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濡湿的泥,将不着寸缕的他包裹起来,就连动动手指,都能感受到指缝里的粗粝质感。
郁从渊感到一阵恶心反胃,搓动手指的幅度变得越来越大,直至湿泥被体温捂干,又被搓落,郁从渊才能抬起手。
他的眼前被什么挡住了,抬手抹去,轻微的摩擦声响起。
声停。
他旋即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风中招摇的树枝,从枝桠缝隙中垂下的藤条轻轻晃动。藤条一端落至眉心鼻骨,拂扫过皮肤时带来轻微痒意。
走神之际,嘴唇被碰了一下。
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郁从渊抬手捉住,发现擦过嘴唇的是一朵是开在藤条上的白色小花。他从地上坐起,将手中藤条随意扔开,藤条借力在半空中晃荡片刻,而后静止不动了。
密林之中,不知名的鸟兽虫蚁从他面前经过,它们的身躯在变异的同类之间称得上硕大,有手臂长的鸟雀在郁从渊身前跳来蹦去,两颗黑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郁从渊——这个无意中闯入此地的人类,他看上去是那么苍白孱弱,刚刚散去青黑的皮肤似乎用喙一戳就破。
脆弱。
但似乎很可口。
打着同样主意的斑斓毒蛇在宽厚的草丛中穿行游曳,草叶缝隙间,时不时漏出一两片耀眼的鳞甲。
它的行动破坏了毒蜘蛛的蛛网与布局,蜘蛛从树上垂钓下来,吐出一股接一股的毒液,腐蚀了草叶和泥土。
密林所有的一切,捕食者与被捕食者的关系在郁从渊面前缓缓展开,原始而野性,处处充满危机。
——这里是禁区。
也是郁从渊记忆的起点,所有噩梦的源头。
郁从渊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背对巨树,朝禁区外围走去。
此刻他已经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封存在脑海中的记忆,既然是记忆,那就毫无危险。
等他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禁区边缘,那些隐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猎食者始终没有靠近。
迈出禁区的瞬间,犹如投身广袤的湖泊,意识沉进湖底,经由一阵天旋地转后再次睁眼。
这次,是在a112上的储物室。
储物室被暂时充当审讯室,由他亲自审问身份可疑的rc联邦的小研究员深林。
他“看到”乖巧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还“看到”了另一个郁从渊进门、关灯。
黑暗来临的那一刻,他死死的盯着位于储物室正中间的男人,企图从那团黑乎乎的影子中窥见一二动作。
然而直到开灯,男人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在自己面前向来乖巧。
每次望过去,总能看见他眼巴巴的目光,和藏在眼底的欢喜。
郁从渊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看见男人朝自己的方向抬了抬头,郁从渊没有和他对上视线,身前的墙面分崩离析,他的目光紧接着锁定男人伸手探入肉瘤中的场景。
这是联邦遭到袭击的那一夜,深林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示了超强悍的身体素质,也是郁从渊第一次怀疑深林的真实身份是进化成人的异种。
不过这个怀疑没有其他条件支撑,很快不了了之。
此时再看一次,也并未发现当时自己没注意到的细节。
侧脸沾了血迹的男人于夜风中抬眸看来,那眼神沉得令人心惊,似吞噬一切的黑洞,不过郁从渊因为场中另一个自己的虚脱昏迷,直接转到了下一个记忆片段,故而并未看见。
紧接着是军火贩子连夜奔逃那一晚。
郁从渊站在深林家楼下,不知怎的就失去了神志,第二天醒来,发现前一晚的记忆模糊不堪,至于怎么到深林家的更是没有一点头绪。
此刻,郁从渊看着男人一步一步走向另一个自己,掐了掐指尖。
“从渊,现在太晚了,不如就在我家休息吧。”
郁从渊看见自己连一个“不”字都没能说出口,就被男人自后抱住。
男人挂在他身上撒娇:“可是我有点走不动了,你背我上去好不好?”
郁从渊以为当时的自己会拒绝,可是他竟然只沉默了半晌,就点头答应了。
郁从渊陡然生出一种荒谬感。
他想要回忆起来的记忆,居然是这样?
眼前,另一个自己没能彻底拒绝深林,驮着深林往楼梯走去,直到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被楼道阴影吞没,郁从渊才迈开脚步。
只不过刚往前走了两步,楼道里就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吟。
“住手……唔!!”
“深——”
暗含警告的话语戛然而止,在这无限的黑暗中反倒突兀生出几分异样的旖旎。
郁从渊猛地停下脚步,脸上青黑交错。
他自然听出了刚才发出声音的人是自己,可关键是,他怎么会???
郁从渊咬牙瞪了一眼漆黑的楼道,咬肌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抽痛。
最终,他还是抬腿迈向黑暗的楼道。
被黑暗吞噬的下一秒,郁从渊出现在西亚联邦的二人小房间中。
房间里有人在喁喁私语,循声望去,就见两个人以额头相抵的姿势倒在床上,有着褐色长发的男人闭着眼,同另一人描述着星空,从宇宙的起源一直讲到人类的起源。
这时候的深林看起来博学而幽默,且言辞优美,郁从渊听着听着,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宇宙大爆炸的场景。
郁从渊的意识受到牵引,不可遏制的朝着床的方向走去,他也因此“看见”了更多。
床上两人的嘴唇离得很近,深林每说完一句话,都要在面前人唇上轻轻啵一口,而郁从渊“看见”当时的自己,并没有丝毫的抗拒。
……
“郁上校,时间到了,该醒了。”
小诊室内,郁从渊从沙发上弹坐而起,胸膛起伏不定,粗重的喘息在诊室回荡。
待喘匀了,郁从渊抬眸,和守在边上的连主任对上视线。
连主任担忧道:“没事吧?”
“……没事。”
连主任:“第一次催眠结束,你会有强烈的不真实感,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现在看到的都是真实的,能感受到吗?”
连主任握住了他的手。
“……可以。”老人手心的温热传递过来,有效的抚平了郁从渊心中的惊疑不定,他缓了片刻,迟疑地唤了一声,“连主任。”
连主任:“怎么了?”
郁从渊脸色苍白,瞳孔却亮极,深邃目光从额前碎发直射而出,让人有种被割裂的钝痛感。
连主任皱了下眉。
这个年轻人,太锋利了。
“连主任,”郁从渊问,“你觉得,‘记忆’会骗人吗?”
连主任疑惑道:“怎么会这么问?”
郁从渊斟酌措辞,试探着说:“在记忆里,我找到了我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说的话做的事……很不像自己。”
“每个人都有想要逃避的事,”连主任温和一笑,“说不定那些‘不正常的自己’做的事,恰恰是你选择遗忘的原因呢?”
不是。
不是这样的。
郁从渊在心里回答。
但他也知道无法从连主任这里问到更多,便起身告辞。
郁从渊不知道的是,数分钟前,他从催眠中清醒过来,同一时刻,b区居民楼内,深林也恰好睁开眼。
碧眼男人平躺在床,唇边勾出一抹阴郁古怪的笑容。
.
离开了连主任的诊室,郁从渊下楼,径直去取体检报告单。
报告单上显示,他的身体各项功能良好,以前受伤沉积下来的痼疾竟都好得差不多了。
拿了体检报告单,郁从渊又折身敲开了血液化验中心的医生办公室。
“请进。”
今晚值班的是个瘦高个医生,听到门把转动的声响就抬起头,露出一张稍显平庸的脸。
见到郁从渊的一瞬间,医生眼中闪过惊艳,不过他很快将此隐藏在金边眼镜之下,换上了对待病人的温和笑容:“原来是郁上校,来取化验单?”
说着,便从手边一叠资料中翻找出郁从渊的血液化验单。
“上校,你的这份化验单,很不正常。”把化验单递给郁从渊时,医生这么说道,语气中无不担忧。
化验单上清楚地显示出郁从渊体内各细胞数量极高,已远远超出正常范围。
郁从渊扫了一眼,明知故问:“哪里不正常?”
医生:“坐下说吧。”
郁从渊依言照做,他身形修长挺拔,背脊挺直,哪怕坐下依然如此,笔直锋利得像一管枪,淬着冷意,医生在他强大的气势压迫下不受控制地颤了两下,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掩盖着心悸慌乱。
“现在可以说了吗?”
如果医生足够仔细,会发现乌发青年的皮肤苍白得不正常,透着一股子病态,这使他看起来虚弱不少,但青年的态度和气势始终冷硬如冰,只一句话,就让医生感到莫大的压力。
“这、这么说吧,人的身体就好像一个容器,上限是摆在那里的。”医生冷静半晌,加上说到的是自己擅长的领域,语速渐快,流利又清晰,“在人的一生中,体细胞分裂次数有限,而癌细胞却能无限增殖,我们眼下并未在上校体内发现癌变细胞,但是不得不防啊。”
“如此大量且异常的增殖,上校的身体竟然没出现一丝排斥反应,要么是上校身体强度已经进化到平常人之上的档次了,要么就是……”
郁从渊追问:“要么什么?”
医生隐藏在镜片后的目光像在打量稀世珍品,郁从渊拧眉,凌厉扫去一眼,医生心虚地别过脸,故作平静的笑了笑,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缓缓开口:
“要么就是上校本身,已经产生了异变。”
随着主任话音落下,头顶的白炽灯闪了两下。
忽明忽暗之间,郁从渊注意到眼前的瘦高个医生镜片下的渴望与兴奋。
掌心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郁从渊垂首,原来是自己在不知什么时候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而医生还在滔滔不绝:“上校,每个人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体内某些细胞属于永久细胞,不可再生,比如心肌细胞,所以我建议上校还是抽时间做个更全面的抽查,看看身体里这部分细胞是不是也……”
“不用了。”郁从渊打断道,神色平静的起身,将化验单揉成团扔进医学废品垃圾桶内,离开之时,目光扫过医生胸前挂着的牌子,“辛苦李医生了,告辞。”
李医生嘴角微微抽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郁从渊根本不给他机会,于是他只能目送郁从渊推门离去。
确定郁从渊已经走远,李医生从抽屉里摸出一款市面上消失多年的……手机。
现如今联邦内通讯使用的是统一配备的终端,收发信息都是用的固定频率,如果联邦高层想查,联邦内所有人的通讯可以说没有丝毫秘密。
手机上只存了一个人的号码。
李医生犹豫半晌,没有选择拨打,而是发了一条短信:我找到击溃联邦的突破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树某人:想不到吧,我还会记忆造假,得意.jpg
郁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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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李医生,圈个重点吧(就算不圈大家也看得出有问题),但是他的作用要到下一卷才凸显
嗯,下一章开启海洋蜜月之旅(不是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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