开公孙策要扶着他的手,沉声怒喝道:“是何人装神弄鬼,给本府出来!”
没有人应答,周遭无边的黑暗令人心慌,只有火燃烧树枝发出的“咔吱”声。
云遥眉头无端地跳了跳,感受到了一股不曾闻过的味道。
那是冰的味道。
这个念头甫出现在脑海,云遥懵了一瞬——冰怎么会有味道?
温度骤降,四周若有若无的漫上了血腥。
云遥知道,他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包拯,以仅仅他二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大人,待那人过来,我先缠住他,你快走,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要管。”
还未待包拯开口,突然一声低低沉沉却略带沙哑的笑声响起:“你缠不住我。”
符风。
他自黑暗中闲庭信步地走出来,负着手,蒙着面,仅仅露出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睛。他在十步远处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他们。
这笑意让云遥不寒而栗。
云遥知道,那夜在安乐侯府,他并未对自己用半分的力,仅仅是像逗宠物一样逗她玩,就已经缠得她脱不开身。
符风身上有一种杀意凛然的气息。钟闻曾说他前世是一位将军,那便没错了。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久经沙场的杀伐与血腥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你是何人,胆敢在本府面前作祟?”
符风低低笑了,非常有耐心的样子:“我是何人?那不重要。你只需记得,我是来杀你的人。”
他的手向虚空中一抓,仿佛抓来什么东西一样。他看了看,摇了摇头,不太满意。又低头找了找,看到一根笔直的树枝,才笑了。他俯身捡起树枝,食指敲了敲:“就你吧。”
旁若无人。
在包拯被他的目中无人气昏过去前,云遥向前一步,神情凝重,冷静地开口:“你劫杀文曲星主,不怕上边怪罪?”
说完她就后悔了。
符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话,骤然笑开,笑声回荡在林子里,久久不停:“我杀过三千天兵,斩过一位正神,数不清的小神,可我还是活得好好的。”
斩过正神……
云遥脑子“嗡”的一声,在她回过神前,月丝已被她握在手中,凌冽地朝符风打了过去。
云遥的大脑远没有四肢的反应快,心里头带了杀意,招招直取他要害。符风依然背着一只手,也不见他怎么动,只拿小树枝微微一挡,可劈石断木的月丝便轻飘飘地失了力道。
十招之后,云遥背上出了层层冷汗,符风就像一只鬼,看得见够不着,不知何时飘到了她的背后,她豁出去一只手,狠狠攥住可比莫邪的树枝,月丝顺势缠上符风的手腕,忍着掌心宛如火烧火燎般的剧痛,百忙之中对四大金刚喊:“快带大人走!”
张龙赵虎不断劈着周遭黑雾——说来也奇怪,这东西一劈就散,没什么伤害,就是被它缠上便再也动不得。见他们俩劈出一条道来,王朝马汉顾不得尊卑,也不听包大人的“住手”,一个夹起公孙策,一个架着包拯,朝林外奔去。
符风终于失了耐心,虽然他最喜欢看对他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的表情,可眼下也记得正事。
“一群废物。”他收了笑,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句。
他右手腕发力,下一刻,便是布帛撕裂之声——坚固无比的月光丝被他的磅礴力量硬生生撕裂。
断成碎片的月丝没了支撑现出本体,顿时光华大盛,符风没料到还有这么一手,只觉眼睛一阵刺痛,下意识一掌将云遥掀开。
他眼前出现了道道虚影,抬手一抹,摸到了满脸黏腻。
云遥擦掉唇边的血迹,狼狈地咳了咳。他一掌实在不轻,那日在城中的伤与之一对比,就仿佛蚊子叮了一口般。她的下半身已经麻木了,寒冷顿时侵袭四肢百骸,她觉得心口被冻得略疼。
四大金刚已经保护包大人远离了这里,符风的眼睛被纯粹的月光灼伤,一时半会追不上去。
她安了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为救人而死,死得也算是有价值,只是冻死应该不大好看。
死前没再见到白玉堂一眼,着实也有些遗憾。
哟,老天这么快就听到了她的心声。云遥望着不远处出现的白玉堂的身影,傻了一会儿,寻思这幻觉还挺逼真。
“我要杀了你。”符风的声音一如他的温度。
他的掌风离云遥不过咫尺间,然而转瞬,那白衣男子身影如风,硬生生从他的手里把小姑娘的命抢了回来。
感受到他手臂的温度,云遥恍惚道:“你是真的?”
白玉堂抱着她,额间冷汗涔涔,闪避着聚过来的黑影与符风的袭击:“你还能撑住吗?”
这情形如此熟悉,云遥笑了笑,却又如实道:“不大好,不过与他同归于尽,该是没问题的。”
“我不会让你死。”白玉堂定定地望了她一眼,飞身把她抱上了高树,同时飞快地划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抹在云遥衣服上。
他在林子外与那些黑影做纠缠时,无意中发现,这些东西怕人血。
他抽刀迅速,在云遥彻底回过神来时,已经与符风纠缠在一起。
云遥的掌心血肉模糊,她哆嗦着手,强忍动手指带来的剧痛,双手捏诀,只见一朵莲花在她额间若隐若现,映着她虚弱的眉目。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谁。
白玉堂招招凛冽,刀刀紧逼,不给符风喘息的机会。符风眼睛受伤,看人模糊,白玉堂的快刀带起了重影,一时之间符风竟分辨不得,身上结结实实挨了几刀。
“去!”云遥催诀,她眉心莲花仿佛有意识般,直直飞往白玉堂身体里。
白玉堂手中钢刀翻转,猛然像下压——树枝“咔吱”断裂与钢刀崩断的声音一同响起,符风踉跄地退后几步,而飞蝗石早已朝他面上打去。
覆面黑巾飘飘落地。
白玉堂惊了一惊,他本想着这般鬼气缭绕的人常年蒙面,应该是长得见不得人才对。没想到他相貌堂堂,五官深邃,凌厉地就差把“一身正气”写在脸上了。心下虽是这么想,手中动作却没停。左掌挟着劲风,右手玉骨扇翻转,直取他喉咙。
符风眼眸充血,飞掠退后,同时隔空打出一掌。白玉堂只觉一股压迫自当前传来,忙横过玉骨扇挡在身前,喉间顿时涌上腥甜,一时没忍住,唇边溢出血来。然而最可怕的是,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向下看,那一团团黑影不知何时顺着他的脚攀爬,眨眼间已经将他的腿裹住。
“不知死活。”符风一字一顿道。
他的左手凝了一团黑气,轻轻一推,便挟着摧枯拉朽的气势朝白玉堂打来。
完了。白玉堂心里一沉,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住手!”两道女声齐齐响起。
白玉堂睁开眼便见到了挡在他身前的云遥。云遥身上和着血和泥,看起来像从树上滚下来的。近在咫尺的掌风将她飘然的长发吹到身后,有一缕沾上了他的脸。
他动了动唇,说不出话来。
事情发生在眨眼间,一道明亮的剑光仿佛从天而降,一把花纹古朴的宝剑横在云遥与黑气之间,剑光所及之处,黑影骤散。
白玉堂一把搂住被黑气擦了个边瘫下来的云遥,顺势拔出宝剑,抱着云遥滚到一旁。
“你怎么样……”话音未落,他愕然地咽下了未出口的话——云遥满面泪痕。她直勾勾地盯着符风,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落到地上,也滴进白玉堂的心里。
“你想杀她,那要不要,连我也一起杀了。”
女子清冷的声音混在巨兽悲伤的呜咽里,就好似大家的错觉。白玉堂抬头看见云遇坐在玉麒麟背上,神情仍是淡淡的,可那眼里,全然都是悲伤与绝望。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云遇笑得凄凉,又自嘲般摇了摇头,“你不知,你的日子过得很好。助纣为虐,涂炭生灵,六亲不认。”
她慢慢从玉麒麟背上滑下来,步履轻挪,好一会儿才走到符风的面前。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落,可她仰起的脸,却是笑着的。
“你真厉害,黄天化。”
符风愣愣地瞧着云遇,好像认得她,又好像不认得她。一身煞气骤然收敛,此刻的他,就好像一个最普通的人。
他突然紧紧捂住自己的头,喉间发出低吼,似乎在忍受着极度的疼痛。
“啊!!”一声足以穿透云霄的怒吼从他喉间发出,他的脸色很难看,嘴唇失了血色,可眼神却逐渐恢复清明。
他定定地看着云遇,再开口时声音变了,与先前的符风判若两人,眼里的恐惧与担心满溢:“阿遇!快走!”
这才是黄天化。
云遇愣了愣,不可置信。
只一瞬,磅礴煞气重聚,这具躯壳里一直在斗争的两个灵魂分出了胜负。
嗓音低哑的男人“呵呵”地笑了,迎着云遇震惊的目光,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哦,原来是他的故人。”下一刻,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姐夫真的太太太惨了。
这章是我很久以前就构思好的情节,云遇寻找黄天化数百年,为他受了无数的苦,最后找到的人,却再也不是黄天化了。
叮当~云遥逐渐开窍了,所以在一起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