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拎着行李箱又出了远门,前往俄罗斯。
其实按照原计划,她是打算回二附中继续上课的,甚至当时南川送她回来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只是,昨天晚上当她再一次站在那面照片墙前面的时候,她非常临时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想去圣彼得堡。
去马林斯基剧院,再看一场基洛夫芭蕾舞团的表演。
……
作为世界知名的一流芭蕾舞团、俄罗斯芭蕾三驾马车之一,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的马林斯基剧院的表演门票基本在一个月之前就卖光了。
闻遥这一趟非常仓促,正常来说,票也不可能想买就买。
好在她作为马林斯基剧院骨灰级的老观众,多年的买票经历中,她与马林斯基剧院的剧场管理员也算有了些交情。她下飞机的时候联系了下那位管理员,很快就弄到了余票。
比较偏的位置,就今晚的演出。
剧院的建筑从外面看,是小清新般的淡绿色俄式建筑,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巴黎歌剧院或者其他国际顶尖剧院那般的宏伟壮丽,但只要走进去就会发现,内里的装潢有着圣母玛利亚风格的教堂壁画,奢华大气,梦幻瑰丽。
闻遥在角落坐下来。
表演还没有开场,距离正式开场还有半个多小时。
但观众们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进场了。
这大概是马林斯基剧院的一个小传统,观众们必须提前半个小时到场,以便于尽早地进入欣赏表演的气氛。
剧院里的光线朦胧。
穹顶的壁画中圣母玛利亚的视线静静俯视众生,目光温柔而悲悯。
直到某一刻,整个剧院内的光线一暗,在片刻的沉寂中,次第亮起的光线汇聚在略微倾斜的舞台上。
优美的序曲声奏响,第一幕的场景是一片绿荫掩映的美丽庭院,背景是宏伟的城堡。
这是世界最经典芭蕾舞剧《天鹅湖》的第一幕场景。
王子齐格弗里德即将迎来20岁成人的生日,明日城堡里即将举行盛大的庆祝典礼。王后告诉他,明天的典礼上她将邀请来各国的公主,希望他能够从中挑选出一位成为自己的王妃。
随后,欢宴散去,日渐西沉。王子应邀与朋友们外出狩猎。
随后是第二幕,也是整个《天鹅湖》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幕。
湖光山色间,月光洒落下来。
雪白的天鹅成群结队地从湖上游上了岸,化成了美丽的少女。其实她们是被恶魔诅咒变成天鹅的,白天是天鹅,只有夜晚才能还原化作人形。
舞台上,美丽纤细的芭蕾舞者姿态曼妙无比,舞步轻灵,身姿柔软,曲线迷人。
出现的那一个瞬间,仿佛被迷住不止是王子,还有现场所有的观众们。闻遥几乎是在她出现的瞬间就被带走了全部的注意力,沉浸入了这个故事里。
基洛夫剧院对于舞者的挑选近乎于苛刻。台上的芭蕾舞者们女的身高不低于1米72,男的不低于1米83,对身材的标准和要求甚高,挑选出来的舞者身体线条不输顶尖模特。但这个标准仅仅只是个底线,在身材之外,是对专业技巧的更为严苛的筛选。此时能够出现在这个《天鹅湖》舞台上的舞者,无一不是舞团里的佼佼者。
特别是饰演女主角天鹅女王奥杰塔的那一位。
这位女舞者是一位华裔,叫作伊丽莎白。
她还有一个中文名字,叫闻雪。
从十九岁起,她已经在基洛夫舞团里当了将近二十年的芭蕾首席。
她被人称作是“马林斯基第一白天鹅”,只要她在,《天鹅湖》的表演女主角就不会是别人。只要是她的表演,就几乎是场场爆满。作为一名中国芭蕾舞者,她用自己卓绝的天赋与无与伦比的实力征服了无数俄罗斯观众,在俄罗斯芭蕾舞坛拥有了一席之地。
闻雪,她的母亲。
闻遥很少跟人提过她母亲的事。
冰场很多人都知道她经常跑去圣彼得堡看芭蕾表演,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闻遥为什么要去,明明与马林斯基剧院齐名的莫斯科国家剧院就在冰场附近,她如果想去随时可以去看,没必要总是坐好几个小时的火车去圣彼得堡,还风雨无阻地坚持了那么多年。
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这么多年来,她总是只来看一场表演,然后转身离开。
从未靠近过母亲。
从头到尾,只是通过她的一场又一场的表演,去触碰她的那个世界。去理解她就算放弃一切,也要追求的东西。
闻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理解。
但至少有一点她是知道的。
那个世界的确无限美好。
在她自己起舞于冰面的时候,她就不止一次地深深体会到过这一点。
……
一个多小时的表演很快就结束了。
曲终人散。
芭蕾舞者们回到后台,一个个一边笑闹着一边卸妆换衣服,后台一时间热闹无比。
这是每天都会在剧院后台上演的日常了。
剧场的女管理员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在后台小客厅坐下来,打开电视调了几个频道,随后就与旁边正卸妆的女舞者聊起天来。
聊着聊着,女舞者就被电视里放着的内容吸引去了注意力,惊讶地说:“这舞蹈挺有味道啊。”
女管理员转头也看去,随即吃惊地脱口而出:“怎么是她?”
电视里播放着的,正是不久之前塔林花滑世界青年锦标赛的比赛,此时正播放到第三天的短节目,正是闻遥表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女舞者奇怪道:“谁?你认识她吗?”
“当然认识!她今天还来找我买门票了!她刚才就在台底下看你们的表演呢!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个资深的芭蕾爱好者,没想到居然是个花滑运动员,难怪会这么热爱芭蕾。”女管理员感叹道。
说话间,其他的芭蕾舞者们偶然路过,也注意到了此时电视里表演的《罗朱》,忍不住驻足观看。
看了一会,有人笑道:“这几个动作相当专业,看来芭蕾底子很深厚。你看那个旋转与转身的感觉,是不是有点像伊丽莎白跳的朱丽叶的感觉?”
“这明明是罗密欧呀。”
“我是说她给人的感觉。”
“她身上有种跟伊丽莎白很相似的气质。很干净很明亮的那种。”
“啊……这么说还真是有点像。莫非中国人都有这样的气质吗?”
“哈哈,巧合吧~”
几个芭蕾舞者凑在一起讨论起来。花滑技巧他们不懂,但是从芭蕾基础上来看,她们也忍不住点头称赞。
他们身后的更衣室打开,有人偶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跟着也在屏幕前停住了脚步。
女管理员没注意到她的到来,跟身边的女舞者感慨地说:“这个小姑娘可是很了不起。从八年前开始,每个月都会来,有时候每个周末都会来。简直可以说是风雨无阻。甚至有时候咱们剧院出了新剧目,她也会第一时间从莫斯科跑过来看。她最近一段时间已经大半年没来过了,我还以为她怎么了……没想到原来是去参加比赛了。真是不得了啊。花滑世界冠军呢!”
……
闻遥又飞回了莫斯科。
出现在冰场里的时候,把在冰场里练习的熟人们都吓了一跳,一个两个的都围过来。
此时冰场里几乎都是一些跟她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
“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去接你呀!”
“哈哈,你世青赛的节目我们看了哦!超棒的!”
“闻遥姐姐真厉害!”
闻遥与他们寒暄了几句,随后问道:“老师在吗?”
少年们叽叽喳喳地回答:
“老师外出了,晚一点估计会回来。”
“伊万哥哥在欧洲那边玩疯了,到现在还没见人影呢,我们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呢。”
“你这次回来该不是准备回来这边了吧?”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闻遥摇摇头:“不是。”
其实她这次主要就只是心血来潮想看一场表演而已,看完她也不打算在圣彼得堡久留,就回来了这里。
又有一个小姑娘问道:“所以闻遥姐姐你回来是想准备下一个赛季的节目了吗?”
这个问题反倒提醒了闻遥。
是了,是该开始准备了。
与去年不同的是,去年老师亲自给她选定了《罗朱》作为她从青年组毕业的作业,今年老师什么都没给她布置,也没定什么目标,所以她接下来的小半年里,得准备两套节目,一套短节目,一套自由滑。
选题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的《小王子》甚至是在之前那个赛季已经开始一个多月之后才确定的。
下一个赛季她肯定要从新赛季初——大约八月份的时候,就拿出两个完整的能够登上赛场的节目。
此时她回到了这里,也不知道是她下意识的选择,还是冥冥中注定。
这里是她从小开始练花滑的地方,也是她灵感碰撞间打磨出无数编舞作品的地方,是她最熟悉的战场。
闻遥进了冰场旁边的一间空舞蹈教室。
面对着一整面墙的镜子,她与镜子里的自己四目相对片刻,随后慢慢闭上了眼,沉下心,去捕捉此时飘过脑海的幽微灵光。
率先浮现在她眼前的——
是月光下缓缓展翅的天鹅公主。